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只鸡啄得吃了的小女孩
caizane (2025-12-20 14:54:18) 评论 (0)贵花

一
希才梦见一只凤凰飞到对面山顶上立住,他走过去,凤凰变成一朵白亮亮的花。他醒来,肚子饿得很。起来还有很多事要干,要在出工前把粪送到自留地里,要把豆儿窝里清干净。豆儿在鸡埘里嗝嗝叫,拍打翅膀,像是说她也醒了,也要出门。还不到放她出去的时候,堂客还没起来,没人照看她,希才走过去在鸡埘门上拍了拍,算是给豆儿打个招呼,豆儿也长长地嗝一声,算是回应。
还是早春,外面有些冷,雾雾的。自留地在塆前山的那一边。山上的树如林立的鬼。地边有一片树林密得像炭,里头常闹鬼。他刚走到那树林边就听到喵的一声,像猫叫,像老鼠闹,又像小娃儿哭。他立住竖起耳朵听,喵声又没了。他继续走,忽然看到一个黑团在前边拱动,像是一头野猪。他吓得双脚发软,正想丢下担子跑掉,又想起这年头不会有野猪,便盯住那黑团。那黑团也定住。他咳一声,对面也咳一声。他心里暖和了,是人。那人朝他走来,并不说话。两人对了面,才看清是对面塆里的长青,他打个招呼:“一早就忙啊?”长青吁了口气,说:“我婆娘又生了个女娃,我上山挖个坑埋了。”长青掂了掂手里的黑包裹,那里又冒出喵喵的哭声。希才心一颤,说:“又是个女娃? 听哭很健呢。”长青说:“我把好吃的都给我婆娘吃了,婆娘不争气。”希才站在路上,想扯住长青说话,但长青只顾走他的,朝树林里去了。希才听那喵喵的哭声渐渐没了才朝地里走去,那喵喵的哭声在他心里一钩一扯的。到了地里,他愣了一会,突然撂下挑子,转身朝树林跑去,边跑边叫:“长青! 长青!”雾像墙一样挡住他,他巴不得拨开雾。雾太厚太硬,拨不动。转背就没了长青的影儿,他急得汗直炸。菩萨保佑,别让他埋了。
还好,顺着锄头啄地的声音他很快找到长青。长青正在挖坑。肚子饿,手上无力,锄头扬不高,挖了半天只挖掉地上的草。他要挖个深坑,把那黑包放进去埋起来。希才喘吁吁跑过来,叫着:“长青!长青!”长青住了手。希才说:“长青,把这女娃给我,行不?”长青杵了锄头,斜眼瞄他。希才是个老地主,瘦得只剩骨头,脸死白,眼冒绿光。长青问:“给你干嘛?拿去煮得吃了?” 希才说:“我和素就想要个孩子,求你。我们想有个人养老。”那孩子又喵了一声。长青望望地上的黑包,愣了半天,拨拨手:“拿去吧,省我埋。莫说我给的。”说完扛上锄头虚飘飘地走了。
希才扑上去双手托起那黑包裹,解开,一张小脸蛋露出来,啊,这不就是梦里凤凰变的那朵花?菩萨呀!小花朵还在喘气,舔嘴,眼闭着,不哭了,冒出一股甜香。希才把孩子捧起来,解开黑褂,让包裹贴在肉上,头和胸都哈起来护住这一团热气。他双手打颤,双腿打颤,啊啊啊叫着。扭头看看长青,长青已转过树林了。他盯着孩子的脸,那朵花,转身颠颠朝塆里跑。他跑不快,两脚像踩在灰上,他只得跑一会,走一会。
他的屋在塆子顶西头,只一间,里头是床,外头是灶房,中间用高粱杆隔开,冲西开一个小门,小得只他堂客和他可以通过。希才扑进屋里,大叫;“素!素!看我带回什么?”说着解开褂子。堂客正在里头房里咳嗽,问:“什么?”“你看呀!看呀!”素坐起来,见他气扯不上来,问:“什么?”一看他怀里,她满脸闪亮,惊叫起来:“哪里来的?谁的?”希才说:“捡的,大路上捡的!我们的!”素便爬下床,接过孩子,“真的?是我们的?我们的?!啊啊……”她抱起孩子,在怀里抖抖着,抱到门口就了亮光看,忍不住凑上嘴去亲。小孩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我们的?我的心肝,天上掉下来的!我的心肝!”素呵呵笑起来。两个老人望一眼小孩,又对望一下,笑起来,素漫出泪来,希才也满眼是泪。
因为夜里那个梦,希才给这孩子起名叫贵花。
二
希才刚捡了孩子,天就暖和起来。这一年的春天有点晕,阳光晕晕的,风也晕晕的,天上的云也晕晕的,地上的草也晕晕的,连塆前那小河里的水也晕晕的。只有希才夫妇活得亮堂,两个人像大雨前的蚂蚁,从那破洞里钻进钻出,借奶瓶,为贵花熬米汤;堂客用他们的旧褂子为贵花剪裁尿布,做小衣、小帽、小鞋、小抹衣,希才洗尿布、洗衣、烘尿布,又到山里去开荒,往自留地里送灰粪,为贵花种吃的。夜里两个人轮流窝这一团肉在怀里,看贵花睁眼,看贵花努那红红的小嘴,喂她温米汤,给她揩屁股、洗澡。
希才每天照常出工,这天早上他没听到钟声,便到队长长松家去。长松还窝在床上,听他进房,嘟囔着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就到牛栏去打腰子。牛栏里没一个人。第二天他到仓库去领口粮,仓库门锁着。他坐在门口墙根的石头上等,等了半天还不见一个人来。是不是他记错日子?是不是分口粮的日子改了?等了好久没人来,他就去找对门丑他娘。丑他娘说:“你不知道哇,连种子都分了。等上面来粮,还没来。”希才吃一惊,难怪上回他一家只分了二十斤谷。队上仓库里一斤粮食也没有?他是地主,说不上话。他问:“你们怎么办?” 丑他娘说去自己种菜,去挖野菜。原来队上的谷仓早已空了,剩了种子,没有雨田没法耕,好些人饿昏了,队上只得把种子分得吃了。粮食早都上缴了国家,大家都等着国家把粮食搬回来。没吃的,大家没劲,工等于白出。长松也没劲吆喝,敲钟的老保拉不动索子,那口吊在塆里唯一的大树上的钟响得跟风吹一般,只树下的人听得到。
希才忙跑回家把队上没谷的事告诉堂客。贵花没米汤喝怎么活?堂客说只要他们活着就要把贵花喂大。她不信他们会饿死。过去都没饿死人,现在粮食产得多,哪会饿死人?他们坛坛罐罐里还有些黄豆、干萝卜丝、干红薯片,还有为豆儿留的瘪谷,墙上还挂着几把高粱,这些都可应急。
不到一个月,墙窟窿里的豆种都掏出来熬了汤。屋里什么吃的都没了,上面的粮食还没来。好多塘堰都干了,鱼虾都跟水一起上了天,入了地,干塘里一只虾子都没有,剥开塘底干裂的泥,连泥鳅都不见半条。田地里没水,什么庄稼也不长。能吃的野草也不长,能吃的树叶一片也不冒。
希才每天出去找吃的,回来只有几把苦野菜。最后他们只有用野菜熬汤,熬出浓黑的汤,晾好,用嘴喂贵花,太苦的野菜给他们的另一个宝贝豆儿。
三
到天暖和时,塆里除了人没有多少活物。上面下了指示,就是饿死人也不准宰耕牛,但耕牛却不愿活下去,死给人吃了。猪都上缴给了国家,狗都被吊死熬了汤,猫也都被掐死填了肚子,人们代猫捕鼠吃,老鼠也都绝了。塆里连只报更的鸡都没有,全塆只有希才还养着豆儿这只可吃的小母鸡。
豆儿是个宝。素去年用只老母鸡孵了十只蛋,出了八只活鸡,后来老母鸡叫毛狗叼去吃了,塆里发了鸡瘟,小鸡都倒在地上打个滚就硬了,只这豆儿,本也好好的突然倒地打滚,在地上拍打,乱蹬,不甘心死去。素扑上去拎起她的脖子,抖着,念了一段咒,再把她放到脚盆里扣起,敲打脚盆底,拿开脚盆,她居然还蹬腿,一会歪歪扭扭站起来。抓了碎米喂她,她还能吃。她就此活了下来。好久她都是两个老人唯一的牵挂。每天一早起来,素第一件事是把豆儿放出来,抓几粒谷喂她。出工回来,要先唤进豆儿,豆儿便鲜蹦活跳站她面前,仰着脖子,睁着一双亮玉玉的眼睛巴望着她。她就搜出衣兜里的东西,丢在豆儿面前。豆儿头点点的,一会嗉子鼓起来,发出满意的格格声,撇着脚在屋里转悠。素进里间,豆儿跟到里间,素出来,豆儿也跟出来。看着豆儿,素心里暖和。路上有半个麦穗,半穗稻子素都要捡了塞在衣兜里,地里抓到蚂蚱她也要用叶子包了,塞到衣兜里,带给豆儿做见面礼。希才待豆儿一样好。犁地捡到几个花生,放牛捡到几个野果子,田里抓到几条小鱼都要带给豆儿。看豆儿欢蹦活跳接着他,欢蹦活跳地格格叫着吃那些东西,他心里甜润。每天早上放出豆儿,希才就要把鸡埘里的屎清一遍,在里边再铺上一层灰,让豆儿睡处干干净净。他已给豆儿换了好几次鸡埘。热天鸡埘做得挨近门口,顶上透风,让豆儿在里头凉凉快快;冷天鸡埘筑在灶房,在四周加草加泥,让豆儿在里头暖暖和和。有时忙了,希才会半夜惊醒,推醒堂客:“豆儿喂了没有?”堂客说喂了他才放心睡去。豆儿长得壮壮实实,毛色美丽,像只凰。
豆儿今年该生蛋了。要是能生蛋贵花就有好吃的。自从有了贵花,希才他们有点顾不上豆儿。希才从外一回来,豆儿迎上去,希才却直奔里间去看贵花。豆儿跟在脚边,摆着尾巴,很不高兴地格格叫。他们把原备给豆儿的许多瘪谷都拿出来舂了米,熬了米汤喂贵花,豆儿常常瞪着眼望他们喂贵花。
豆儿只得自己出门去找吃的。她总能找到吃的。土里都能扒出吃的,烂草里也能扒出吃的。一天她正在门前树下专心致志埋头扒吃的,一个小男孩猫腰拿个罩子从后向她扑来。她惊叫一声,伸开两翅奔跑起来。一群小孩就号叫着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她无路可走,只得飞起,飞到树上。小孩们便扑过来摇树,往树上扔石头。希才听到鸡叫,拿了扁担从屋里颠出来。小孩们见了希才慌忙溜了。希才在树下对豆儿说了半天好话,她才飞下来,落在希才臂膀里。希才抱着瑟瑟发抖的豆儿望回走,用手指头抚着她。
从此希才不敢轻易放豆儿出门。
四
大家都知道希才有只鸡,都想谋它去救命。
先是希辉找上门。希辉好吃有名。他说变个人就是为了吃口好的,不然还不如变头猪去吃糠,变条狗去吃屎,落得百事不做,百心不操。他家的鸡早叫他连毛吃了,孩子饿得要死他也不管。他要用大五屉柜换那只鸡,希才不肯。他便加上家里的大饭桌,反正没饭吃留个饭桌也没用。希才还是摇头。希辉再加上家里那张祖传的松木大床。希才说他要这些有么用?没那鸡贵花怎么养得大?她就要生蛋了,贵花得吃点好的。希辉在希才家坐了一上午,一双眼跟着在屋里转悠的那只鸡转悠,转悠得发晕。软说硬说希才不松口,最后他咬牙切齿说:“你这个老地主心还是那么狠,看我要死的人你一只鸡都舍不得!” 希才也炸着胆子说:“我有娃儿要养,你看看这娃。” 叫堂客抱出贵花。贵花只猫仔那么大。“我们就等她下蛋来救娃的命。”希辉懒得看娃儿,站起来骂骂咧咧拖着破鞋勾腰去了。
丑他娘也想来谋这只鸡。丑他娘只找素。她说丑他父已肿了,再不补补就活不长。丑他父要钱不要命,家里的鸡、狗、猫全卖给人家吃了,得了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纸票子。现在她是用卖了所有鸡狗猫的钱来换这鸡去救命。素说:“你看看我贵花。我们都等着蛋,让她吃了长回来呢。”丑她娘便假模假样勾头去看包在布片里的贵花。一看,她吓了一跳:“这小一点?”素说:“等吃了好的,她会长回来。豆儿该生蛋了,吃了蛋贵花就好了。”丑他娘忙收了钱,不再说什么,拿起脚走了。
队长长松个头大,干什么都赶在前头,这一饿首先放倒了他。听说希才有只鸡,他也想谋去吃了。什么钱不钱,以后待这老地主好点就行了。于是他扶着拐杖来看他们。希才正在喂贵花。长松一见他就说:“把贵花给我看看,还活着,长了多大?” 希才把贵花托起来,递给他。长松瞪大眼:“这是个人?你没哄我?” 希才点头又摇头。长松说:“我不信!这哪像个人?”希才说:“她在笑,脸上有两个酒窝,看嘴裂得多大。”堂客笑起来:“快看快看,直笑呢!”长松却什么也没看到,吓得连鸡都顾不得提就慌忙朝外走。长松后来说他没看见什么人。他那时一直眼发花,越想看清就越看不清。
很多人都到希才家门前来哨探,想趁他不在把鸡抓去吃了。他们没看到鸡,只看到希才堂客和希才抱着那孩子坐在门口的太阳底下喂,在阳光下给她洗澡,对她头一仰一点地笑,对着她说话,唱歌。素是地主家的小姐,读过书,唱的歌小孩们后来都学着唱:
贵花好,贵花乖
贵花是棵小白菜!
贵花好,好贵花
贵花是个好娃娃!
贵花乖,贵花好
贵花是个小宝宝!
贵花贵花贵贵贵
贵花是个小宝贝!
五
豆儿没下蛋。贵花越来越轻,越长越小。刚捡来时她有六斤多,他们抱一会就抱不动,不久她就只有五斤多一点,再过些时只四斤多,后来就剩三斤,再后来就两斤,从此希才不再秤她。原来抱在怀里满满的,后来她就只希才拳头那么大,再过些时,她就只希才堂客拳头那么大,希才可把她托在掌心。堂客爱干净,每隔几天都要给她洗澡,先是把她放在盆里洗,后来用钵子,再后来只用碗。她整个人只嘴巴最大,可那嘴已含不下奶瓶的奶头,只能让奶头对着她张开的嘴把菜汁滴进去。她的哭声越来越尖细,尖细得像针线。
上面的粮食没来,贵花继续缩下去。后来她只有希才大指头那么大,像个知了,洗澡用一只小茶盅就够了。他们只得用一根麦杆吸了野菜汤,让麦杆的另一头对正她的小嘴滴下去。她张开的小嘴像刚出壳的小燕子的嘴。希才和堂客两人常坐在门前的阳光下逗他,她裂嘴一笑就绽开一朵花。他们都昏昏的,这一朵灿灿的花让他们醒过来。
六
这天一早起来希才就抱了贵花坐到门外的树下乘凉。天热,他没给贵花穿衣。他两膝并在一起,双手合拢搁在膝上做成窝,把贵花放在那窝里,看着她说话。素放了豆儿,让她去找吃的。豆儿却只走到希才面前站着,仰头望着他。堂客挥手赶她:“去找吃的!这里望什么。”豆儿不去,仍昂头望希才。希才饿得发晕,只盯着知了般的贵花笑。贵花的亮晶晶的眼滴溜溜转。希才盯她看了半天,忽然感到一阵头晕,便眯了眼等晕过去。他刚一眯眼,那鸡突然腾地纵起扑上来,叼起贵花就跑。堂客尖叫一声:“贵花!”希才睁开眼炸吼一声, 望地一扑,跌趴在地,鸡却早飞跑开了。堂客也向鸡扑去。那鸡被撵急了,两脚助跑一阵,噗噗拍扇着翅膀飞了起来,斜斜地望塆后的牛棚飞去。
希才爬起来,跌跌撞撞赶过去。那鸡落到牛棚顶上,把贵花放下,扭头瞧了瞧。希才和堂客惊叫着赶上去。那鸡见他们挨近,对着脚下的小知了一口啄下去,脖子一伸一伸地哽了哽,吞了下去,昂头嘎嘎叫,像是宣告它已吞了那小东西,然后扭头四处观望。
见鸡吞下贵花,堂客瘫坐在地,抓扯头发裂天裂地号哭。希才慌慌张张,手脚发抖,跺脚叫吼两声,见鸡不理,便捡石头朝鸡丢过去。石头打鸡身边飘飘晃过。牛棚很矮,那鸡见在屋上立不住,就扯起翅膀飞起来,飞向塆后。希才又磕磕绊绊跟过去。
鸡落在塆后的一棵枯死的桑树顶上,飘拍了几下,站稳了,嘎嘎叫。希才跟着撵过去,又捡起石头往树上砸。希才一石头打中了鸡。鸡在树枝上闪了闪跌下来,刚要落地又嘎嘎叫着抖开翅膀飞起来,飞到树边的塘上。这塘是个沁水塘,四处的塘都干了,这口塘却有从地下涌上来的水。靠了这口塘塆里人才没渴死。鸡在塘上越飞越低,到了塘正中,两只脚挨了水,接着两只翅膀也落了水。鸡扑落在水里,两翅扑打,溅起水花。鸡飞不起来,便慌忙向前划,在塘面上划出汪汪的大水圈。希才忙跑到塘的另一边等着。到塘里来抬水的大丑细丑也在塘边跺脚拍掌,帮忙赶鸡。鸡便朝没人的一边爬去。希才沿着塘边跑,见鸡头朝向哪边就跑向哪儿,鸡也见势不断转向,死活不拢岸。堂客也跟过来,坐在塘埂上捶腿拍地。希才只得下水,但脚一落到水里就直往下陷,水下的泥太深,挪不了脚,他只得爬出来,盯着鸡。那鸡在水里爬得慢,终于支撑不住,望岸边划,一会就近了岸。希才抢下水扑向鸡。鸡贴着岸边拍打翅膀,溅起水花,却再也飞不起来。希才在水边跑几步,哈腰扑上去,一把逮住鸡。鸡嘎嘎叫着挣扎扑打,炸了他一脸水。他抓死鸡的翅膀,抹了把脸,拎起鸡往屋里跑。
他颠进屋,扑进灶房,抓起菜刀,左手勒住鸡脖子,对准鸡脖子一拉,鸡血喷了他一脸。鸡乱踢乱蹬几下,不动了。“贵花,贵花!”他叫着,一把撕开鸡嗉子。瘪瘪的鸡嗉子里几根青草做成一个窝,裹住像蝉蛹的贵花。贵花睡在那几根带涎的青草中,一动不动,眼闭上了。希才手捧着蝉蛹般的贵花,啊啊啊哭起来。堂客也跟进来,看到那几根青草中裹着的贵花,跪到地上,嘶声喊天喊地。
七
一会左邻右舍都来了,有的挤到希才屋里,有的聚在门外。妇女都跟着素哭。那只鸡斜躺在屋中央,毛上沾了血,头搁在一边,血从断颈的窟窿里流出来,流到黑黄的地上,红亮亮的;屋里一股甜甜的血腥气。希才呆坐在破桌边的小凳上,两手窝着贵花,半张着嘴坐着,像是要睡去。
原来很多人都想谋那只鸡去吃,这会连见吃不要命的希辉都没开口讨那只鸡。
很晚塆里人才散去。希才用个木头盒子装了贵花豆儿,抱了盒子,趁天黑无人,摸到山上密得人钻不进的杉林里,在一棵杉树脚下挖个深坑埋了她们, 又在坟上盖了许多枯死的杉树枝。
夫妇俩从此疯疯癫癫,逢人就说他们家的贵花让鸡啄去吃了。但谁也不信。有人听说希才捡的是长青的孩子,便去问对面塆里的长青。长青说他是生了个女娃,女娃生下来就断了气,有接生婆芸桃娘作证。他把断气的孩子埋在塆后的杉树林里,不信去扒了坟看。有人说希才他们想孩子想疯了,捡了个死娃当活娃养;小娃坏烂了,希才为了哄堂客就弄个小狗仔给她养着;狗仔死了,他又给弄个猫仔给养着;猫仔死了,他又给弄个鼠仔养着;鼠仔死了,他又弄个知了养着,老说是那个孩子。他堂客亲眼见那知了叫鸡啄去吃了,死了心才疯了。
caizane 名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