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穗 名博

我们那个年代没有性教育，与性相关的知识都得靠自学。但凡涉及到点男女之间的事情大家兴趣很高求知很热心；但表面上假装淡定，一副漠不关心的摸样。因为如果流露出好奇或者显露出兴趣很容易成为别人的取笑对象，弄得不好会落下思想品德低劣的话柄。

 读小学时，我们班里有个外号小眼睛的同学就有过这样的教训。他那时看了一部罗马尼亚电影叫做《多瑙河之波》，里面有个水手与他老婆调情，一把将她抱起来说：我要把你丢到海里去。小眼睛看了很激动，一连把那电影看了好多遍，之后经常在班里学那水手说：我要把你丢到海里去，结果老师当面痛斥他：下流无耻。说他思想意识不健康。女同学则在背地里说他是下流胚。

 从小眼睛同学身上我们学到了两件事：其一是“我要把你丢到海里去”是下流无耻的行为，所以要丢也别丢海里。其二是：但凡与性相关的话题，务必谨言慎行，切不可显露好奇或兴趣。比如“我要把你丢到海里去”，就算心里想“丢”，嘴上也别“丢”。

 我们那个年代，“性”与“下流”几乎是同义词，至少也是近义词。“下流”行为只在婚姻关系之内被允许，出了婚姻特区，“下流”后果严重，是要遭受惩罚付出代价的。八十年代末，我在日本时看过一个日本人拍的有关中国少教所（青少年犯罪者管理所）的纪录片，那个少教所里关了一些失足女孩子，一个女管理人员对采访者介绍说：“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发生性关系，是要结婚的，没有结婚的性关系，是违法的，是流氓犯罪行为。”日本人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但在我们那个年代，情况基本就是那样的。

 由于“性”是肮脏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什么性教育。而中小学生如果对那些肮脏事情好奇有兴趣，自然也会被视为品行不端，至少也是低级趣味。当初我们老师常爱说的一个说法叫“思想不单纯”，有时也说“思想很复杂”。“思想不单纯”也好“思想很复杂”也好，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拐个弯儿说人品行低下为人下流。类似的说法还有“思想意识不健康”或者“思想意识有问题”。我们小学同班的一个同学，进中学后申请参加红卫兵，与习大大当年申请入党时所做的一样，写了一大堆思想汇报和申请书交给红卫兵组织，请求组织考验他，给他机会。可是组织既不考验他也不给他机会，横竖就是不要他。后来侧面一打听，原来是组织里的几个女同学说他“思想意识有问题”，因为她们觉得他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懂得太多，思想太复杂了。

 当初那年代里“思想单纯”是好学生的必备条件之一，回想起来还曾有过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我们小学里的红小兵红团团长，原本被视为“思想单纯”的模范的，进中学后快毕业时却突然怀了孕，让人大跌眼镜。那事当时传得纷纷扬扬，不同版本就有好几个。那团长自那事情之后灰头土脸，抬不起头来，当然也无法继续“思想单纯”了。

 然而那年代里真正货真价实的“思想单纯”者也并非没有。记得八十年代初在新民晚报上看到过这样的趣事：一对知识分子夫妇，结婚两三年了，一直怀不上孩子；后来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什么检查都没做，简简单单一个问诊就解决了他们的困惑。原来那对夫妻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既不曾尝试造人，也不知如何造人。他们以为既然是夫妻，便可以“无为而为”，什么都不做，小孩自然而然就可以不劳而获了。

 类似上述夫妻的情况并非绝无仅有。很多年后我移民北美，邻居有一对来自西南的同年代的夫妇。与他们闲聊起从前的往事，那女的说她当初谈恋爱时也是那种“思想单纯”一尘不染的人，她说她老公第一次牵她手后，她紧张到晚上睡不着觉，担心了好几天，生怕会怀孕，“那年代未婚先孕可怎么做人啊”她说。

 我自己虽无自知之明，却知道自己小时候“思想不单纯”，当然也从来不会如小眼睛同学那样公开叫嚷“我要把你丢到海里去”。我应该属于那些求知欲虽高，但面上装得漠不关心无动于衷的那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