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尘中我们不能相逢(中篇连载四)
叶虻 (2016-02-05 02:16:46) 评论 (6)第三章 寻找
他的歌声象冰一样尖锐。那种可以触摸到的寒意被楼道里空洞的黑暗传递着,于是我们每个人心里在那一刻都结了冰。
信佛的人把今生未了的愿望寄予来世,我没有佛缘,我要在今生找到你。
于是我开始一个又一个的旅程,我知道这样做的渺茫,但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甘心只在梦中见到你,我看到我指间的火焰,我看到我的梦象焰火那样飞到天上,我被黑夜的空洞吓坏了。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我在很小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最真挚的伤感,发自内心最原始的孤独,在那样的夜晚我总是在梦中惊醒, 我不怕梦见恶魔,鬼怪。我怕在梦里只留下我一个人。我象一个被掏空芯子的树木。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命就是一个渐渐被掏空芯子的树木,枝叶葳蕤外表下包容着不可抗拒的死亡,我不知道。
在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学生宿舍里有一个从平谷来的偏头的同学,他总喜欢唱那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尤其是他喜欢在楼道尽头的水房里唱这首歌。他的歌声象冰一样尖锐。那种可以触摸到的寒意被楼道里空洞的黑暗传递着,于是我们每个人心里在那一刻都结了冰。我们在熄灯后压抑的黑暗中分享他的孤独,也体验着各自的孤独。有时候我们也会伤感,在那个年龄里每个人都会伤感。和现在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对最美好的事情还没有麻木。我们甚至更愿意相信在暗夜中比最遥远的星辰更微弱的光芒。我们那些单纯的梦想象鸟类羽毛,纤弱而难以折断。那是一个所有渺茫都可以触手可及的年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我们等待。青春就是这样的光景,孤独但不绝望。
还有一次是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同宿舍的几个同学去参加系里举办的新年舞会,那几乎是一年中最肆意宣泄的时刻,随着新年钟声的临近,舞曲也变成电子版的DISCO连奏。那一刻的舞场象被巨风肆虐着的树林,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任何人都难以相信人类的肢体可以这样摆动。地狱里受虐的灵魂也不过如此。那天,我因为遭到几个异性舞伴的拒绝而兴味索然,没等新年钟声敲响就离开了舞会。
但一出教学楼我就开始后悔,因为我感到更加孤独。那时候我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连雪花飞到脸上 都会感觉被什么人嘲弄。那些是眼前可以唯一移动的物体,还有几个是在操场另一头稀疏的人影。雪花飘到灯影里,象是有意在那里炫耀,久久不落在地上。风的声音时远时近,若即若离。我把所有可以系上的扣子全都系上,把所有可以裹紧身体的空间都紧紧攥在手上,不留一点缝隙给寒冷。
从校门走到汽车站的路旁是另一所学校高大的墙壁,那样唯一的好处是在墙上始终有一个影子在跟着你走。这时我发现在马路的另一侧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们斜对过的宿舍里的老鹳,我们之所以这样称呼他,是因为我们在和他下棋的时候,每当我们一悔棋,他的脖子会象鹳鸟那样波浪似地一梗,当然人类的脖子和鹳鸟难以相比,能梗到那种程度确实非一般人所为,但这也不能全怨他,因为他棋下得最好,不悔棋赢不过他。我发现老鹳的时候,他没发现我。
他低头一个人走着,我刚想隔着马路叫他,他忽然唱了起来,他唱的是京剧中的曲调,我不懂京剧,但我觉得他唱得很有水准,听上去象电台里播出来的。那是我第一次听一个同龄人唱京剧,而且唱得很投入。老鹳不会跳舞,他和我们班几个为数不多的、不会跳舞的男生一直在舞场边上看我们跳。因为那是新年舞会,不去那里就会显得不合群。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事实上我也不会去注意,但那一刻的我们都走在不同的回家路上。
隔着一条风雪飞扬的马路,我能感觉到他歌声中的孤独,我想他可能没有发现我,在那条车俩稀少的午夜的路上,他以为他是路上唯一的行人,所以他可以那样纵情的歌唱。不过他的歌声感染了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孤独的人,甚至我感到在马路另一侧行走的他比我更加孤独。我在心里说:伙计,你感觉好些了吧。把想释放出来的东西全都释放出来吧,我愿意在此刻做一个忠实的倾听者。那一刻的我被另一个同样年青的生命所感染,他那逼退寒冷的歌声让我觉的:孤独也是可以被蔑视的。
评论 (6)
回复 'quanquan1125' 的评论 : 感谢quanquan1125的临帖和鼓励,问好朋友。
感谢兰子的临帖, 写一些大学时代的心里体验和感受,男生版的。
似曾相识的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的写作风格
黑暗走廊里的歌声和新年舞会是我们那个时代特有的。其实无论是拒绝异性舞伴的女生还是不被邀请的女生内心也是孤独的。
对雪花的描述很有意思。你的这部对我重写燕园的粉红回忆有很大启发,谢谢叶老师的好文。
感谢星有灵兮的点评,喜欢写作的人更习惯于离群索居,上学的时候很喜欢张楚的这首歌。
孤独的人并不可耻,能够享受孤独的人,内心才是强大的。
叶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