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冬

圣诞前和老婆一起去超市采购，超市里到处都是人。当将单子上所列的东西都买好后，老婆说：“快点去排队付款吧”。是啊，得快去，进市场时就看到那儿每个柜台前都排着长队呢。然而这时，就在我购货车前面，有一个瘦精精的高个子的男人，在慢慢地挪步。他没有推购货车，也没有提篮，就买了两条面包，一瓶桔子水，双手抱在怀里。我想越过他赶去排队，但人多货多，甬道又窄，我超不过去。他也不管我后面购货车的当啷声，就在甬道中间慢慢晃，不让路。我怕撞倒他，只得跟在后面。我于是想起电视剧Mr. Bean 里的一个镜头，豆先生急着要下楼，偏遇到一个老太在前面慢慢挪腾。我回头朝我老婆摇头苦笑，意思是，倒霉，没办法。

终于到了付款处前的走廊。那儿并排共有六个柜台，放眼看去，都有人排着长队。当我面前这男人走过第三队还往前走时，我立刻拐进第三柜台。我懒得再跟在他后面磨蹭了。

我们排在队列里，慢慢等。就在我前面还有四五个人就要排到付款处时，突然看到这男人就站在我们队伍旁边，紧挨着付款柜台。再一看，原来第四付款柜台根本没有开，他扑了个空。他不去重新排队，现在站在我们这一队的边上，很明显，想插队。插队？插队当然是不可以的。这儿不是咱中国，到处都排队，到处也都插队。难怪我前面那几个老外，谁也没理会他。

虽然没人让他插进来，他还是站那儿，有点颤巍巍的样子。这时我看清了他的脸，清瘦而苍白，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五十多岁。穿一件旧毛衣，衬衫领子一半在毛衣里，一半在外。一件皱巴巴的西装披在身上。一看就是那种缺少人照料的样子。他眼睛也迟钝无光，呆呆地看着我们的队伍，试着想挪到我们队伍里来。我心里想，你想插队，也得打个招呼啊。然而他不打招呼，倒好像在等人请他插进去似的。

我一向不喜欢不守纪律想插队的人，更何况我已排了好长的队。

眼看快要轮到我们了。我老婆看了看他，悄悄和我说：“我们让他进来吧。”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刚才在甬道里，堵在我前面，浪费了我好多时间。“不必吧，他应该去排队。”我说。

“我看他挺可怜的。”老婆说。

这时，临到排在我前面的人了，那是一个年轻人。那老头见那年轻人前面的空隙稍大了点，就又挪步想挤进来。那年轻人看了他一眼，眉一皱，坚决地把购货车推了上去，堵住了他想插进来的空隙。

他略退后了半步，还站那儿，脚好像有点颤抖。有一条捧在怀里的面包都快滑下来了。

车子在我手里，我如果和前面那小伙一样，严明纪律，把车推上去，这老头就别想插进来。然而，然而也不知为什么，我停了下来，向他打了个手势，叫他进来。

他看我一眼，慢慢挪进来，站在我前面。他竟然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

“什么鬼一般的人！”我朝我老婆嘟嚷，“谢都不谢一声！”。老婆没吭声。

他终于把面包和饮料放到柜台上。付款时，他刷了信用卡，打了密码。

“他未必是痴呆，痴呆的人还记得打密码刷卡？”我说，这话当然是对老婆说的。这时，我真有点懊悔，不该让他插进来的。

正当我心里有点懊恼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回头一看，是一位中年的瑞典女人，她笑容满面地对我说：“你们心地真好……。我什么都看到了。”她说着用下巴点了点那老人，用手指了指太阳穴，暗示这人脑子有毛病。

听到人夸奖，我脸上的不满就立刻消失了。我笑着说：“我知道，我们看得出……这没什么……”

这中年女人是排在我们边上第二柜台的顾客，她倒是真把什么都看到了。然而她是否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呢？还是看出了，想安慰一下我呢？

走出市场，我心里很高兴，感到做了件好事。继而一想，做了好事要让人知道才高兴，我还是没有脱俗净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