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看看你，看看你......”老马十分无奈，“老林，我奉劝你以后少想着打他，你要明白，少峰八岁开始打网球，高二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省队少年组的水平了，你以为他要是还手，会打不过你吗？他那是不还手，让着你，你还好意思！你记得吗，那天晚上我把少峰送回你家，乖乖地向你赔礼道歉，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你怎么做到的？”

“我就跟他说，少峰啊，中国的重点大学，你知道的，起码有二三十所吧？可你知道中国有多少寺庙吗？我估计也就少林寺，寒山寺那么几所吧？但你知道中国有多少和尚吗？这也就是说，少林寺在和尚界，那其实比北大还吃香，你以为是想去就能去的吗？还有你知道吗，现在的和尚可是响当当的编制，金饭碗，当和尚，都得大学毕业！你的心情呢，我理解，不就想离你爸远一点吗？没问题啊，马叔叔跟你说，我们先把大学给上了，我呢，有个学生在河南佛教协会，到时候你真想去，好，咱们要去就去少林寺，没问题，我让他帮忙安排，否则，万一你去了一家野鸡的寺庙，再碰到个差劲的方丈，天天不让你吃肉，光是豆腐青菜还得扫地擦窗，还老叫你冲着那些十个手指上戴十一个金戒指的土大款叫施主要施舍，你...能持吗？”

老马说完，瞪了林院长一眼，“我是这么把他给弄回你家的！”

林院长听得一愣一愣，“你...真有个学生在河南佛教协会？”

老马笑了，“我连河南有没有个佛教协会都不知道。但我不那么说，他能回去吗？大傻啊，这孩子，跟女人一样，要哄的，得夸着点，怎么能动不动就打呢？不过你这个人吧，反正既不会哄女人也不会哄孩子，说也白说！”
“你不怕他真去当和尚？”

“你这么认真干嘛？上了大学，就到了该找女朋友的年纪，有了女朋友，那还当什么屁和尚？就算他自己想，人家小姑娘能答应吗？”老马说，“这就叫做，疏通引导，亏你还是当领导的！”

老马有些感慨，老林是个事业控，娶个老婆也是事业控，结婚后他老婆坚持第一年就生孩子，说是她导师建议的，生完了孩子可以专心忙学术，于是少峰五岁之前基本就在中国地图上一南一北的姥姥家和奶奶家轮流蹲点，小小年纪就是京广线的常客，五岁半，快上学了，老马和他老婆正心切要孩子，听到一种说法，家里养个孩子可以帮助怀孕，正赶上老林要去德国进修，他老婆在外地工作，便主动提出把少峰养在自己家。这一养，断断续续便是七年，老马和他老婆始终没怀上，便和少峰越来越亲。

林少峰回到自己家后，正赶上青春期开始，那个时段的男孩是父母的天敌，于是老马隔三差五听到隔壁老林家打儿子的声音，老马老婆每次都眼泪汪汪，“早知道不给他们养了！不是自己养大的不知道心疼！”

这么一感慨，老马内心那根文青男的筋被挑了起来，“老林，我有时候想，这个...随便想想啊，说错了你别见怪...我有时候想啊，如果你当初娶的是陈美虹，同她生个儿子，会不会...多疼爱他一点？”

林院长没想到老马会这么问，半天没说话，终于，闷闷地回了一句，“胡说，我怎么可能去娶陈美虹？她和我完全就是两种类型，小孩似的，当初我常去她家...主要还是跟老陈书记谈得来！哦，我...走了。”

老马看看老林的脸色，立刻转换话题，“走什么？正事还没说呢。”

“说什么？”林院长问。

“通过这回事，”老马坐到沙发上，慢悠悠喝一口自己的高山乌龙，“我对孙闻天这个人哪，有了新的感性认识。有人说，人的衣品显示人品，在我看来，此言差也，老孙的衣品一流，可人品，实在太差了，”他摇摇头，“这次和外语系的一系列事件，看似巧合，我觉得绝非偶然。你想，外语系那个小女孩，竟然能打了少峰到头来还让他帮她担了所有责任，除非她格外有心计，就是背后有人指使！”老马叹口气，“我不犯人，人却犯我。老林，你说，孙闻天要针对你我，也就罢了，我们充其量在自己院系多推外语教学，抢了他一点风头，而他竟然把矛头对准你儿子，其心，何其险恶！”

“少峰做事，你不能光看结果就想处罚他，而是要看原因，看动机。这件事情，在外语系里，刚知道的时候，我是对少峰很生气的，但是后来仔细想想，他这样做，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我下不了台，而是为了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那个女孩，或许他觉得她无辜，可怜，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在那个过程中，无法兼顾我的面子，人生中很多时候就是难以面面俱到，而且他这么做冒险的主要是他自己而不是我，从他的角度或许自我感觉还很好，觉得行侠仗义。想明白这一点，我就不那么生气了。你说对吧？”

“在你眼里，少峰或许非常混蛋，但在我眼里，这是他的一大优点，做事当机立断，不拖泥带水，目标明确，敢作敢当。关键是，不能让人随便利用他的善良。少峰这个孩子，据我观察，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很细，能为人想，当然得他愿意为你想。昨天他还专门和我说，和他打架的李科是章书记的关系，跟我道歉，要我小心，他要是不提醒我自己还真没想起来呢...”

“外语系那个女孩子，所作所为我很不欣赏，但得承认，长得的确招人疼，是年轻男孩子喜欢的类型，倒转二十多年去，搞不好你我也...老林啊，我知道你这一两年一直对少峰找女朋友的事很上心，问题是，你要用他二十岁男孩的眼光去看，而不是用我们这奔五十老头的眼光去看，老想着什么性情啊脾气啊家庭啊，那毕竟首先是为他找女朋友，不是为你挑儿媳妇，对吧？要他能看得上眼才能进一步去发掘人家的内在优点，是吧？据我看，少峰和这个女孩应该还没有多少实质上的进展，这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防微杜渐，少峰的女朋友，一定要善良，要单纯，那是首要条件，唉，现在女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单纯了......”

“学校里领导班子调整，估计快了，孙闻天在这个时候，这样的举动...耐人寻味啊......”

老马刚毕业时干过一段时间政工，嘴皮子功夫厉害，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得吧得得吧得得吧得，林院长却多少有些心猿意马了。

老马那句无厘头的问话 “如果你当初娶的是陈美虹，同她生个儿子，会不会...多疼爱他一点？”冷不丁戳中了他的心。

从政法学院老马办公室出来，林院长没有直接回管院，而是沿着为民湖边白色的栏杆往湖心亭那边走。

冬天了，空气清洌。湖心亭那边，隐隐约约可见几栋红色屋顶的精致白色小楼，中间那一栋左边的一家，现在住着Q大陈峻川陈副校长一家，陈峻川是孙闻天太太陈美虹的二哥，而二十多年前，陈家就已经住在那里了，那个时候，陈家兄妹的父亲老陈书记还在世，是学校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林大峰就常站在这儿，默默地，卑微地，快乐地望着那栋楼。那个时候，大四的数学系林大峰同学连自己的运动鞋都没有，只有和马国梁同学合买而拥有百分之五十股份的那一双。

林大峰认识老陈书记纯属偶然，有段时间，老陈书记兼数学系的总支书记，和学生们很谈得来，特别喜欢围棋，林大峰刚巧围棋下得好，就常去陈书记家和他下棋。

下过几次棋后，他才见到陈书记那个颇为有名的漂亮女儿陈美虹。当时美虹才上高中，已经有不少仰慕者了。林大傻的绰号其实有一个变体叫“傻大林”，就是陈美虹给他起的。他和陈书记下棋赢了，陈美虹就请他吃巧克力，对自己的父亲做鬼脸，孩子气地说“爸，终于有人能赢你了，看你还不可一世！”

回首看去，那段日子里，弥漫着巧克力的甜甜清香。他曾经偷偷做过白日梦，将来要能娶陈美虹当老婆，一定不让她干一点活，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一辈子拿她当小孩子那么宠着。这对于光棍系出身的林大峰，已是最大尺度的浪漫了。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干了一些傻事，比如写了平生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给女孩的信，里面有一首诗，经过马国梁的润笔，硬把“火柴”改成“电筒”，看着像是歌颂友谊，但男女之间哪来什么真正的友谊？

他忘不了陈美虹把信还给他时的表情和她说的话，“傻大林，你是个好人，不过...实话跟你说吧，我爸最近身体很不好，已经开始考虑退居二线了，我觉得你在我们家多花时间，意义不大。我这么说，是为你好。”

她或许已经习惯各路青年俊彦上门表达好感想把她家作为往上爬的一块基石，却不知道，他其实从来没那么想过，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不配。

他心里清楚，她那么说，不是因为为他好，而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他，不愿欠他的情。

他回到宿舍，默默地撕碎了一本英文原版的“草叶集”，那是专门到另一个城市的书店才买到的，她偶尔说想买而买不到，为此他坐了很久火车，回来时校门已经关了，又下着雨，他就在雨中等了整整一夜，书始终紧紧抱在怀里，一点没湿。而这件事，马国梁都始终不知道。

后来他就再没进过那栋小楼一步，直到毕业。后来才听说，留校时竞争很激烈，自己能成功留校，亏得陈书记帮他说话。

注：到250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我希望在300贴左右好歹把大一上学期给写完...这篇小说我希望至少写到大学毕业，而大学...有八个学期吧...昨天晚上想想突然有点汗，等写完了，是不是我应该差不多直接去跳广场舞了？：）

Phil Collins -- True Col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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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外语系的小妞们”全部版权属作者吴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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