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心_藏在水中

花的心_藏在水中

清明时节忆姨妈

花的心_藏在水中 (2015-04-03 22:24:23) 评论 (0)
 
姨妈这样的称谓并不合家乡的习惯,可是我愿这样称呼姨, 在我心里她是姨也是妈……
 
姥姥早逝,留下妈和姨姐妹俩,一个6岁一个只有3岁。只是因为姥姥留下话:大女儿胆小软弱望娘家兄妹照拂。于是妈被老舅老姨领到城里,上学工作;而姨则留在乡下。后来姥爷又有了新妇,新妇又有了几个子女。姨受尽后母虐待,家务活干得最多吃穿用度却最差。姨一生与人为善,从未听她抱怨过谁,对刻薄的后母,姨也没有半句微词。
 
姨长大后嫁到姨夫家,孝敬公婆养育儿女,从未有享受消闲。那时农村的日子艰难,姨克勤克俭,终日劳作,自已再苦再难,未让表哥表姐中断学业,也从未向任何亲友求助。姨夫唯一的妹妹早年到延安参加革命,后又和丈夫南下,做到省级干部。姨和表兄表姐从未要求姑姑姑夫接济或帮助,想必姨压根也没起过这样的念头。
 
小时放假住在姨家,姨想尽办法为我做好吃的。那时要到井边挑水,每晚一家人用一盆水洗脸,姨总是让我第一个洗;晚上睡热坑会让我躺在距火炉不远不近的最佳位置,少不更事的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特殊待遇。还有一次,姨不知从那省出块青灰色的薄绸给个我做了条裤子,回想起来我庆幸自己当时没犯爱挑剔的公主病,高高兴兴地穿着到处跑。
 
姨夫过世后,几个子女都想接姨去住,享享福不必再劳累。可是姨还是闲不住,帮我带大了儿子,又帮另一个亲戚带孩子。亲戚无论远近谁家有事她都帮忙。我刚出国的几年,父亲的病日惭严重,生活不能自理之外还有中风引起的vascular demensia, 脾气暴躁甚至verbal and physical abusive,姨帮妈照顾父亲没有半句怨言。有次我问姨:从小到大,好处都是我妈占,你就不嫉妒,还这样帮她?姨回答:她是我姐姐。
 
去年九月,有天在微信上看到姨的孙子发帖:奶奶走好。心陡然一沉,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可谁会拿生死开玩笑呢?是其他亲戚吧?可分明是姨的照片……一整天悬着心,没法静下来,终于等到下班回家,给哥打电话,哥说是心脏病……哽着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真到如今我还是不知道经过,不敢问不愿触碰……
 
一个大字不识的纯朴农村老太太,说不岀漂亮的大道理,却用她的坚韧自尊无私奉献,克勤克俭宽厚待人,赢得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想叫声姨一一妈一一!可惜她听不到了……情愿相信有个叫天堂的地方,姨妈有天使陪伴,再不用辛苦劳作……
 
 
附:表弟纪念姨姨的文章

母亲一周年祭

记得去年八月三十一日是个星期天。 清早起来看到侄儿在网上半夜给我的短信, 心里咯噔了一下, 觉得不祥。 这么多年来家人还从没有因急事要我往家里去电话。 想着肯定是大事。 第一个可能是母亲出了事。 记得我当时还想, 安定下来感觉感觉, 是不是母亲不在了。 没有任何感觉。 书上看来的母子连心, 远隔千山万水黄界生死,可以相互感应, 毫无应验。

 

她去的突然。 上午我还和她通过电话, 中午还去四婶家吃饭, 高兴得坐了一下午, 到晚上才回。 个把小时不到, 就撒手去了。 过去几年中,每次说起在医院躺着的姨夫, 她总是说她不是连累人的人, 到时跌倒就死。她是个及其自强的人, 但我想着生死不由人, 最后一关是自己定不了的。 结果是她自强到了最终, 没连累人一天, 应证了她的决心和信心。

 

 

她生在徐沟庄子营村的王家。 外家是东北坊的史家。 两家都是有地的人家, 有长工,土改后两家都划的是富农。 算是门当户对, 但父母两人该是及不般配的。她父亲是个出奇的软弱没主意男人, 母亲应该是典型的史家的人,有主意,能力强,跟她兄弟姐妹(我的老舅老姨)一样的。  我母亲应该是跟她母亲的,从小就性格坚强。她母亲早逝, 留下了八岁的大女和五岁的小女。外家决定出力抚养一个,在软弱的大女和坚强的小女之间选了软弱的。 于是大姨来了史家, 上了学,到了太原上了班。 我妈留在了庄子营,在软弱的父亲和继母手下长大,没上过一天学。

 

她继母是个及不寻常的人。身材挺拔,相貌端正,眼睛明亮方光,在徐沟地面是及少见的好人样。母亲不光从没有提到过虐待二字,甚至从没有提起过任何出嫁以前的生活,但从几件世人共知的事情上可以说继母性格中有些不公正和冷酷的因素。 王家是有地的人家, 不是送不起儿女上学的。继母生了三个闺女,排号时把前面两个闺女编外, 大女二女从她自己生的从新开始。 最甚的, 母亲出嫁迎亲的前脚出门, 她给背后给摔了碗。 这在徐沟文化中是最恶毒的,不可原谅也不可理解。生活在这样一个后娘和一个软弱提不起来的亲爹手里,可以想象母亲在庄子营的生活是不幸福的。

 

嫁来东北坊的任家是1953年。当时爷爷奶奶的家正处于人气衰落的一个低谷 - 大儿子早亡于北京;姑娘逃跑跟了八路军,爷爷差点因此丢了命,解放后姑娘又南下到了难于上青天的四川;二儿子婚姻失败,爷爷已过五十五,还没见上孙子。母亲来到任家,对任家和对母亲个人的命运都是个大转折点。天下没有美满的婚姻,但她来到任家后的生活是很幸运充实的。任家是牌楼院好人家,公公婆婆都正直公平。小孩出生,人气兴旺起来。院子里人家多,妯娌处得好象姐妹。 因为有姑姑定时寄来的钱, 家里从没有揭不开锅的时候。 最难得的是史家就几步远, 土改以后更是房前房后,舅舅妗子们对这没妈的外甥女又是十分的温暖, 母亲从没有过孤独无助的时候。 她自己的儿女都听话省心,有机会的都上了大学, 她在徐沟因此更受人尊敬。 她生活在任家史家王家之间,生活经历很丰富, 没听说她那个年纪的徐沟女人有比她更见过世面的。她的孙儿孙女对她及其亲爱,让她晚年尤其幸福。

 

 

母亲过世一年中, 经常想起她而难受, 觉她一生劳苦太多,享受太少。她勤劳得过分, 无事可做时她会难受, 好象闲了会生病。到享受时她是尽量靠后, 有好吃的舒服的先紧别人 。有沙发她不去坐, 偏要坐凳子, 因为沙发价值高, 坐凳子更经济。 她伺候过的老的比谁都多, 照看过的小的创记录。真正放下担子只有在她最后的半年中。 或许她要是继续在当家管事也不会去得这么快。
 
母亲是个强人,既有想法又有勇气。她喜欢管事, 任家王家史家的, 她都管。看事情看的全面, 也善于讲道理。 她的一些做法, 不是周围人都同意, 我小时也有不理解的, 但是大了以后逐渐理解了, 从而更敬佩她。 母亲四个孩子, 打骂是从来没有过。我小时她对我的放任态度没人同意, 认为树不修不成材。 我小时尿床,直到上了高中才好。记得有人说, 要打的, 很管用。她沒动过一指,也没指责过一句, 每次晒湿垫子还是遮遮掩掩的,怕我丢人。后街口赵老师家的女人行为不规, 有段时间都不回家住了, 偶尔有事需要人帮办, 就偷偷摸摸的来找母亲。 我当时上小学, 觉得不光采,就问她为啥要管她, 别人她不找的。母亲给了我个答复, 不记得了,但记得是我给说服了。同时她也隔三差五去看望只有一条腿的赵老师。母亲对她父亲和继母过时过节的敬奉从没有忘记过。她父亲过世以后她也继续去看望继母。她不可能是忘记了过去的事,别人问她时她会说的该做的就要去做。再追问时她会说她感激继母照顾她爹终了,否则她也有责任。
 
很多的强人同时也是恶人。 母亲是个善人。 在任王史三大家百多号人中, 她没有和人有过矛盾,也从没有办事不周全让人背后说的。她不光在任家史家受人尊敬和亲近, 在王家和弟弟妹妹们也相处的好。在徐沟的舅舅妗子和她非常近。在葬礼当天她榆次的大妹妹手放在棺上,还说她和她巧娃姐姐是最近的。
 
母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又没文化, 她的道德关自然是传统的。 她不是喜欢管闲事,但她对人生百态感兴趣,听到什么希奇事, 或是不光彩的事, 有机会她都和我说。 就是在成都住时听来的离奇事她也告我。有的是纯粹希奇, 有的她不赞成, 但从来没听她义气慷慨地谴责人的。说起她自己三大家中的一些事情, 我会问她说怎么周围的当事人就不管。 她会叹口气, 说,自己家中的事有些是管不了的。 她自己是个及其自检自律的人, 不做错事是她一生紧绷的一条弦。父亲1989年去世她才54周岁。 我跟她说有机会应该再找个人, 可能的话去城里,换个活法。 她说我在开玩笑。两三年中我说过几次, 她不觉我在开玩笑了, 但是她主意坚定。 她说一是怕人笑话, 二是再成家后就不是任家的人,来儿女家就不体面了。我说那是她的老观念,她说那还是多数人的观念,这样简单。
 
学问和智慧是两回事。 她是个非常智慧的人。她的一生过得充实而圆满,主意坚定, 每一个角色都扮演得得心应手,自然坦荡。妈,娘娘,婆婆, 三婆姨, 三嫂,婶婶,三大娘,姨姨,姑姑, 表姐, 表妹。。。她留给后人的记忆或许各不相同。但记忆是活着的人的, 她不会知道, 也不会在乎。她来到世间就是来为人服务的。 完成任务她就坦然走了。
 
直到她的葬礼我才第一次知道她有个官名,王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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