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如酥

孩子发短信给我，车子有转向故障提示。当天来不及修了，又不放心她晚上一个人开回来，就在九点半舞蹈训练结束时，到学校接她，两辆车相跟着回家。

看着她驾车平稳自如地行驶在漆黑的夜路上，想起这些年，为了她所热爱的舞蹈，她自己，还有我，为之付出的辛苦，汗水，时间和精力，其中的困难与坚持，感慨万千。

女儿从小喜欢跳舞。四五岁起学习芭蕾和踢踏舞。八岁又学中国民族舞。还曾修过爵士舞课。

初二喜欢上现代舞，一发不可收拾。加入学校舞蹈队，一跳就是五六年。她所在的高中，曾多次在全国舞蹈团体比赛中获得冠亚军，不仅训练严格，而且时间超长。每周有三天早晨上课前，和四天下午放学后要进行训练，外加周六全天。每周达20多小时。

每年舞蹈队要参加春秋两个全国大赛。到了赛季，从州里的初赛，淘汰赛，半决赛，决赛，到全国的晋级赛，半决赛和决赛，总共十多场演出。多数都在周末和春假举行。

那年，我刚换了工作。新组里老板和同事都很多事儿，典型的庙小妖风大。初来乍到，小心谨慎，一天下来，身心俱疲。

而我作为司机的兼职工作也不轻松。每周三天早晨上班前，六点多，要先送孩子去训练。有四天，四点下班要急忙跑去学校接她回家，匆匆忙忙准备好晚饭，等她吃完，再送回学校参加晚训练。要是开会晚了来不及，就买点快餐给孩子送去对付一下。这还没完，晚上九点半还要再去一趟学校接她回来。每天为她学舞跑八个单程四个来回。

有时实在太累，晚上六点半送她到校后，就不回家了。把椅子放倒，在车里睡两个小时，直接等着接她。

我只管接送都有点吃不消，女儿就更累了。跳舞非常消耗体力。而教练又很严苛，经常训他们，生病也不许请假。还有不时的受伤以及选拔的压力。

学期里是这样，寒暑假也不休息。暑假里，舞蹈队并入校行进乐团，一起在室外训练。早9点到晚9点，90多度的高温，几天暴晒下来，孩子额头脱皮，嘴唇晒肿，身上像非洲黑孩子。赶上雨天，下小雨训练都不停，教练学生就那么淋着。

午饭可以带，晚饭得家长送。这样连上接送，一天也是三个来回。

高一那年，行进乐队（含舞蹈）全国决赛在我们市举行，孩子的学校得到了第四名的成绩。这本是一个很不错的名次，但因为没有达到预期目标，队员们非常难过。

在市中心看完演出，家长们赶回学校，摄氏零下十度的天气，大家迎着寒风夹道鼓掌，热烈欢迎比赛归来的孩子们。我在人群中深受感动。

舞蹈队两个赛季，春季的比赛多为徒手的纯舞蹈；而秋季的比赛，为配合行进乐团的大场地表演，会借助球，圈，旗，枪，剑等器械，体现技巧和难度的同时，烘托气氛。

为了练好舞蹈中跪，跃，滚，和翻转等动作，女儿的腿和膝盖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学习旋转，抛接那些旗子，来福木枪，和金属长剑，手和上臂更是无数次被打得青肿。

曾经，为了练习把几磅重的来福枪抛出，在空中翻转五圈后接住，孩子右手掌靠近食指的关节被打伤，肿得老高，几个星期才消退。最危险的一次，因为风大，旗子抛起后落下时，旗杆打到了上眼睑，距眼睛只有半厘米。

在家里见到蜘蛛都怕得喊我的女儿，面对危险伤痛，却始终勇敢淡定。生病再重，训练也从不缺席。

相对于她的义无反顾，我却动摇犹豫了。为了这么一个并不高大上的团体项目，全家这么大的投入，尤其还这么危险，值得吗？

曾经不止一次动员她放弃: 现代舞门槛低，不够高雅，集体项目，个人没发展。要是把这些时间花在钢琴上，说不定都能弹成郎朗了。

孩子既不听从，也不争辩，每天仍旧照常训练。我也只得继续起早贪黑，每天工作之余，奔波往返地接送。

这样又过了半年，疫情来了。公司居家办公，学校网课，训练也变成了线上。我一下子解放，轻松不少。女儿一如既往的认真，自觉按要求训练，从不打折扣。每次教了新动作，都反复练习，多次拍摄后，才把最好的录像作为作业发给老师。

疫情稍好，舞蹈训练就恢复了。刚开始，在室外，要求戴口罩。那时口罩缺货，只在Whole Foods买到了两个布口罩。织得太密，透不过气，孩子又一直运动，戴上几乎晕倒。

我的司机工作也随之重启。有时夜里下大雪，一早赶着送她出门，又不能用扫雪机，怕吵醒邻居，只能小心翼翼地用锹铲出一条车道。每次干完，头发全被汗水打湿。

赛季来临，演出有时在外州，经常是夜里12点之后才返回学校。最疯狂的一次，周六晚上在外地比赛结束后，周日凌晨4点多回到学校，孩子们被家长接回家，已经5点了。而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周日上午9点又要集合，去另一个城市参加下一场比赛，当晚又是12点后才回来。

一次去外州比赛， 因为出场时间排在早上，凌晨三点集合。送女儿的路上，前后没有一辆车。

每次孩子们比赛出征前，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早晚，都有家长自发组成的乐队，奏乐壮行。场面感人。

女儿有个队友，每个赛季，她父母都会观看她所有场次的演出，从初赛复赛，到半决赛决赛。即使赛场在外地，她爸妈也会驱车赶去助阵。而她既不是队长，也不是领舞，就是普通队员。

连我这落后家长，也受到感召，每次演出之后，为舞蹈队清洗熨烫服装。尽一份微薄之力。

几年中，女儿更是成长了很多。刚入队时，因为年龄小，加入时间短，都是群舞，还经常在后排，或是边边角角。可她从不沮丧，照样高高兴兴地排练，理服装，抬道具，老师分配什么都认真做好。渐渐地老师们发现，这个孩子不仅身体条件好，功底扎实，尤其是训练极为刻苦。

他们学校行进乐队及舞蹈队获得全国亚军那年，女儿是领舞，有近一分钟的时间是全队的绝对中心，偌大的赛场，其他三四百人都去到场边成了背景陪衬，只有她像只轻盈的燕子一样，笑靥如花，婆娑起舞，最后一个定格动作停留在全场中央。

在现场还没太注意，回看录像时，见她因为一连串翻转跳跃的动作，最后落地亮相时，脸上笑容灿烂，嘴里却不停地喘息。

又过了一段日子，孩子拿到驾照了。新手上路，我不放心，早晚依旧去接送她，不同的是她开车在前，我跟随其后，预备万一有什么事，能帮她处理一下。跟了一两个月，在她的一再要求下，看她开得也很好，这才停止了护送。

去年春季的现代舞比赛，女儿的学校获得了全国亚军。我特意开了几个小时的长途车，赶去另一个城市观看决赛，还住了一夜。

最近一次的行进乐队全国比赛，孩子学校终于又一次夺得了冠军，名次公布时，队员教练和领队都抑制不住，留下了激动和欣喜的泪水。这座奖杯，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承载了太多人的努力。由于成绩优异，随后乐团还受邀，参加了纽约盛大的Macy's感恩节游行。

回首过去几年，日复一日严格的训练，在提高舞蹈技艺，获得荣誉的同时，更培养了孩子坚持，专注，严格自律的习惯，勇敢顽强的性格，以及团队合作，平衡学习和爱好，尤其是科学安排时间的能力。如此紧张的排练和比赛，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成绩，而始终保持全A。

我庆幸当初能够尊从孩子的意愿，没有粗暴地阻挠她的喜好。更为她的清醒认识和正确选择而感到欣慰和骄傲。那么年轻，就了解自己真正的喜爱，用心投入，执着追求，不受外界影响。在最美的年华，留下闪光的记忆。

想起那首《闪亮的日子》，歌词很有共鸣，以纪念女儿学舞的历程：“。。。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永远地记得，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