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咖啡

尽管中国历代的女训一直注重的是女子的“贤”与“良”，所谓好女人不外乎贤妻良母。正如刘向在《列女传》所说：女人要“行为仪表，言顺中仪，胎养子孙，以渐教化，既成期德，致期功业。”可见，贤良美德，女人的仪表是排在最先的。

看一个女子，首先是她的着装外貌。不服气不行，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不然诸葛亮娶丑妻黄氏；齐宣王娶无盐丑女钟离春；梁鸿和丑妻孟光举案齐眉不会成为千古佳话。所以说，贤德归贤德，外表对女人是非常重要的。

女人就好比一本书，翻开她，才能看到书内的兰心惠智。每日的行衣，是女人的日记，表达她的情趣。打扮优雅得体的女人，尽管有日韶华已去，那份雍容大方，落落得体仍然让人不尽回味。

我想说说行衣打扮和我家的红颜们的人生。

（二） 大姐 

如果你问我妈妈，我家三个女儿谁最漂亮。我妈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我大姐。大姐，真的很美。她的五官无可挑剔，继承了我父母所有的优点。只是，大姐的美丽，就像那美丽的昙花，转瞬即逝。妈妈和我们，关于大姐的美貌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她19岁那一年。 

我一直和外人提起我的姐姐，但很少提起我的姐姐们。大姐，似乎就是被我忽略的那个人。大姐从小就是在被忽略中长大的。她比我和二姐大很多，小的时候，大姐估计很讨厌我和二姐这两个小尾巴，所以从来独来独往。从我懂事以后，我不记得和大姐之间有过任何的交集。而当我渐渐长大的时候，大姐已经离开了家。 

记忆中，大姐沉默安静，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比我们大很多，而且她的学习负担比我们重，所以爸爸妈妈总让大姐一个人在家学习。出门在外，爸爸妈妈总带着我和二姐。成人之后，我知道，大姐是在被忽视中长大的。有时候，我会对老公说，“当你一个人低着头往前走，一定要适时地回头看看你身边的人。我可以拽着女儿跟上你，但是也会有摔跤挡路的时候。不要等你楞匆匆地往前走，忽然一回头，发现身后乌黑一片。你爱的人其实已经不在了。所以，越在艰难的时候，越要关心下和你同行的人。”我的父母，就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忙碌中，忽视了沉默安静的大姐。我不能去责怪我的父母，因为，大姐，是他们心头的伤疤。因为当初的忽视，让我的父母和家庭付出了二十年的代价去偿还。 

大姐出生的时候，我的父母两地分居。这一分，就是八年。妈妈一个人带着姐姐，含辛茹苦。可以想象，像我妈这么一个比较依赖爸爸的小女人，当初一个人在北京带着大姐是多么的不容易。大姐出生以后，就被送到不同的亲戚家寄养。每次和妈妈分别，都有撕心裂肺伤心。期间，被妈妈接回来团聚，三岁的大姐一个人背着小书包，半夜起来出去“要回家，要找姑奶奶。”现在想起来，会觉得小小的大姐很让人心疼。等爸爸、妈妈和大姐一家人团聚，紧接着有了二姐和我。好不容易和父母团聚，大姐却又担当了大姐的角色，处处要谦让我们 ，照顾我们。那时候的人，没有人留意过儿童心理学，也没有人指导我的父母去关心大姐的感受。正因为如此，后来让我父母后悔莫及。（正因为大姐的经历，有了女儿以后，我一直坚持把女儿带在身边。让女儿离开我，是个非常慎重的决定。） 

那时候的中国，买东西都要各种各样的票券。家家户户对碗碗筷筷分外珍惜。记得有一次，爸爸妈妈托人从上海带回来一桶饼干。几天以后发现，大姐悄悄地吃了很多。爸妈非常生气，于是对大姐一顿责打。妈妈对我们说，大姐哭着说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听到这个故事就觉得很心酸难过，大姐那时候不过是个7岁的孩子。她的经历，有着深深的时代的烙印。大姐小时候，挨过很多打。而我，也许因为比较听话，又一直在爸妈身边，爸爸从来没有打过我。想来大姐的心里非常不平衡。直到有一天，隔壁的邻居男孩欺负我和二姐，大姐替我们出头。邻居家的父母在大院里追打大姐。一直照顾我们的刘阿姨夏伯伯找爸妈谈心，说不能再打大姐了，否则所有的人都不会尊重大姐，更别说对大姐好了。自那以后，爸爸再也不打孩子了。 

但是，这些童年的往事，却刻骨铭心地留在大姐的记忆里。大姐，就这样悄悄地、悄悄地长大了。 

大姐上了大学。然后她到了十九岁，如花朵般绽放的年龄。妈妈那时候给大姐置办了很多新衣服。我记得有粉红色的蝙蝠衫、当时最流行的棒棒针毛衣、阔脚裤。美丽的大姐，就这样留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然后忽然有一天，大姐和后来的姐夫到学校来找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姐夫，白白净净的书生，穿着中山服，很像后来琼瑶电影里的男生。他对我非常和蔼可亲。那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了姐夫送来的水果，我对他很好奇羞涩地微笑。小小年纪的我，并没有料到，等待我们的，是长达10年的狂风暴雨。其实我当时对姐夫印象很好。但是，我的父母考虑的是姐夫的出生，他来自中小城市，又是法律系的大学生。家境贫寒、家中寡母多子。八几年的中国对文科没有任何概念，觉得学习理工科的人才有出息。所以，大姐的恋爱，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 

然而，我父母始料不及的是他们开始面对对大姐从小忽略的严重后果。情窦初开的大姐的反抗情绪如排山倒海似的迸发出来。对她来说，姐夫是第一个全心全意爱她、关心她的人。然后，大姐就离开了家。这在八十年代是惊世骇俗的丑闻。我的父母对亲戚朋友、学校老师无颜以对。当然花了很多心力去保住大姐的学籍。自命为大知识分子的爸爸，在对自己以前的行为反思之余，一直不能原谅大姐。 

妈妈放心不下，终于和爸爸四处寻找大姐。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大姐腹中的胎儿已经死去了。爸妈和姨妈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把大姐送到医院，大姐在悲愤之余，几乎割腕自尽......往事不堪回首。未满十二岁的我，用小小的眼睛看尽了爱情的可歌可泣、还有人间的悲欢离合。原来，爱情，会有如此惨烈的代价和可怕的后果。我和二姐后来一直坚守自己的爱情圣土，其中的原因是因为有过大姐的经历以后，父母对我们家教严谨。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和二姐都不希望让爸爸妈妈再次经历如此撕心裂肺的伤心。 

美丽的大姐从此选择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有次她到办公室找爸爸，问爸爸有没有钱。爸爸身上只有5块钱。大姐也要了，然后离开。要强的大姐在为爱情抗争的时候说，一定要做给父母看，她是对的。在以后的年月里，爸妈竭尽所能去补偿大姐童年失去的关爱，已是亡羊补牢。 

大学勉强毕业后，大姐和姐夫居无定所，四处奔波。在火车站卖过盒饭、摆过地摊。日晒雨淋的生活，往昔红颜已经不在。妈妈把他们找回来，托人给他俩安顿了工作、房子。因为爸爸始终不能原谅大姐，妈妈在办公室里给大姐置办了简单的嫁妆。大姐，没有婚礼、没有婚纱、没有婚纱照、没有亲人的祝福，就这样悄悄地嫁了。

后来，在80年代最末的时候，爸爸妈妈给他们资金，鼓励他们开创自己的事业。大姐和姐夫终于有了自己的天下。大姐和姐夫的事业也在90年代开始蒸蒸日上。很早的时候，大姐和姐夫就有两三辆汽车了。他们离开了妈妈给的小套房，陆续买了两三套房子。 

但是，我再也不记得大姐穿过的衣服了。每次见到大姐，都是很简单的棉绸裤子，短衫，随便的拖鞋。是那种地摊小贩的款式。随着儿子的诞生，大姐更加辛苦忙碌。有次见到大姐，我说，“姐，你穿的丝袜是几号的颜色啊，很好看啊。”大姐咯咯笑，“我没有穿丝袜啊，这就是我腿上的颜色啊。”大姐很得意，说明她皮肤的颜色很好。多年的打拼，大姐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 

有了孩子之后，大姐日渐发福。美容减肥她可以一掷千金。在很长的时间里，大姐是亲戚们羡慕的对象。但是，大姐早已不是当年美丽的小姑娘了。走在人群里，大姐是那种最普通、穿着最随便的忙忙碌碌打货出货的生意老板娘。有次，大姐一家去海南旅游，要参加老同学聚会。大姐要我陪她去做头发，然后到商场买衣服。看上的衣服，大姐都嫌贵。试穿的时候，说真的，我不知道她适合什么样的款式。我觉得所有的衣服好像都不合适。 

给爸妈打电话时，偶尔碰到大姐，我会对她说，“姐，不要太操劳了。请个保姆来做家务吧。对自己好一点，生活上有点情趣，比如洗个泡泡浴什么的。”大姐依旧咯咯笑，这些小资小调对她来说，仿佛是天方夜谭。 

爸爸妈妈回国的时候，我试着给大姐买了几件衣服带回去，听说都不合适。但我一直坚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适合大姐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