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理

       作家当写好他的书，总是白日做梦想着：“我这本书会怎么样？”电影导演，当最终他的影片剪辑好之后，他会自问自答：“会成功吗？会引人注意吗？会得到某个奥斯卡奖吗？能成为经典之作吗？”母亲当给婴儿喂奶，当推着摇篮哄他睡觉的时候，也会自问道：“我这个孩子会怎么样？他会成为教皇，总统还是诺贝尔奖获得者？这个时候，我摇篮里在摇着什么大人物呢？”作家们相互比着作品的质量，名气和影响，看谁能赢得这个赛场里的游戏。电影导演用各自的影片在比试着谁的牙齿更锋利。而母亲游戏的特殊赛场则是孩子们。上场竟比的是孩子们的质量。十个孩子的母亲觉着比四个孩子的母亲更母亲，而后者觉着比那只生一个孩子的更强。每个孩子，犹如每部书或是每部电影一样，在各自的赛场里都是簇新的。

有十个孩子的母亲就要含辛茹苦，为他们承担母性游戏中的全部风险，困难，事故和意外。怀孕之初的恶心，分娩时生不如死的疼痛和可能丢掉性命的风险，当其中的一个婴儿吞下去一把钥匙，另一个摔倒了并且断了几根骨头，第三个孩子吃了一大把对他可能有毒的药片时所带来的巨大的担忧和恐怖。这个母亲的生命还要从担心章节过渡到揪心章节：威胁要自杀的情感纠葛，考试前的焦躁不安，每个孩子的成长道路和问题。十个孩子每一个的成长，最后都可以转换为相当剂量的泪水，伤心头疼，不眠之夜，焦虑，忧心，恐怖和揪心。每种游戏都有它自身的风险，自身的问题，自身的遭遇，危险甚至是丢掉性命的风险。

每本书，每部电影，每个孩子都在身体皮肤上和心灵上留下他们的弧线。可是哪个有十个孩子的母亲愿意放弃其中的一个呢？卷入到这种游戏里的哪个有十个孩子的母亲不觉得自己比只生了一个或两个孩子的母亲更强呢？每个孩子都让她更加是母亲。

母性就是通过每一个孩子来衡量和确定的。每一个孩子都让她从一个新的视角更加确定自己母亲的身份。每一个孩子都是在母性游戏中赢得的一场战斗。对每个孩子，大自然为做母亲的都设计了特别的奖项，一种巨大而又深刻的心理补偿。

生日当天被十个孩子和三十四个孙子（我认识的一家人）围绕在一起的母亲，才真是一个“充满幸福的人”。母亲把每个孩子让她“付出的”风险和烦恼都当做好事。

今天西方城市环境下，特别是“中产阶级”的女人，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游戏当中。“字母的”游戏（不必是文学的而是银行的）让她们无法跨越一个或两个孩子的藩篱。银行的“字母”（票据）是一道带着海关和界墙的真正边界，不准许这个女人无限制地发展自己的母性，一个自由自在的母性。从这个意义上讲，“原始”的女人或是在银行票据诞生前的女人，在母性的游戏中具有完全的自由。

“可是您对自由作何解释？----或许某位女读者会发问---您把像只可怜的母兔一样生很多孩子称作最大的自由吗？我的上帝呀，太恐怖啦！”要回答这个不同意见，我们先来做一个实验室的试验。应该问问莎士比亚出产这么多作品，是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是少弄几部会不会就幸福啦？莎士比亚回答说，尽管有《哈姆雷特》，《麦克白》以及其它每部作品给他带来的恶心，伤透脑筋的折磨，他还是不愿意也不能够放弃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向查理.卓别林，路易斯.布努埃尔或任何一个电影导演问这同样的问题：少拍点电影不就少受点苦难了吗？每部电影不都是一场噩梦，令人精疲力尽吗？每位导演都会承认，从一个想法的简单梗概，动笔爬格子，直到最后一个镜头落定，这个过程的确不是任何时候都笼罩着玫瑰色的。要跟制片人，演员，摄影以及----气象上的，家庭的或政治上的----各种风暴斗智斗勇，要跟声画剪辑师斗心眼，以及经历了上帝知道多少次的争吵，还要辨清一些人的不良居心。可是如果要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他们都会再历同样的风风雨雨，委曲求全。而不放弃任何一部电影。甚至承认，即使是部先天愚型的片子，自己也是有感情的。

现在我们来问生育十个孩子的母亲：“我尊敬的夫人，很多女人说她们很同情你：可怜的女人！你一辈子除了像兔子一样生孩子和像母牛一样给这些犊子们喂奶外，其他还做了什么呢？你不感觉自己是个不幸的人吗？”而她承认每个孩子都让她“付出”高额的代价，可是她不会拿任何一个孩子去跟全世界的黄金，或是你能提出来的的任何物质财产做交换。不愿意和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儿子，哪怕他是先天痴呆，她也是“全身心地”在爱着他（自动的生物社会机制）。

任何一作家，任何一个导演，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放弃他的书籍，他的电影或她的孩子，也不会跟任何其他游戏场的什么奖项去做交换。如果有人这么做了，我们推断他不是“真正的”作家，导演和母亲。有些个机制会出现故障。有的定律会被违反。随后就有生物社会的定律：

“受孕和分娩的人通过那样一些生物社会机制----骨肉的，文学的，科技的和艺术的----跟他们的“儿子”紧密连接在一起，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也不会拿任何别的东西去进行交换。”

在数量游戏的竞赛场地上，每幅画，每本书，每部电影以及每个孩子都是同样的新颖。现在，质量也要加入到游戏中来。每个母亲跟别的女人在孩子的数目上进行攀比，此外还在每个孩子的质量上进行较量。在基督教世界，玛利亚是一个受到疯狂和特别崇拜的偶像，除了别的因素外，就是因为她是上帝的母亲。玛利亚是作为第一号母亲出现的，她是个赢得了母性游戏，而永远不会被超越或是被追平的女人，不是因为她比那个女人生得孩子还要多，而是因为她受孕和生下来了“所有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最重要的儿子。

在这个基督教的信仰中，向我们完美地展现了这个特别女性的游戏：孩子或孩子们质量的母性游戏的本质和规则。每个孩子的每个成绩都同时也是对他母亲有利的好消息。每个孩子的每个失败也都立刻在他母亲那里得到体现。整个社会当人们赞扬或谴责一个人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赞扬和谴责他的女作者，就如同赞赏一部书或一幅画的时候，使用的术语则是“造物之父”。

毫无疑问，在一些地区的文化中，例如西班牙的，就从这个生物社会定律衍生出一个持续不断使用的比喻，“他娘的”。当着想咒骂某人或是某物----被下意识地当作某人----的时候，经常用这个词语“他娘的”来说其母。有个西班牙人正在企图发动他的汽车，听着前面传来的声音很弱，预示着蓄电池里电耗得所剩无几啦，有可能----在他大脑里或是嘴里----爆粗口:“他娘的”。这个爆发要是再加上“婊子”一词，那火药味儿就更浓了。

每当社会颂扬或是审视一个人的时候，实际上也就是在颂扬或是审视他的母亲，因为没有没母亲的孩子，没有没画家的绘画以及没作家的书籍。不可能赞扬一部书而不赞扬他的作者。母亲在晃着摇篮的时候，就知道进入到一个持久而又有趣的游戏：孩子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她的杰作。当一个母亲活着的时候，就在用每个孩子进行着游戏。每个孩子的战利品也都是他母亲自己的战利品。每个游戏都是独特的和不可逆的。不能将绘画去跟书籍或是孩子做跨类别对比。

从人类学角度来讲，不可否认的就是，母亲游戏的确是一个激情满怀和无与伦比的游戏，而参加者仅限于女性。人对人类本身来说也是同样的。如果说，对人类来讲，人是所有游戏阶梯当中最重要的话，那么母亲就是最尊贵和高尚的选手。任何一个作家或是画家都无法超越母亲。母亲将是游戏的人（homo ludens）,最出色的动物选手所发明的所有种类的游戏当中，最重要的那个游戏的夺冠者。

25.女人间的游戏：孩子们 本章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