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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明:半世纪前那场世乒赛,写在初二女生的日记里

(2021-04-12 17:09:25) 下一个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范明,1977年考入复旦大学,数学学士、硕士;乌普萨拉大学数学博士,现居瑞典;教书为业,码字为乐。

 

半个世纪前的那场世乒赛

作者:范明
 
 
春后雨前
 
又到樱花盛开的季节,今年是中美“乒乓外交”整整50周年。
 
1971年,由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引发的一系列看似偶然的事件,使国门打开了一条缝,开启了改善中美关系的破冰之旅,推动了中日邦交正常化,并且影响了半个世纪以来世界格局的变化,相关人物的命运起伏也颇令人感慨。
 
那年我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刚刚在“文革”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近五年无聊时光,这届世乒赛似乎带来一阵清新的风。碰巧那年也是本人有生以来唯一的一年写过比较完整的日记,虽然满纸套话,却也能引起一些有趣的回忆。

第31届世乒赛于1971年3月28日至4月7日在日本名古屋举行,这是中国代表团自1965年的第28届世乒赛以来,在中断六年之后首次重返国际乒坛。
 
我在那年3月31日的日记中第一次记录了这件盛事,特别提到在这场赛事中,中国队提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其实是来自高层的指示。凡是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想必都对这一口号耳熟能详。
 
4月1日的日记中记载:日本女队以三比一战胜中国队,获得女团冠军;中国男队则以五比二战胜日本队,获得男团冠军。
 
我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听说参加 (男团) 决赛的中国男子队庄则栋、李景光、梁戈亮这三名运动员中,李景光是我们唐山人,原来在唐山市新华路小学上学,他爸是煤医看门的老头。”这里的“煤医”即唐山煤矿医学院,现在是华北理工大学的一部分。
 
4月6日是世乒赛闭幕的前一天,我在这天的日记中记载了当时的战况:中国队已获得男团、女双、混双三项冠军,以及女团、男双两项亚军,男女单打比赛仍在进行中。

庄则栋(左)向美国运动员科恩赠送绣有黄山风景的杭州织锦,这一历史瞬间当时的国人并不了解
 
那天我还特别提到,中国队的庄则栋和林美群分别在男女单打比赛遇到来自金边柬埔寨朗诺集团的运动员,二人发表声明表示弃权。这与当时柬埔寨复杂的政治局势有关,不在此细表。当年唯一与外界接触的窗口,就是观看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 (新影) 拍摄的纪录片中那些来访的“友好国家”客人,上镜率最高的当属流亡北京的柬埔寨王国西哈努克亲王和他美丽的法裔王后莫妮克公主。
 
只是庄则栋因此失去了男单夺冠的机会,但是最后林慧卿、郑敏之分获女单冠亚军。
 
我在日记中没有记全,其实参加男团决赛的还有李富荣、郗恩庭二人,女双冠军是林慧卿和郑敏之,混双冠军是张燮林和林慧卿。

庄则栋与美国乒乓球协会主席斯廷霍文切磋球技

世乒赛闭幕后,国手们受到高规格礼遇,参加了“乒乓外交”的出访活动,在世纪风云中继续各自的生命旅程。其中最知名的自然是庄则栋,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也算善始善终,而命运最悲惨的则是唐山人李景光。
 
在那场与日本队的决赛中,“打疯了的”李景光连克三名日本高手,成为中国第一个在团体赛中独得三分的运动员。在与上届冠军伊藤繁雄对决时,他打出21:3、21:6的决赛比分最悬殊纪录,为中国队夺冠立下汗马功劳。
 
然而这竟是李景光最后的辉煌,他在随后的外交出访中不幸患上精神分裂症,很早就退出赛场。李景光一直孤身一人,全靠姐姐照料,53岁时坠楼身亡,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
 
 
第31届世乒赛可谓暗流汹涌,不但有庄则栋等的“弃权”,还有一段涉及郗恩庭的“让球”插曲。2019年,郗恩庭接受了澎湃新闻的最后一次采访,曾谈及此事。
 
当年的“乒乓外交”,除了中美、中日关系外,还包括改善与朝鲜的关系,因此先总理周公示意中国队在男双或男单中让球。本来代表团领导想让郗恩庭在男单比赛中帮助朝鲜选手朴信一过关,但赛场上起伏跌宕、险象环生,而且郗恩庭胜算很大。最后主要领导告诉他放开打,郗恩庭与南斯拉夫选手舒尔贝克 (DragutinŠurbek) 并列男单第三名。
 
郗恩庭比李景光年长一岁,两年后他在第32届世乒赛的男单决赛中,击败瑞典选手约翰森 (KjellJohansson),成为继荣国团、庄则栋之后中国第三位男单冠军,2019年10月突发心脏病去世,终年73岁。

1971年4月13日,中美两国乒乓球运动员在北京首都体育馆进行友谊比赛

 第31届世乒赛上的一匹黑马,是18岁的瑞典新秀本格森 (Stellan Bengtsson),身高只有1米67、体重60公斤,由于他年龄小个头小,在祖国的昵称是Mini-Stellan。在这届世乒赛中,本格森快攻为主结合弧圈球的打法所向披靡,无论对手是朝鲜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在男单赛场上,李景光对本格森已2比0领先,但后者连扳三局,反败为胜。接下来本格森一鼓作气,击败长谷川信彦、郗恩庭,以及卫冕冠军的伊藤繁雄等人,最终成为瑞典史上第一个世乒赛男单冠军。本格森后来回忆:“我击败了最好的中国冠军和三个世界冠军,一路艰难。”
 
其实当年我对于这些战绩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上述细节也都是刚刚查到的。对于在“文革”中长大的我们来说,比较稀奇的是本格森、约翰森和那个无意中坐上中国代表团大巴车的美国运动员、嬉皮士科恩 (GlennCowan) 的长头发,很多人至今都记忆犹新。

 

1971年8月1日,新影和北京电视台联合出品的黑白纪录片《乒坛盛开友谊花——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全国上映。8月6日我观看了这部影片并在日记中写下了观后感:这部电影“使我深深懂得了一条道理,友谊重于比赛。比分是暂时的,而友谊是长久的。”
 
前两天我从网上找出来重看了一遍,影片以名古屋的标志性建筑——名古屋城开始,美丽的风光、飞驰的新干线火车、激烈的比赛、欢乐的聚会、悠扬的主题曲,日本松山芭蕾舞团还表演了《白毛女》,在那个年代确实吸睛。
 
当然,对于比赛背后的各种政治博弈,影片中一点都看不出来,也超出了当时人们的认知,“锦标主义”是文革中的一大罪名呢。
 

1971年世乒赛中,本格森对决伊藤繁雄

50年前,不知名的瑞典少年本格森闯入世乒赛,击败前世界冠军,引起轰动。在之后的职业生涯中,他又获得多枚世乒赛和欧乒赛奖牌。在1973年的第32届世乒赛上,本格森为瑞典队获得男团冠军立下汗马功劳,并与队友约翰森一起夺得男双冠军。他还在那一届世乒赛上收获爱情,结识了美国乒乓球运动员Angelita Rosal。1985年二人结为秦晋之好,后来育有三个子女。
 
1990-2005年间,本格森担任家乡Falkenberg乒乓球俱乐部的教练,而且每年都在瑞典各地巡回,指导青少年练球。某年的一个周六,本格森来到我家当时居住的小城,还登上了地方报纸。上小学的小女业余打乒乓球,因此也受到他的指导。那时本格森已是中年大叔一枚,家人还和他聊了聊,特别提到当年他的长头发,有点儿“他乡遇故知”的意思。
 

本格森在指导瑞典小学生

2005年本格森夫妇移居他太太的家乡——美国加州圣地亚哥,在大洋彼岸继续从事他热爱的乒乓球教练工作。如今68岁的本格森十分享受圣地亚哥的阳光和海水,以及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由于对飞行的恐惧,他已有十多年没有回过故土瑞典了。
 
1971年本格森夺冠,为瑞典年轻的乒乓球运动员进军世乒赛打开了大门。在近年的一次采访中,本格森很为自己的高光时刻自豪,但也不无遗憾。他说当时太年轻了,夺冠后压力很大,因此只获得一届世乒赛男单冠军。如果发生在十年后,他也许会走得更远。
 
约翰森和科恩均已去世,后者命运多舛,比李景光还悲惨。本格森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是几人中运气最好的,但瑞典晚报上说他已左眼失明。

Mini-Stellan本格森 (左) 与下一代瑞典国手、被中国人称为“老瓦”的瓦尔德内尔(Jan-Ove Waldner);右上角是本格森和他最小的孙女Avia,小姑娘长得很像爷爷呢
 
本人不是体育迷,尽说外行话,意在抛砖引玉。本文初稿曾在微信朋友圈和大学校友群中传播,引起很多人的回忆和共鸣。虽然那是个荒唐的年代,却也有片刻美好时光。大家说,由于这届世乒赛,知道了名古屋,还知道了有个国家叫“瑞典”,而且第一次“见到”金发披肩者不是坏人。(本人脑洞再大,也不会想到十多年后会移居此地。) 
 
圈中有多位球迷,提到当年各国国手的精湛球艺和打法,赞不绝口,如数家珍。有一位圣地亚哥的网友留言,说到因这次疫情本大叔也不能去体育馆打球了,还说他是个可爱的老头。借用当年的一句流行语“小球推大球”,人生或辉煌、或平淡,时光在50年的轮回后似又回归原点。

2021-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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