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笔 名博

一，写在前面的废话

抄家是封建社会里，皇帝对臣子们的最高惩罚：抄家、充公、砍头、发配。我简单查了查谷歌，随便点了一条连接：文革抄家共抄得428亿人民币118万两黄金 （<<点击阅读）这里就有比较具体的数字：据统计，仅1966年8月18日后的一个月内，北京市被抄家的达11.4万多户，被赶回原籍的有85198人：上海市从8月23日至9月8日，红卫兵共抄家84222户。到9月下旬，天津市红卫兵抄家1.2万户。这个数字可能是不完全，因为它一开头提到“从城区赶走“牛鬼蛇神”3900多万人”。如果按一家四口平均，那么就是一千万户人家。按上海当时情况，他们在被赶走扫地出门前，其中大部分人家应该是被抄过家的。毫无疑问，抄家是文革中最黑暗的一页。

我看回忆文革的文章，很多人提到被抄过家。但他们的记忆都差不多，即在抄家前他们毫无察觉，突然家就被抄了。可他们对为什么会被抄家，红卫兵们抄家的过程，还有抄家后那些物品的下落等，都不太清除。文革中抄家的当事人（红卫兵们），他们大都不愿意站出来说几句。政府方面你就别指望了，官方的态度是“艰难的探索”。

有“幸”的是，我对这个运动多少还是有一些记忆和了解的。一九六六年夏文化大革命爆发，当时我尚未满十足岁，我没参加过抄家，但我跟同龄小孩们，进入过被抄家的家庭瞎逛过，目睹翻箱倒柜后的杂乱以及大人小孩的各种模样。不过这些记忆都是有些模糊不清的，所以我只写我记忆里最清晰的部分，但也可能我的记忆和客观历史是有差距的。

我的家，按我父亲的说法，有两次差点被抄了。一次是我外婆的妹妹（地主婆）因为担心抄她家，悄悄的将家中值钱的细软大包小包的乘长途汽车来到我们家，趁我外婆不注意，把它们都藏在我家的储藏室里。第二天当地的红卫兵们赶来，要抄我们家。所幸我父亲曾是他们县建国后的第一任县长，小镇红卫兵尚有顾忌，他们只是强令我姨婆将她的“珍珠宝贝”都带了回去。另外一次是上海第一医学院的红卫兵小将们来调查医学院党委书记陈同生（陈当时是上海市委统战部部长兼一医党委书记）。陈同生的资历是很老的。但他被捕过，写过“悔过书”。文革中他不堪受辱自杀了。我父亲对此很难过。父亲和陈同事过几年，那是抗战胜利后，他们一同创建“华中建设大学”（这所大学现在还在的，但名字改了）。当时只有两个系，新闻学和中文系。陈是中文系主任，我父亲是系总支书记（父亲说主要管后勤）。陈在简历中把我父亲作为他这个时期的证明人，而我父亲也做了同样安排。红卫兵们来是要我父亲写不利于陈的证词，我父亲不愿意，僵持中他们扬言要抄我们家。但后来怎么解决的我不知道。

二，大规模的红卫兵抄家运动是如何开始的

在文革尚未大规模开始之前，我们小学校的课堂秩序尚存，记得当时课堂里和课余时间，同学们互相传播着一条有些耸人的新闻。上海市区某地一个资产阶级人家的家里，竟然发现有“水晶宫”。至于为什么去抄他们家，谁去抄的家，这些都不清楚。但是我记得当时民众是可以自由进去看的，看了的人都说豪丽得像“水晶宫”，街道和里委会也有组织居民去看。还有一件事是在课堂里发生的，课堂里喇叭和老师们都说一件事，有一些地方，在清查地主家时，发现他们家里藏着“变天账”和凶器（枪支匕首炸弹之类）。

发现变天账一事的影响也是挺大的。所谓变天账，应该就是地主家记录下哪些地块给谁家，以及谁欠谁多少银两等，或许他们还偷偷保存地契。一般情况下，土改时，地主把持有的地契交出来烧掉。地主家还保留“变天账”，而资本家家里竟然藏着“水晶宫”，这些传闻对后来的大规模抄家是其作用的。而在这之前，红卫兵们刚刚上街完成了所谓打击“三包一尖”（包头，包屁股，包裤腿，尖头皮鞋）行动（破四旧的一部分）。这期间我也跟着去淮海路看过热闹，目睹突然从天上飞下来一只女皮鞋！还看到年轻男女被剪了“阴阳头”后的狼狈不堪，社会秩序变得更加混乱了，往下大规模的抄家运动是不可避免的了。红卫兵们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了。

我现在在想，上述两件事的传播，对抄家运动是起到推波助澜的，而其背后有着中共的影子。老毛在当时提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口号。那时经济颓势（跟解放前的上海比），我可以从弄堂居民大人和小孩对我的态度中，感受到民众中隐藏着对共产党的不满。文革前中共是面临执政压力的。他们是不是要转移矛盾呢？但后来这些中共官员们也被“打到”了，文革后复出，他们所有人都装成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还有谁会去检讨当年自己也可能种下了恶呢？

三，红卫兵抄家是如何具体操作的呢？

先说红卫兵组织是怎样产生的。当大规模的群众（包括红卫兵）运动开始后，先分为两派，造反派和保皇派。但很快造反派胜出，于是夺权。原先学校和居委会，它们的公章都是由校长支部书记和居委会主任保管的。夺权以后，这个公章就由造反派成员来保管了。当时红卫兵的组织规定是，只要你有三个人，你就可以申请你自己的红卫兵组织（比如某仨哥们组织一个“小西北地区红卫兵团”），他们拿着申请书，让造反派盖章，那就是有官方背书（即 authority endorsement）了。然后你可以拿这份盖章证明，去刻自己的“公章”，订制红袖章，去蜡版印刷和散发传单，大串联，还有就是“合法”去抄家了。

很有意思的是，文革开始因我家就“倒霉”了。同年龄的小孩们跟我过不去，吵架打骂互殴。于是我开始跟那些比我大好几岁的大孩子们一起玩了。他们多是六六届至六九届的初中毕业生，他们在社会上混，我跟着他们一起混，间接成为我的保护伞。有一次，其中一位大孩子非常得意的向其他几位讲述他参加过的抄家流程。听起来很魔幻的，跟土八路战术是一个套路。

首先红卫兵用自己的公章写信函，大致写些为了保卫马主席党中央，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之类的官样文字，要对负隅反抗的某某人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在某月某日去某某居委，某号，某室对某某人抄家。他们拿这封信去居委会登记，居委会也是造反派掌控了，所以肯定通过。那么为什么会是这位倒霉蛋呢？一般来说如果你是反动学术权威，中共高干，有“历史问题”的人，右派分子等，单位里的造反派或学校里的红卫兵自然会来抄你家。可如果你是退休资本家，外地逃亡地主，历史反革命，海外关系家庭，甚至是被看不顺眼的人家，这些“小一号”的人物就成了中学红卫兵们的抄家对象了。红卫兵小将们还“互通情报”，如自己居住的地方还有哪些邻居应该被抄家，但还没有被抄家的。自己不方便去，那就让别人去。还有一些人家更倒霉，家里还不止被抄了一次。

在居委会登记后，他们就会对该家进行“侦察”，熟悉他们的作息，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谁在家，家里有几个人等等。然后按照被抄家的家里人数，准备抄家队伍。如果该家有女性成员，每位女性就要配两位女红卫兵，达到完全控制。男性一般也是配两位男红卫兵，但如果该家里有年轻力壮的男性成员，就会配备三位年轻力壮的红卫兵，保证做到“投入三、四倍的兵力”。然后当然还要加两三位红卫兵具体执行抄家。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是不会去的，不然就打草惊蛇了。妥妥的，是老毛的军事思想啊。

有没有对抗抄家的？我听说过有，比如有年轻男性豁出命来，拿着菜刀保卫自己的家。但那是很少见的。

抄家完成后，被抄家的家庭真是欲哭无泪啊（我亲眼目睹被抄家庭成员的胳膊被两个红卫兵架在背后不得动弹），眼睁睁的看着红卫兵们将抄家物质，那些看似有问题的东西，书信书籍照片，尤其历史性的，可以帖上“封资修”，或有名人的，或许值钱的东东，统统搬到居委会，登记入账。所有这些被搬走的东东，我实际上都没见过。我们去的时候一般都已经空了？还是尚未搬走？反正我自己是走马看花般的。

是不是全数入账了呢？应该不是的。本城网友江上一郎就曾说过，当年老毛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红卫兵们蹦啊跳啊的，等他们全走了，有人在天安门广场地面上拣到跌落在地上的金条！

文革中，抄家的范围是很广的。除了红卫兵的抄家运动（这里不乏公报私仇的）还有后来所谓“清理阶级队伍”时发生的抄家。 前者主要是地富反坏右和牛鬼蛇神，后者则是指那些“造反派”骨干成员，突然就变成了“暴发户”，于是单位里的其他造反派就马上翻脸不认人，把这些人的家也抄。这个时候的抄家，外人实际上都不进去看的。

很多中共的干部家庭被抄家的，多是一些有历史问题，经济问题或者生活问题的家庭。我一个同学他父亲被批斗前，家里也被抄了。我母亲也被批斗，还戴高帽子游街，但我们家却没有被抄。但我母亲被批斗的事，对我们家小孩子的伤害也是挺大的。

四，抄家后那些物品的归宿

大规模的抄家运动过后，就开始有人偷偷的在路边或汽车站附近，突然跑上来问你，要不要古书籍和物品。我们家是没有买过，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我父亲一会被他们“打倒”被“解放”，又被“打倒”，一会去五七干校，一会又去工宣队接受再教育等等，我母亲也一直不得志，闷闷不乐。这些本来属于破四旧或封建或西方文化的东西，大人没有胆量也没有兴趣去捣鼓这些玩意。

但我知道一个朋友家，因为他们家的背景很硬，父亲是转业军官，他们家不怕。所以他们家就买过一些古董。文革后我见过的，比如【左（丘明）传】等，有好几个类似鸡缸杯一样的壁薄如纸翼透光外带画描精白的小酒盅，还有看似很金贵的紫砂壶等等。这些嘛，只是玩物，是财富转移，但也不可能带来巨富。从正面看，也算是保留文物？

当然，到文革后期清退抄家物质时，很多抄家物品都是遗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