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居士

（第十章）以暴抗暴 

1565年六月二十四日：这一天，是医护骑士团的守护神 ── 圣徒约翰的纪念日。对于医护骑士团来说，这是全年中最神圣的一天。可是，防守在圣吉利城里的基督教士兵们，却全无圣徒护佑的安定感。圣埃尔姆要塞的陷落，在他们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黎明时分，大港的海面上雾气弥漫。圣吉利城边的海滨，有一道土筑的城防工事。土墙的后面，基督士兵们紧握火枪，注视着海港对面忽隐忽现的史贝拉斯山，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敌军来犯。 

突然，对岸传来一阵骚动，守军们顿时睁大了眼，竭力想看清穆斯林军队是否正要开始进攻圣吉利城。透过飘忽不定的水雾，他们隐约地辨出：对岸的敌军，将五六艘小艇放入海中。 

小艇上无人划桨，摇摇荡荡地飘到海港的中央便几乎停滞不前了，只是随着海浪轻轻地起伏。 

守军不明就里，稍作商议后，几名马耳他水手跃入水中，向小艇游去。其余的士兵举枪严密监视，以防敌军诈行。却见对岸的敌军，看到这边有人下水，便转身离岸而去，令人大惑不解。 

片刻之间，水手们将那些小艇拉上了岸。众人一看，顿时惊呆了。 

只见每一艘小艇的中央，竖立着一根倒置的十字架，上面钉着一具双脚朝天的无头尸体。此外，每只小艇上还七横八竖地躺着数具无头尸体。所以的死人均被开膛破肚；从他们身上的服饰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原先圣埃尔姆要塞的守军，其中包括一位住在要塞里的马耳他牧师。 

消息一传开，圣吉利城和百固城了炸开了锅。残缺的尸身被送进了百固城。大首领瓦莱特铁青着脸，面对尸体直立良久。在这个医护骑士团最神圣的日子里，奥斯曼帝国给他送来了这样的大礼。他怒火中烧，转身下令：从城里的地牢里提出五十余名穆斯林俘虏。 

初升的旭日照在城中的大校场上，所有的穆斯林俘虏派成一行，跪在校场中央。随着一阵军鼓，大首领一挥手，刽子手的利斧落下了。一时间，血光四射，人头翻滚。 

中午时分，百固城内圣安吉罗堡上的排炮齐射，出膛的炮弹飞过大港，落到圣埃尔姆要塞里。新近占领要塞的穆斯林士兵连忙四下躲避。可是，出乎他们的意料，炮弹落地后既不爆炸，也无烟火，只是滚动不已。惊魂甫定的士兵们定眼一看，才发现敌军发射的不是炮弹，而是穆斯林俘虏们被砍下的人头！ 

此时此刻，交战的双方都认清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他们之间，所有的文明礼仪、骑士风范和宽恕怜悯，都荡然无存了。剩下的，只有非你即我的兽性本能。 

圣埃尔姆要塞这一场血拼，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基督教方面折损了一千五百余人；奥斯曼帝国阵亡了五千将士。对这个弹丸之地，帝国耗费近两万发炮弹；而土固特的死亡，更是一个灾难。虽然穆斯塔法帕夏竭力封锁消息，却最终无法阻止噩耗的扩散；这位威名显赫的宿将，他的死讯在许多帝国官兵的心里落下了极大的阴影。更重要的是，帝国在此耗时一月，极大地延误了战机。 

穆斯塔法帕夏对此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只能着眼于下一步的行动。他先派出一艘战船返回伊斯坦布尔，上面装载了从圣埃尔姆要塞缴获的几门大炮，向苏莱曼大帝表功。接着，他又从来自北非的军队中抽调出一支船队，命他们将土固特的遗体送回突尼斯，然后再满载炮弹回来增援。 

此时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而要达到这一目的，最快捷的途径之一便是和医护骑士团达成某种协议。六月二十九日清晨，一小队骑兵打着一面白旗出了奥斯曼帝国的大营，来到圣吉利城下。为首的将领手持火铳，朝天鸣放，表示洽谈的意愿。可是城头回应了一阵排枪，骑兵们顿时如鸟兽散，四处躲藏。混乱之中一个老者被从一块巨石后推了出来，他惊慌失措地叫喊着跑到城门口。在城头火枪手的严密监视下，城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几个骑士将老者拉进城内，随即又关闭了城门。他们用一只布袋蒙住老者的头，然后将他带去百固城内，押到大首领瓦莱特的面前。 

老人跪倒在地，骑士们取下了蒙头的布袋。没等他开口，瓦莱特挥手说道：“拉出去绞死！” 

老人不停地磕头求饶，叫道：“大首领饶命！小人原本是西班牙人氏，自幼被穆斯林异教徒所掳，沦为奴隶，当牛马之驱。随异教徒来此，实非我之所愿，却无可奈何！小人乃他人砧上之鱼肉，帕夏军令，不能不从。恳求大首领念同为基督一脉，饶小人一命！” 

瓦莱特面色略缓，说道：“既如此，起来说话。” 

老人再三磕头作谢，却跪着不起，说道：“穆斯塔法帕夏命小人传话，说贵团如果愿意撤出马耳他，他将重复当年苏莱曼皇帝的条约……” 

瓦莱特打断了他：“不必再说了！回去告诉穆斯塔法帕夏：我绝不会和他和谈！如果帕夏再派使者前来，他将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大首领瓦莱特曾经亲历了四十多年前的罗德岛保卫战；他知道，当年医护骑士团在血战之后最终与奥斯曼皇帝媾和，其重要原因之一是守军听说了和谈的传言后士气低落、无心再战。所以，瓦莱特决定杜绝任何和谈的可能性；任何人如果发出议和的言论，将以动摇军心之罪名而处以极刑。而对于马耳他岛上的原住民来说，圣埃尔姆要塞守军的噩运让他们震惊不已，而要塞牧师残缺的尸体更激发了他们和穆斯林的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全体基督教守军同仇敌忾，心存一念：他们只能战胜而生，或者战败而死，别无其它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