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风景,漂泊的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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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难,我的大学(自传连载 64)

(2010-07-28 17:29:01) 下一个

64   19977月,我离开了洒下我7年青春血汗的服装厂,开始新的拼搏。在我的人生中,这次转身虽不华丽,但很关键。

 

1996年的我,宛如一只等待破茧的蝶——拼命想挣脱当前的混沌状态,破茧而出,呼吸新的空气,开始新的生活。也许,这和我去读夜校、去电台做节目、认识了更多优秀的打工朋友有关,我更加不安于现状。我总觉得,我还可以做得更好,我还有潜力可挖,但我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释放自己的潜力。

我经常疲倦地对川说,服装厂的工作我已经干厌了,第一是压力大,第二是环境压抑,人际关系复杂,我想换个工作。“你现在做得好好的,换个工作不一定会有现在的好吧?再说找份好工作也不容易。”他不太赞同我跳槽,担心我还没找到“马”,却丢了这匹“驴”。可他哪里理解我在厂里的感受。每一年,技术科的上海同事都会涨工资,到1996年底,科长每月可以拿到1500多元了,另一个上海同事也拿到1200多元了,我的工资依然是700元左右。事实上,几乎所有订单都是我和另一个上海同事负责,科长生孩子之前的客户全由我接手,她休完产假上班后,只是帮我们把把技术关而已。我无法做到心理平衡——透过同工不同酬现象,我看到的是人格和尊严的被轻视。

这一年,我已经26岁,川已经29岁。话说三十而立,此时他却面临着即将到来的下岗危机,而我竟要打破现在端得稳稳的饭碗,这让他感到不可理喻,我们时时因此发生争执。我们像两匹固执的马,拉着名为“家”的马车,在十字路口徘徊不前,要么并驾齐驱,要么背道而驰。

“我们还是拿结婚证吧。”有一天,他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毕竟我们年龄不小了,该成家了。我妈每次写信来,都催问我们什么时候拿结婚证。”

关于结婚,几乎是我们之间长期忽略的话题,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它。6年同居,婚姻生活的酸甜苦辣都已尝遍,一纸婚书对我们来说似乎可有可无。可是,在我们对未来生活把握不定的时候,在我们对人生感到彷徨的时候,在我们的感情落入低潮的时候,成立一个家,就好似在我们的脚上拴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结婚证,有时候起的就是一块石头的作用。

虽然当时的我已经预感到,我们已经退潮的感情即使被绑上了石头,也许有朝一日仍然逃不脱漂走的命运,但是,我仍然无法拒绝这块石头。再有,我们各自的背后,还有两块更沉的石头——家人。即使什么也不为,仅仅为了双方家人的安心,也该自缚石头。

19961226,我们在上海宝山区民政局拿了结婚证。由于我的户口还在老家安徽芜湖,我的未婚证明是由妹夫从村委会开了给我寄来的,荒唐的是,我家还因此被村委会罚了500元。被罚款的理由是:我前年已在老家举行过结婚仪式,现在才领结婚证,分明违反了《婚姻法》,真让人哭笑不得。

拿了结婚证,我的脚上被拴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川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但我并没有因此丢弃改变现状的念头。

1997年,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跳槽了。

我一直相信,冥冥中一定存有因果之说。

早在1992年左右,我就因给《萌芽》投稿而结识了该杂志编辑沈刚,他曾帮我修改发表了一首短诗《嫦娥》,此后我们一直断断续续地靠书信联系着。虽然我们从未谋面,但这个上海人十分看得起我,不停地在信中鼓励鞭策我。后来,沈刚离开《萌芽》,去了解放日报集团旗下的《上海小说》做编辑,并编辑发表了我的一篇中篇小说《走向深渊》,他对我十分赏识。他曾在一封信中建议我跳槽,说我的文采不错,可以换份更有创造性的工作。也正是他的建议,让我坚定了要跳槽的决心。沈刚说他有个朋友在闸北区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如果我愿意,他可以推荐我去做文案或者业务员。“小赵,你早该出来了,月浦镇是个小地方,那里会扼杀你写作的天分。不管怎样,广告公司多少和文化沾边,这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你考虑好之后,给我打电话。”沈刚推心置腹地对我说。

我回家和川说起此事,他有些犹豫,担心我无法很快适应新的环境:“虽说服装公司的工作机械枯燥,收入微薄,但你毕竟驾轻就熟啊,万一你在广告公司干不好,怎么办?那时候你就无法回头了。再说,你以后要去市里上班,每天来回要花三四个小时坐车,会很辛苦……”川的劝说不无道理,也许,内心里,他更担心我会带着“石头”飞走,但我还是坚持跳槽。早在17岁时,我就在日记本的扉页上抄写下一行字——“人生能有几回搏”,现在新的机会来了,我决定搏击一次。

19975月,我和服装厂第二个三年合同期满了。如果再续签,将又是三年为限。我决定趁此机会跳槽。在此之前,我给沈刚打了个电话,我对他说:“沈老师,我考虑好了,决定从服装厂辞职了,麻烦你给我引荐到那家广告公司吧。”沈老师爽朗地说:“没关系的,那家公司的老板是我很好的朋友,你随时都可以去,你哪天有空,先到我编辑部来,我再带你去他们公司。”

如果正如算命先生所说,我命中会有贵人相助的话,那么沈老师毫无疑问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贵人。

后来我才知道,沈刚所说的他朋友的广告公司,其实便是他和一个朋友合伙开的。这家名为“唐神文化传播公司”的广告公司,如今已在上海数千家广告公司中排名前十名左右。当年,沈刚是兼职下海,他一边做着编辑,一边与一个朋友合伙开着广告公司。当我去唐神广告公司报到的时候,内敛低调的沈刚依然是以引荐者身份带我去的。直到我上班后半个月左右,沈刚有一天来到公司,我发现有些员工居然找他签字,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才是这家广告公司真正的老板。

当我决定辞职的时候,服装厂领导才发现我的可贵。对我一向十分器重的潘厂长和石川先生轮流劝我留下,一把手汪厂长也委托工会主席转告我,只要我留下来,就会考虑给我加薪,月薪将会突破四位数,并且在厂里给我安排一间单独的新宿舍。这个诱惑如果早来几个月,也许我会欣喜若狂,感激不尽。但是现在,它出现得太迟了。

19977月,我离开了洒下我7年青春血汗的服装厂,开始新的拼搏。在我的人生中,这次转身虽不华丽,但很关键。

最让我感动的是石川先生,我临离开厂里之前,他居然特意在附近的一家餐馆为我饯行,同时邀请了翻译钱先生和我的另两位女同事。与石川先生相处了5年多,我第一次见到他的伤感。他通过钱先生对我说:“米卡, 你是我见到的中国女孩子里,最聪明、最勤奋、也最刻苦的一个。我相信你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都会很优秀的!可惜的是,你一直没答应做我的女儿……”这个慈祥的日本老人,他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他一直把我当女儿一样看待。

我的眼眶刹那间有点温热,喉头有点哽咽。其实石川先生不知道,我之所以不愿意认他做父亲,实在是我怕被别人说三道四。在厂里,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各种明枪暗箭。在做技术员的三年里,因为工作,我得罪了不少人。因为嫉妒,我被很多流言蜚语中伤过。为了保护自己,我总是尽量避免给别人制造流言的机会。我想石川先生应该会理解。

我安慰石川先生:“我还会经常回来看望您的,您永远是我的恩人和老师。我现在出去,主要是想发掘自己的潜能,看看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的心很野,也很大,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去做,否则一辈子都心神不定。”石川先生听了钱先生的翻译后,连连点头,“是的。年轻人,就应该多多闯荡,我很欣赏你的闯劲。但是——”他话锋一转,看着我的眼睛说,“米卡,我还要给你几个忠告:第一,你以后与人面对面说话时,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无论是对方在讲话还是你在讲话,你都要勇敢地直视对方的眼睛。眼神游移不定的人,往往会给人留下心术不正和不自信的印象。第二,在说话时,语速要平缓,声音要柔和,不要急燥,也不要吞吞吐吐,适可而止,不要没话找话。第三,与人握手要用力,让人感到你很热情……”

石川先生的这番话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多年过去,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他说这番话时的表情,就像一个父亲在对即将远行的女儿谆谆教诲着,那样推心置腹,那样苦口婆心,琐碎而又温暖。石川先生的这番话在我日后的人生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他告诉了我如何树立自信与尊严,如何与人真诚沟通。

那天饯行到最后,喝了两杯啤酒的我还是哭了。谁也不明白我心里的酸甜苦辣有多浓。7年的服装厂生涯,就这样结束了。上海市月浦镇熊田时装有限公司,就这样与我挥手说了再见。

27岁的我,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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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漂泊的萍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五弟五哥的评论:
五哥说得对!
五弟五哥 回复 悄悄话 人,要敢闯,机会就大。
好,跳,就有机会。
漂泊的萍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summersky08的评论:
谢谢 你,希望多多指教。
漂泊的萍萍 回复 悄悄话 回复rainguy的评论:
是的,涅槃过后,就会一飞冲天了,呵呵
rainguy 回复 悄悄话 凤凰涅槃。一旦跳出原来的小圈子,总是有阵痛的。人往高处走,加油!
summersky08 回复 悄悄话 你的文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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