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来，我帮你搞，”翠萍麻利地替洋洋的伤口消过毒，剪开纱布，帮她包扎，“这么大的口子，要不要去校医室上点碘酒？”

“不用，”洋洋回答，“我以前打过破伤风针，你替我扎紧点。快点，我等下还有事。”

翠萍看看她，知道以洋洋的脾气，再劝也没用，就仔细地替她包扎起来，一面包一面笑着说，“我算是看出来了，我们这个宿舍里，黄容算是个大小姐，你呢，其实也是个大小姐，她是有钱，你是有脾气，两个大小姐碰一起，不吵才怪，”她把纱布扎好，贴上邦迪，“不过也好，我们老家说，一家人就是要打架，不打就远了，越打才越亲！”

“你还帮她说话，”洋洋瞪翠萍一眼，“她妈那么过分！”

“那是她妈，又不是她，”翠萍温和地一笑，“我觉得黄容心挺好，就是不太懂事，心好不懂事，比那些懂事而心不好的人，强上一百倍了！不过她刚才那么说你，是真的不对，她那个人脾气倔，气头上说不得，等她气过了，找个机会，我慢慢说说她，”翠萍微笑着，“说得通的。”

“估计你找不到机会的，她都要搬出去了！”洋洋还在生气。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饶人，现在你也在气头上，我不多说了，”翠萍依然好脾气地微笑，“没见刚才你说要她搬走，她那么生气吗？你想，她在这儿住得自由自在，天天打牌，阳台上看男生，自己搬出去，牌没得打，男生没得看，她受得了？都是气话，好了好了，”她最后看看洋洋的手指，“当心点，这几天别碰水，别吃发的东西。”翠萍是山里妹子，但真正遇到人情世故，自有一种城市女孩普遍欠缺的地气感。

“那个香炉……我猜，是你家祖传的吧？”翠萍小心地问，“看着有点像古董，就那么摔了，真是……”

洋洋回答，“是我外婆留下来的，她家里买的时候被人骗了，说是明朝的，其实是伪造的，不值钱，否则也留不到今天。”

“不管怎么样，挺可惜，”翠萍叹气，“你别动了，等下我来收吧。”

“没关系，我自己收。”洋洋回答。

“对了，你有什么事，快去吧！”翠萍反过来催促洋洋，“早去早回。”

洋洋说了谢谢，转身去公用的课桌自己的那个抽屉里拿出一根链条锁，在手里比试几下，放进书包。

“你去干嘛呀？”晓曦终于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忍不住问。

“找林少峰。”

“……去哪儿找？”

“他们院的教学楼，他今天晚上有民法课，我去等他下课。”洋洋拉上书包拉链。

“啊……”晓曦条件反射，“你带根链条锁干嘛？”心想你不会在黄容那儿受了气，撒到林少峰身上吧。

“干嘛，锁车啊，”洋洋毋庸置疑地回答，“我的录音带已经丢了，自行车总不能再丢吧。”

八点半，政法学院大楼灯火通明，嘹亮地响起下课铃。一楼的阶梯教室里，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来。

“四哥，这一堂课，你已经用了我十四张纸巾了，我这一包纸巾，总共才二十张，打算用到周末的哦！”小六陆维很不满地走在林少峰身边，“大哥如是，二哥如是，三哥亦如是，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又不是没钱，干嘛自己不去买纸巾啦？”

“既然大哥如是，二哥如是，三哥亦如是，你干嘛对我一个人发火？”林少峰吸着鼻子。

小六看看自己手里纸巾包里可怜巴巴仅剩的几张纸巾，“因为你最恶心！你从来不说‘给我一张纸巾’，而说‘借我一张纸巾’，帮帮忙，‘借’，是要还的好伐，你老来‘借’，什么时候还过？！”小六为自己的海派优雅被如此揩油感到十分愤慨，“既然不想还就别说得那么好听好伐啦！”

“袁枚同学，认识吧？虽然不是上海人，但既然你第一志愿是复旦，我想也该认识，袁枚同学说，书非借不能读也，纸巾非借不能擦也，”林少峰带着浓重的鼻音，“用别人的纸巾，有类似‘凿壁偷光’的乐趣，不足与外人道也。”话音刚落，一个大大的喷嚏，“来，再借一张！”

“唉哟，四哥你都感冒成这样了，还嘴硬！”

“我感冒还不都是你们害的？大冬天要我去‘死壮’！”

“不关我的事，是大哥要你‘死壮’的！”小六大声辩解，“再说，你不老吹牛说身体多好多好，网球比赛怎么怎么得奖吗，现在看看，也就不过如此嘛！”小六鄙夷地推推眼镜，“你这副样子啊，最好现在就让嫂子看看！”

“小王八蛋嘴怎么这么臭啊？”林少峰使劲撸撸鼻子，“回头还你两包，让你净赚一包，行了吧？”

“帮帮忙，你以为我那么小气，贪图两块钱一包的纸巾啊？”时机成熟，小六终于说出愿望，“四哥，你要够朋友，就……请我吃牛排。”

“牛排？那是大哥才够资格吃的，就凭你，一顿意粉了不起了！”

“唉哟四哥，你讲话要凭良心啊，你和嫂子谈恋爱，大哥算是亲友团团长，我可是参谋，而且说到做到，既参又谋啊！”小六愤然，“三哥那样基本没贡献的都有日本料理，我凭什么只给意粉吃？大哥，喔哟，大哥算什么啦，他就会在宿舍里对着我们凶，跑去吃牛排，他懂吗，切！丁骨牛排，西冷牛排，菲利牛排，肋眼牛排，哪种最好吃，最上档次，最贵吗？”

小六骂骂咧咧地取了自行车，转过身，却发现四哥像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傻傻地微笑，鼻涕也不擦了。

小六顺着林少峰的眼光看去，他的男式山地车被一根链条锁和一辆女式车锁在一起，周围却没有别人。

“这是……”

“你刚才说的那些牛排，哪种最贵？”

“啊……”其实小六也不知道，随便说了一个，“丁骨牛排！”

“行，就请你吃那个，”林少峰回答，“现在给我快滚。对了，纸巾留下。”

小六飞速滚蛋了，林少峰坐在自己的车后座上，忍不住继续微笑。抬头看看，满天星光。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但知道，她一定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