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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 In Translation-- 一个邂逅的故事

(2007-05-20 14:37:34) 下一个
Lost In Translation-一个邂逅的故事

俯瞰 Sopron中古内城

来匈牙利已经两周多了, Sopron是从东到西一路下来的第三站, 我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更憋得慌。 匈牙利人会说英文的不多, 仅有的一点交往只让我觉得他们对外来人颇存有怀疑, 因此也很吝啬他们的友善。 想来的确也难怪匈牙利人不喜欢外国人,位于欧洲的中部, 匈牙利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被侵略史,先后被来自东面的蒙古国, 来自南面的奥特曼帝国, 来自西面的哈布斯堡皇朝, 继而德国纳粹, 以及来自北部的苏联入侵统治过。 回到资本主义社会后的匈牙利, 与其他仍在调整的前社会主义国家一样, 面临着通货膨胀贫富悬殊以及高失业率等典型的社会和经济问题, 想必对匈牙利人造成的生活压力也不小, 因此人人阴郁着双眼和额头, 脸上鲜少流露出微笑。

尽管一路不紧不慢地逛下来, 可总觉得我只是看到匈牙利的表面, 并为不能认识结交到一个当地人而无法走进真正的匈牙利而沮丧。 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独自出游, 可这恐怕是最孤单的一次。 我渴望着与人眼睛的接触, 我渴望着友善的微笑, 我渴望着与人交流。

就是在这样的困惑中我背着背包登上了去Koszeg的公共汽车, 也是在这样的渴望中我注意到同在等车的他那张友善的脸, 而到了车上一旦开谈更让我乐开了怀, 他是从爱尔兰的都柏林来, 讲英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憋得太久, 我们就这样一路海阔天空滔滔不绝地谈天下去。 我得知他已婚,有自己一个小广告公司, 主要搞电台广告设计; 他同时也是个作家和短影片制作者,他在写一本诗歌集, 还打算制作一部新短影片参展。 就这样说着我们一起抵达了Koszeg, 并略微惊讶地发现我们都在同一家旅馆预订了房间。这个小镇只有历历可数的几家旅店, 这个巧合的确不能算是太过意外。 然而这个巧合却改变了在下车后挥手告别的通常结局, 在先后领到房间钥匙后, 我们顺理成章地约好一起去吃中饭, 然后做伴在镇里四处逛逛。

Koszeg大教堂, 我们的旅馆就在右边。


Koszeg离奥地利边境只有三公里, 是个游人不多非常安静的小城; 城中心有个小巧精致的中心广场,广场四周聚集着一些保存完好的哥特式,文艺复兴时期风格以及巴洛克风格的建筑。 走过中心广场, 穿过一个古城门, 可以抵达Jurisics城堡, 在那里曾发生过Koszeg最有名的历史。 1532年, Miklos Jurisics率领50多名士兵驻守这个城堡, 英勇抵抗住奥特曼帝国10万多强部队的围困, 坚持了整整25天, 最后土尔其人前来求和, 要求只要在城堡上空飞扬奥特曼帝国的旗帜来象征性地表示一下胜利既可, 并承诺就此马上撤退。 土尔其人果然如约撤军, 并让位于其西的维也纳暂时逃避了劫难,而这也被Koszeg人视为几乎不可能的胜利。 直至今日, 每逢中午前一小时, 教堂必鸣钟来纪念。 现在这个城堡已几经维修,并设有个博物馆。 我们决定那该是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他站在古堡城门外。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一起游荡是种奇妙的感觉,因为你对你们之间无所企图期盼, 所以无需伪装掩饰; 然而你们之间互相毕竟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仍有许多空间和话题可前去探讨 。 我承认那里有那么一点浪漫的感觉, 但并未觉不妥, 反而庆幸遇到他,为整个下午能有个人作伴而高兴。 现在想来我记不清我们到底讲了些什么, 只记得我们一直在说着话; 虽谈不上一见如故, 但竟也相处得非常融洽。 就这样又是一路走一路谈我们来到了城堡, 而此时天空变得非常阴沉不安,疾风四起,树枝惊颤, 一场暴风雨即将倾泄而下。我们面面相觑, 犹豫了一阵决定找个地方躲雨才是聪明的作法。 “让我们找个酒吧吧。”当我听到他这个建议时忍不住微笑起来, 看来爱尔兰人好酒的传闻并不是虚传。

我们飞快回到中心广场, 并在豆大的雨点急不可待地击打着地面前一刻钻进一家昏暗但温暖的酒吧。 一些当地人已在柜台边自斟自酌, 仍气喘吁吁的我们找到角落一张桌子坐下后对视而笑。 同临一场春天的暴风雨竟成了我们之间的纽带, 并在那短短片刻让我们从最初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成为共经历些风雨的同伴, 但那也让我们首次沉默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如注的大雨, 我则悄悄地观察起他由背光勾勒出的剪影。 他大约三十六七左右, 长得颇为清朗,尤其是那管笔直的鼻梁和微翘的鼻尖;一头微卷的棕色头发, 一双清澈的蓝眼睛,中等身材, 不胖也不瘦, 身穿一件暗红色的运动衫, 给略显沉郁的他带来一点生气和活力。 他注意到我的凝视, 回过头冲我微微一笑, 我们的视线相接, 我只觉得我的心那么砰然一跳, 不由一惊, 立刻暗暗警戒自己千万不可动情。 我们都是已婚的人, 而明天之后我们也将踏上各自不同的路程,并随后回到我们各自的世界里, 想到这我默默下定决心不能允许任何将让人后悔的事发生。

雨后的街景。


大雨过后的小镇仍是湿漉漉的,朦胧的水雾没有完全散去, 空气清新欲滴。 我们两人走出酒吧, 站在广场中心环顾四周, 不知何去何从。 “看, 那边有座教堂, 想散步到那里看看吗?”他指着远处山腰一个模糊的教堂尖顶建议道。 我看看手表发现时辰尚早, 于是就答应了。 我们没有去那边的地图, 于是就顺着大致方向择路而行。 若我是一个人, 我绝对不会冒着迷路的危险就这样前往的, 但和他在一起, 并且知道他也是这里的陌生人却让我放心。 若迷路的话,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些。 不过说实在的, 当时我并没有细想太多, 而是让我的直觉作出大部分的决定。

到了小镇边缘我们选择了一条看似开阔的石板小路, 路左边有条汩汩流动的小涧, 右边则长满了茂盛浓密的灌木丛。 我们大概只顾着看脚下的路, 话说得不多, 偶尔停住指着路边巨大的蜗牛评论一番, 或有时互相提醒对方泥泞路滑要小心。 走走我们也时不时抬头看看前方远处那座教堂的影子, 它在视野里的存在安慰着我的心, 并让我期盼着最后抵达那里俯瞰小镇的美景。 然而小路走着走着却越来越窄, 而路边的灌木丛则越来越浓密, 有时候几乎遮住了前方。 我不动声色, 心里却隐隐浮上些不安, 不知这条小路是否能通向任何地方。 他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跟我说再往前走走, 若走不通我们就回去。

于是又埋头走了一阵, 终于看到路又重新开阔起来, 并且在路边开始出现一些民居。 显然今天是垃圾收集日, 前后看见三四户人家门口扔着八十年代那种正正方方的老式电视机。 “当地商场肯定在搞电视促销活动。”我开玩笑说到。 他笑笑, 上前对着这些垃圾开始拍起照片来。我不由从心里赞叹他的敏锐, 也许这一幕在当地人眼里是平常一幕, 但那的确默默在展示着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改变。

我们走过的这条小路。


最后我们的路到了尽头, 联接这条小路的是一条蜿蜒的大柏油路,时不时有汽车开过。 我们站在路边犹豫, 不知接着该往左或右, 抬头想寻找那个一直在眼前的教堂时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影踪, 仿佛我们走出了神秘世界, 它也就随之一起消失了。此时天色已开始渐渐转暗,于是我们决定沿着大路往小镇的方向走回去。 半小时后当小镇的大教堂尖顶在视野里出现时, 我们松了口气, 但也知道我们分享的这段小小的莽撞的冒险到了尽头。

晚饭后我们各自回房间休憩。 因为明天我们都需要到附近的大城市Szombathely转车, 于是约好了早饭后一起搭乘公共汽车上路。我记得在旅馆走廊上互道晚安的那一刻, 转身时互相的那一点依恋, 那一丝犹豫, 但事先打好的预防针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我坚持着没有回头, 而是安全地把自己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Koszeg夜景。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坐回到公共汽车上, 正象是我们初认识的那样; 然而经历了昨天下午的那场暴雨和那次小小的冒险, 我们又感觉到互相是已经认识甚久的一对老朋友, 至少在那一车沉默的匈牙利人中间。 他计划在火车站那站下车去搭乘火车回布达佩斯, 而我将在终点站下车并改乘汽车到下一个大城市Zalaegerszeg, 并从那里再换车到我的下一个目的地Keszthely。 我心里隐隐有点难过, 为我们即将到来的告别, 为我们之间刚刚建立的那点友情。

一小时后汽车进入Szombathely城市, 而火车站那站就在下一站。 他站起身作好准备下车,而我也准备好与他道别。 然而在汽车停下后他却没有动, 我愣愣看着他, 不明白他为什么改变主意。 看到我的不解, 他轻声解释道:“我想我可以陪你一起到终点站, 反正走回来也不太远。”我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和柔情, 却呆呆地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这样我们一起坐到了终点站, 就这样我们互相面对着另一个告别。 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 上来给了我一个紧紧的巨大的拥抱, 喃喃说道:“一路平安。”我有点想哭,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转身离去, 看着他随后停住了脚步, 看着他回过头说道:“也许我们还能见上一面, 你不是在我走的前一天回到布达佩斯吗? 我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饭。”

我急切地说:“ 你也许可以去我住过的那个地方住宿, 他们地段很好,就在议会大厦附近, 有一些舒适的公寓出租, 价格也很公道。而且。。。我也会回到那里去住。”

“那好的, 给我地址, 我会到那边去住的, 到时我们一起吃顿晚饭!”带着这个承诺他终于走了, 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片刻, 怅然若失。 然后我去买了车票, 孤独地再次踏上了我的旅途。

布达佩斯夜景。


几天后我回到了布达佩斯, 入住后就来问旅社的老板娘是否有那么一个人住在这儿。 “是是, 是有那么一个人。”徐娘半老的她笑眯眯地答道, 一双精明的眼睛在偷偷观察我的表情。 “哦, 我在路途中遇见他, 是我介绍他来这儿住的。我只想去和他打个 招呼。”我有点心虚地解释道。“那我们去看看他在不在房间里。”老板娘爽朗地说道。 我半踌躇着由她带到几层楼下的一个房间的门前, 她敲敲门, 无人答应; 她随即拿出钥匙开门, 我刚要说没有必要, 却发现自己已经面对一个空荡的房间, 并看到他那个黑色的小行李箱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搁着。 “他肯定是出门去了。 没关系, 我等会儿再来找他吧。”我急急忙忙地说道,想要抽身离去, 在这个主人不在我们擅自入内的房间里我感到非常唐突不安。 “你想给他留个条吗?”老板娘又热情地建议道。“哦, 那也好。”我抓过她递过来的纸笔, 匆匆写了句“只想来问个好。 我住在顶楼, 若有空你可以来找我。”。“我会交给他的。”老板娘笑眯眯地收下纸条, 而我则慌慌张张地飞快离开了他的房间。

那个下午和晚上我过得很心不在蔫, 但我决定不是在房间里傻等他来敲门,而是出门到市中心逛逛。“若我们有缘, 自然会重见。 没必要去强求, 让命运来作决定吧。”我悄悄地对自己说。 他却一直没有出现, 当晚在我合上眼睛入睡时知道我们将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这也好。”我心里说着, 尽管压不住那点惆怅。

第二天出门前老板娘叫住了我, 递给我一张小纸片, 说是他临走前留下的:“真对不起我未能和你一起共进晚餐, 有点私事拖住我一直到半夜。 但收到你的纸条了, 谢谢,认识你很高兴。”我笑笑, 把那张纸条夹进手中握着的匈牙利这本导游书里, 然后出门走进街上的人流。 他也许曾是他们中的一个, 但因为命运安排的一次偶遇让我们跨越了陌生人的界限而成为一刻的朋友, 分享了一个雨后的下午。 那已经是足够了。

回到美国后我收到他发的一封电子邮件, 信里说道:“感谢你那天下午信任我并勇敢地和我一起在那条小路上散步。 我觉得我们的邂逅象是在电影Lost In Translation发生的故事。 ”是的, 我们在匈牙利那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语言里迷失了, 于是我们发现了对方。 我微笑着, 删除了那个邮件。(文章和图片版权均属kathyzhang73所有, 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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