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舟

城里闲逛，闲话流量 

流量，很神奇。在我的记忆里，流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每到汛期，电台里会播报长江的水位，流速和流量，流量是以立方计量的。到了互联网时代，流量变得看不见摸不着，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又确实存在，还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我们的日常生活。流量是怎么测量的，又是以什么单位计量的，我完全一头雾水，不得其门而入。

  流量是无价之宝。各色人等，无论贵贱贫富，都在追逐流量。大人物贵如美国前总统，小人物如落魄的明星过气的网红，都不惜官司缠身，深陷丑闻，也要制造热度，收获流量。据说，没有了流量，他们就会“社死”，那是比肉身死亡还要恐怖的噩梦。

  其实，流量也可以明码标价，可以还换取真金白银。好像“五毛”，还有“五分”，起初就是流量的价格，然后才演变成一类人的称谓的。

  我有一位朋友，是油管博主，以前是地产经纪。据他说，他在油管上靠流量分到的收入，已经超过了帮人买卖房子的佣金，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养家糊口，每年全家一次邮轮，还是绰绰有余。

  以前，我在油管上看视频，听故事，以为是在白嫖人家的知识，白占有人家的劳动，有一种负债感。现在我明白了，我为博主贡献了流量，或者说，我就是人家要收获的流量。诗人卞之琳那首脍炙人口的诗，放在这里很贴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从此，我在油管上看节目，很是心安理得。不过，为人要厚道。在节目中，只要听到油管博主喊道：请各位粉丝三连击，订阅点赞打开小铃铛，我就忙不迭乖乖地三连击。我猜想，点开节目，有流量；听一段时间，有流量；订阅，有流量；点赞，有加权的流量；留言，更多的流量。听到精彩的地方，我会竭尽所能，争取成为加权倍数最高的流量。

  在这座城里，我也是奉献了不少流量的。十多年前，我就开始到城里闲逛。刚进城时，几乎每个登上首页的贴子，我都会点开来，浏览一番。我敢肯定，城里的每位名博都收获过我奉献的流量。

  城里高手云集，有不少深藏功与名的大腕。这些年来，我在城里增长了见识，学习了知识，开阔了眼界。

  在城里逛多了，就看出了一些门道。被城管挂在人气榜上的贴子，据说都是点击率高流量大的，按常理，应该是精品。我也很乐于为这些精品奉献流量，也常常满怀期待地点开来拜读。大部分贴子名至实归，配得上那个流量，配得上这个榜单。但也有那么一些贴子，不忍卒读。更有甚者，个别“三无产品”(内容空洞无物，语言贫乏无味，结构混乱无章)也会堂而皇之地在城头招摇。这种贴子，碰到得多了，很有被愚弄的感觉，就如那些个被烽火戏弄的诸侯。既然已经点开，即便发现上当受骗了，奉献出去的流量永远也要不回来了。

 上当受骗，可一而再，但不可能再而三。 时间一长，我就不再那么轻率地奉献流量了。每次点击，我都会看看博主的名字，从记忆中稍作搜索，学会了不以流量名气论优劣。 有些贴子，哪怕高悬城头，迎风招展，万众瞩目，我也会敬而远之，绕道而行的。

  还有一些高产博主，几乎日更一贴。我佩服他们才思敏捷，文若泉涌，但他们的贴子，我很少拜读。一个作家，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天天出作品，更不可能篇篇是佳作。我又不打算成为人家的传记作者，追读人家的日常生活札记干什么！我还是更欣赏文火慢炖出来的东西，滋味绵密醇厚有嚼头。

  在城里呆久了，就会发现，城里绝对不是世外桃源，其实也挺复杂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城里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江湖。有江湖就有山头，山头上盘踞的是大大小小的帮派，文雅点说是“团体”。据我观察，城里的团体五花八门，有抱团取暖的，有抱团养老的，有抱团秀娃的，有抱团收获流量的，不一而足。夸奖和自我夸奖，任何时候和任何社会，都是小团体生存的不二法则。所以，在这些小团体里，沙发抢着坐，香茶殷勤上，你好我好大家好，其乐融融，流量多多。

  对这些小团体，我非常羡慕，想加入，又摸不到门路，更害怕人家要投名状。我从来没有想要去打扰人家。好比是，人家一群老朋友们在开爬梯，欢声笑语，酒酣耳热，我一个陌生人冒昧地闯将进去，要给人家讲个笑话助助兴。那不是自讨没趣吗？大家都尴尬。

  这么一来，我虽然不再轻易地奉献流量，但可能也错过了许多优秀的贴子。实在说，我不觉得可惜。在城里逛逛，轻松愉快就好。

  相反，我倒是喜欢点看一些独行侠的贴子，往往有意外的惊喜。

  一般来说，看到好的贴子，我会点个赞。实在舍不得放下的，我会加入书签，以后有机会慢慢读。我很少在人家的贴子后面写评论，最多请教一下自己没有读懂的地方或者想进一步了解的问题，我从来不对博主说三道四挑毛病。我想，每个贴子都是花费了博主的心血的，即便是那些东拼西凑，剪刀加浆糊，抄袭拷贝而来的东西，也是付出了辛劳的。任何劳动，都值得尊重。

  我自己偶尔也手痒痒，码几行字。今年闲暇时间多，码得就多一些。以前不关心流量，如今自己开始码字了，也免不了俗，自然希望自己的贴子流量大一些，点击率高一些。但我总觉得，流量这东西，你在乎它，它就不安分，时刻揪着你的心；如果不拿它当回事，它不就是一组虚无缥缈的数字吗？尤其在这嘎达，流量换不来真金白银，也换不来名誉荣耀，能有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我认知能力有限，想不出来。况且，城里人人都披着个ID，也有人再套几件马甲，我们参与的，不过是一场没有结局的假面舞会。

  听网友说，城管系统有个漏洞，自我点击也算点击量，而且自我点击多少次都可以，没有上限。我好奇，试了几次，果然，点击量蹭蹭往上窜。这时，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羞于启齿的类比，这不就是在手淫吗？不就是通过自慰而高潮吗？不过，心理医生说，有手淫这个习惯的，用不着自责，更无需有罪恶感，偶一为之，可能对身心有益。但是，一旦沉迷于此，太过频繁，是会伤身体，败元气的。《红楼梦》里有个贾瑞，迷恋凤姐的美色，从癞头和尚那里得到一只“风月宝鉴”。他看着宝鉴里搔首弄姿的心上人，忍不住一遍遍自我刺激，一次次冲向高潮，终于精尽而亡。

  有网友不满水平不高的贴子高挂城头，怀疑那么高的点击率有猫腻，很可能是利用漏洞，自我点击来的，或者利用某种程序点击来的。这种怀疑很正常，但西方司法讲究“无罪推论”，“疑罪从无”，我更愿意本着善意，从积极的方面来看待这个貌似虚高的流量。

譬如，在甲先生眼里，那些水平不高的文章，高悬城头，就是一块裹脚布，又臭又长，幅宽一丈有八；但在乙女士看来，从她的视角，高高飘扬的，却是元始天尊号令天下的杏黄旗，也是一丈有八。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所以，甲先生不要把自己的审美，当作城里万千人的审美，更不要以为自己就是普世价值的化身。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再退一步说，就算那是一块裹脚布，甲先生怎么就敢肯定，没有人喜欢裹脚布呢？

《吕氏春秋》记载，海上有逐臭之夫。同理，城里有人喜欢臭且长的裹脚布，值得大惊小怪吗？这世道，酷爱捧臭脚的人还少吗？

说到这里，我更愿意相信，那些高高在上的点击量，是粉丝们一下一下点出来的。

也有一种可能，人家正在引领新潮流。什么梨花体，什么屎尿体，都曾经风行一时，收获了可观的流量。根据城里的人气榜，我大胆地预言，下一个流行的肯定是：裹脚布体！

抄录元稹的一首爱情诗，共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