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年代 (短篇小说)

文取心 (2016-04-15 12:54:15) 评论 (4)

机车年代  (短篇小说)

 

 

好像是在一九八三年。

 

我刚从旧金山艺术学院毕业,没有公司雇用我。在海特街租了个地下室作为摄影工作室,过起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波西米亚生活。我的客人一大半是同性恋,让我替他们拍些烧包的胸毛照片。地下室的墙壁上贴满了胸肌累累,穿着紧身皮衣皮裤的须眉汉子,面对镜头摆出一副搔首弄姿之态。当然我不会对客人的性取向作出任何置评,镜头里的他们只是我的衣食饭碗。毕竟在这个傻瓜相机充斥的年头,一个穷摄影师要混下去,第一件要学习的事是在适当的时候闭上嘴。

 

晚上我骑了那辆二手的哈雷机车去蓝灯酒吧,坐落在四个街口外的波克街。那段时候波克街日益走下坡,昔日的光辉灿烂全被新兴的同性恋中心卡斯楚谷地抢走。市面萧条,行人寥寥,成人书店的霓虹灯寂寞地闪着,小猫两三只。风卷起满地的垃圾,小巷里的少年男妓满面病容,伸手向行人索讨香烟。

九点一过,就剩下几家酒馆还烛火辉煌,挤满了身穿皮衣皮裤的彪形汉子,高声喧哗,香烟缭绕,杯盏交错。那盏马丁尼酒杯型的霓虹酒招,把幽幽蓝光洒在一排停在门口的巨型机车上。

 

都是哈雷,戴维逊机车,有弯把的,高把的,车把上垂着皮流苏。有的尾端上装有高高的靠垫,车身上装饰着死人骷髅头。有的座位低得像是要蹲到地上,有的装着高跷的排气管。镀铬的机件擦得闪闪发亮,像极了一群长满利牙的斗牛犬蹲在街上等候它们的主人。

半夜过后,喝得半醉的汉子出来了,脚步蹌踉地跨上机车,一拧钥匙;‘轰’地一声打起引擎,马达低低的吼声在狭窄的街道上徊响。汉子一拧油门把手,摩托车遽然高吼一声,从街边窜了出去。这汉子知道有人在酒馆的橱窗后看他,越发招摇地在街上扭了几个S型,再猛一加油门,哈雷机车像条黑色的闪电般地飚了出去。

 

我停好车,从车后大皮挎包里取出我的日空F-1型号相机,到吧台叫上一杯柯涅克白兰地,坐到酒吧底端的一张小桌上。通过长焦距镜头,观察研究形形色色的买醉客,往往一杯柯涅克喝完,一卷三十六张的富士胶卷也照得差不多了。碰到不错的形象,我连夜在地下室的暗房里冲洗出来。

五花八门的酒客倒不仅仅是同性恋,还有飞车党人,嬖童者,毒贩子,白天在股票交易所上班的白领,晚上换了皮衣皮裤来此地猎奇者。听说偶尔还有条子。也有女人,染了金发,穿着小小的皮束胸,露出大片的刺青,紧紧包在皮裤子里的屁股饱满,一扭一晃地在酒吧里莲步徐行,极尽诱惑之能事。喝起酒来跟喝凉水一样,醉了之后什么样的脏话都骂得出口。酒吧里笑闹成一团,骑士们怂恿她喝更多的酒,最后往往是酒保打电话召来计程车,几个人合力把一摊泥似的女人塞在车后厢送回家去。

争吵的事也有发生,大部分是争风吃醋所引起,喝得半醉的骑士原想拧一下自己同伴的屁股,醉意迷离之际却摸错了对象,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了。一瞬间吧台上杯盏乱飞,别的酒客急忙走避,空出场子来让他们打个痛快。只要不出人命,一般不会叫警察。分出高下之后大家眼睛乌青地再坐回去喝酒,乌眼鸡瞪着乌眼鸡,有时倒瞪对了心思,下次再看到他们就是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一起举杯狂饮了。

 

从我的长焦距镜头里常出现两个人,一个是干干瘦瘦的小老头,大家叫他K博士,K博士总有五十多岁,举止文雅,一身紧紧的高级黑皮衣,骨棱棱的手指上戴一颗巨大的方形钻戒。头发剪得短短的贴着头皮,脸上皱纹纵横,倚在吧台上寡言少语,面前放着一杯晶莹剔透的‘钻子’,K博士用二个手指掂起仰头一口喝干,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向酒保勾了勾,马上一杯新的放在面前,不管几杯烈性的‘钻子’灌下去,K博士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总是精光闪耀,犀利地在酒吧每个角落倏忽巡视。

站在酒吧另一头高声喧哗的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人称‘狂野比尔’。六尺五高的身胚,腰围像熊一样,走起路来那双高筒靴子踩得木地板叽叽直响。身上的皮衣已经磨得黑一块,黄一块,袖口,手肘,胸前腰间钉了一排排闪亮的钢钉,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头上扎一块印第安人的蜡染手巾,满脸虬结的胡须,阔大的脸面上布满一丝丝的红筋,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那双手掌巨大无比,指甲乌黑,右手无名指戴一个龇牙咧嘴的骷髅头戒指。喝起酒来烈酒啤酒乱灌一气,到七分醉时就开始十分惹事,或在一对亲密交谈的同性恋酒客屁股上猛拍一掌,或是像熊一样从背后勾住人的肩膀,醉醺醺地在人耳边说些疯话,自己震天动地狂笑一通。别人都把眼光错开去,狂野比尔疯闹一阵又坐回去喝闷酒。弄到剑拔弩张的情形倒还没有发生过。

 

那天酒吧来了张新面孔,一个绝对标致的小伙子,明亮的蓝眼睛,苹果似的脸蛋,干干净净文文气气,举手投足之间还带有一股羞涩之情。真不明白他怎么会跑进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来。那些老酒客都惊为天人,一个个争相与他搭讪,请他喝酒。连K博士都离开他惯常呆的角落,过来和小伙子打招呼,又请大家喝了一轮酒。酒吧里的气氛像是庆祝节日似的,只有狂野比尔被冷落在一边,没人对他那套疯言疯语付出注意。

狂野比尔喝了一阵闷酒,看来好像要意兴阑栅地转身离去,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返回身来,嗵嗵通地走到漂亮小伙子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两腿一夹,把那小伙子夹在腿间,伸手在惊慌失措的年轻人脸蛋上拧了一把,借酒装疯道:“雏儿,机会难得,大叔不和你喝一杯怎能就此离去?”叫了二杯马丁尼,一手端了凑近小伙子的唇边。

 

酒吧里突然安静下来,众人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撒野。那小伙子的脸憋得通红,忽然间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中响起。狂野比尔没想到小伙子竟敢出手打他,那杯端在自己唇边的马丁尼全洒在衣襟上,楞了一愣,甩甩头,嗬嗬一笑:“想不到老鸟倒给雏儿啄了眼睛,看来是个缺少调教的。”

狂野比尔把手中另一杯酒一口吞掉,杯子重重地放回吧台,狞笑道:“大叔这就教你点规矩。”说着一只巨掌攥住小伙子的二个手腕,另一只手伸到小伙子的喉间解他的衬衫扣子。一面眼光凶恶地在酒吧里巡视过去,没人敢作声。那小伙子扭来扭去地挣扎,只是两个手腕被锁住,身子又被狂野比尔紧紧地夹在腿间,丝毫没有动弹的余地。

 

狂野比尔正要解第二枚扣子时,一道冷冷的声线在酒吧深处响起:“比尔,住手。不要坏了蓝灯酒吧的名声。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大家转头看去,只见K博士正昂头灌下他那杯‘钻子’,好整以暇地取出一支细细的黑色雪茄卸在嘴上。

狂野比尔连头都不回:“老K你不用装正人君子了。跑进蓝灯的雏儿哪有正经的?他说不定就吃蜜糖老爹的这一套。你要不要打个赌,这只小猫咪一分钟之后就会撒娇。。。。。。”

K 博士脸色冷峻,又叫酒保上了一杯‘钻子’。取出打火机点燃雪茄,动作间不经意地把火苗向那杯‘钻子’一凑,蓝色的火苗倏地窜起老高。K博士滑下吧椅,一手托着那杯蓝莹莹酒精灯似的马丁尼,向狂野比尔踱去,咬在齿间的雪茄青烟燎绕。

“好主意。好久没人提议和老K打赌了,正好松松筋骨。只是你想好了赌什么?一轮酒还是一辆哈雷?”K博士嘶嘶地问道。说时手心猛一握,那只酒杯在他手中砰然粉碎。大家惊呼一声,只见K博士向狂野比尔伸出手去,手心中竟还燃着蓝色的火焰。

狂野比尔轻蔑地一笑,伸手取过吧台上的空杯,放进口中‘吧哧’一声咬碎,巨大的牙床骨把碎玻璃嚼得‘咔嚓咔嚓’乱响,然后‘呸’地一声吐在地上。

“没了机车你老K怎么走路?那两爿瘦屁股一扭一扭地连我看了都累,而且你那辆老家伙我看不上。赌一轮酒好了。”

“那你先放开这小伙子,我们二只老鸟玩一下。”

狂野比尔把小伙子推了个一趔趄:“难得你老K有兴致。说吧,怎么玩?扳手腕,在头上砸酒瓶,还是比车技?你挑吧。”

K博士淡淡一笑:“扳手腕你是我体重的一倍,胜之不武。砸酒瓶的话太难看,酒吧还要做生意。我们还是跑一圈吧。”

狂野比尔‘嗤’地一声冷笑:“就凭你那辆一九五九年老掉牙的哈雷?能在街上跑已经不错了,省省这把老骨头吧。”

K博士脸色铁青:“你身为摩托车骑士污辱摩托车。照道理你没资格用摩托车来打赌。我今天要教会你一点东西,一点叫做‘尊敬’的东西。闲话少说,老规矩,第一双手脱把绕8字,第二越障碍,第三跃河。十分钟之后见。”

狂野比尔满脸通红,双手撑住吧台,口沫横飞:“嗨,老K,到时你要爬着回来给我们付账了。这可是你自找的。酒保,今晚的账都欠结着,回头再来算。”

 

K博士看都不看他,带头走出酒吧,狂野比尔跟了出去。蓝灯酒吧一阵骚动,哪个愿意错过这场好戏?大家都站起身来,相随去看这场打赌,连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也兴致勃勃地跨坐在一辆哈雷的后座,好像去赶庙会似地。我赶紧抓起日空相机,冲出门去发动摩托车。一瞬间,蓝灯酒吧门外机车轰响成一片,一辆接一辆熠熠闪亮的哈雷机车鱼贯而行,从波克街向南市场街方向驶去。

 

越过市场街一直往南,在四街和勃诺罗街交界处,邻着一条淤塞的小河,有一大片废弃的火车场堆栈,无人看管,停泊了一些报废的汽车,堆放着成堆的生锈钢管,野狗野猫在其中出没,风大的日子吹得满地飞扬的塑料袋。几十辆哈雷轰隆隆地开进空场,把一些野猫吓得乱窜。

车头大灯都开着,照着场子中央二辆嘶声轰响的摩托车。K博士那辆老哈雷有个喏称叫‘软尾巴’,烤漆擦得噌亮,所有的镀铬机件银光闪闪,引擎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顺。旁边是狂野比尔那辆一九八零年出厂的哈雷1000型,改装过,车把高高地跷起,上面挂着皮流苏,尾端装饰着一个插着羽毛的印第安人头像,流线型的车身充满动感,就是停在那里也像是一跃一跃地耸动。两个对手站在车旁伸臂踢腿地做准备活动。

 

K博士又点上一支雪茄,施施然地问道:“三战二胜,谁先上?”

狂野比尔道:“你下的饵,当然你先咬钩啰。”

K博士点点头:“好吧。”嘴上依然咬着那支雪茄,跨上发动着的机车。

只见他先在空场上兜了二个大圈子,再回到场子中央,放慢车速,人向后仰去,双手离把交叉在胸前,靠身体的倾斜来控制方向。那辆‘软尾巴’先走了个S 型,到了S 型顶端K 博士突然耸起身来,双腿把摩托车夹直,然后身体再猛然往右一沉,‘软尾巴’像驹活龙似的一扭身子,掉头往回开。8字完成之后,K 博士直起身来,双手扶把,猛一加油门,稳稳地回到起跑线上。围观的人群爆起一阵赞美的口哨声和跺脚声,那支雪茄还随意地挂在K 博士的唇上。

狂野比尔跃上哈雷1000,也在场上绕了两圈。他的车技娴熟,巨熊般的身躯与哈雷机车浑然一体,在他随心所欲的操纵下机车像一匹撒欢的骏马在空场上恣意聘驶。到了场中央也是放慢车速,双手脱把,靠身体的扭动来控制方向。半个8字顺顺当当走过去了,狂野比尔拉直车身,往右面倾斜,车子是掉过头来了,开始绕下半个8字,不知是狂野比尔身体过重还是哈雷1000耗油较多,走到一半时,机车突然失速,歪向一边去。狂野比尔赶紧伸手扶了一下,加了点油门,机车才没有摔倒。狂野比尔在一片嘘声中回到起点,歪歪头对K 博士说:“第一道你赢了,梭哈看三道,亮你的第二手吧。”

 

几个骑士打破一辆废弃的卡迪拉克的车窗,合力把车子推到空地中央。K 博士上车,右手不断地加油门,左手却紧紧地咬住刹车,突然一放刹车,‘软尾巴’像颗离膛子弹般地飞了出去。在离卡迪拉克十来尺远时,只听得油门轰然一响,K 博士臀部离座,整个人往上一耸,‘软尾巴’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飞了起来,跃过卡迪拉克车顶,落在另外一边。

K 博士一圈兜回来时,狂野比尔哈哈大笑:“老K,笑死人了。‘软尾巴’变成‘秃尾巴’了。”K 博士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我其实一点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差错,听了狂野比尔的话望去;只见‘软尾巴’的后挡泥板连尾灯全不见了,一定是落下去之时在卡迪拉克车身上擦掉的。狂野比尔跳上哈雷1000,油门瞬间震天响起,急速转动的后轮胎在地面上擦得一阵青烟腾起。眼一眨的功夫狂野比尔像道闪电似的闯了出去,只见他急速地逼近卡迪拉克,五十码,二十五码,十五码,十码,眼看他就要硬生生地撞上巨大的汽车车身;只见狂野比尔扶车把的双手像提缰绳般地一抖,哈雷1000凭空腾起,像只跳蛙似的划出一个穹形,飘过卡迪拉克车顶,稳稳地落下地来。狂野比尔一个大翻身兜回来,拉足马力,以时速九十英里向K 博士驶去,‘嘎’地一声在离K 博士膝盖半尺之外刹住:“还要跃河吗?省省你那把老骨头,认输吧。”

K博士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半毫,慢条斯理地取下嘴角的雪茄向狂野比尔吹了吹:“此话说得太早了一点,你现在想认输我还不情愿呢。”

月光下狂野比尔虬发怒张的头脸凑近K博士:“老K,你喜欢洗冷水澡我不反对。讲穿了我想保住你的那张老脸,大名鼎鼎的K 博士被人从河里水淋淋地捞起来,蓝灯酒吧的人牙都笑掉了。”

K 博士像尊雕像似地一动不动,牙关咯咯作响语气却平淡:“少放屁,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狂野比尔的嘴角出现一个狞笑:“何不一起来?我已经想象在离河二十尺度高空看着你老K 和那辆亲爱的‘软尾巴’一起栽进冰凉的水里,然后你就像只老鸭子似地游水上岸,哈哈。”

 

K 博士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摩托车旁,重新发动,暖车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开车从起跑线巡航到河岸,估计着起跳的位置和速度。大家都为K 博士捏了一把冷汗;那条小河宽二十来尺,对岸是一片斜斜的坡地。K 博士的那辆摩托车虽然保养良好,但毕竟是五十年代的产品了,马力,加速性能与新出厂的哈雷机车差了一截,平时在平坦的马路上行驶看不出区别,但我们这些玩车的老手都知道;新型的哈雷发动机的功率强劲,可以轻轻易易地在零点四秒之间加速到六千转,整部机器像出膛的子弹一样。另外,新型的哈雷采用了很多合金钢零件,整辆机车的分量轻了许多。老哈雷在高速公路上巡航,在大街小巷中蛇行都没问题,但做越障碍,跃河这种高难度的动作,老哈雷的爆发力,操控性能都比不上新的哈雷1000型。K 博士差不多年近六十了,在操控这种长距离的飞跃,一个不小心,配合差那么几十分之一秒,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没有像狂野比尔所讲的掉进河里,也是会落个车毁人伤。狂野比尔是个疯子,像K 博士那种头脑清楚的人根本不应该跟疯子打赌。要是我的话;哈哈一笑顺着狂野比尔的话拾阶下台,最多回酒馆请大家喝轮酒。让狂野比尔去吹嘘上两天,还能怎样?

 

正在我恍惚间,二辆哈雷已站到起跑线上,一瞬间引擎轰鸣,两道闪电向河边冲去。

 

K 博士的那辆‘软尾巴’加足了油门,领先哈雷1000半个车身,K 博士显然要在起跃时把速度加到极限,以获得最大的起跳动力。狂野比尔紧随其后,哈雷1000的引擎低低地吼着,我们都知道他会在跃河的一瞬间把车子的爆发力催到临界点。K 博士在离河岸不足一码的地方提把,‘软尾巴’的前轮先是遽然离地,仿佛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然后以鹿跃的姿势,昂头跃向空中,以一张弓的曲线向对岸翱翔。

哈雷1000的引擎爆出一声巨响,也在离岸很近的地方起跳,狂野比尔的身体离开座垫,像赛马师催马冲向终点那样弓着身子,跃入黑暗的河水上空。

 

从我的日空照相机镜头看出去,月光冷冷清清,河面上水波不兴。机车的轰鸣声一下子消失,整个空场,河谷,坡地变得万籁俱寂。几十个穿皮衣的摩托车骑士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地遥望着两辆鬼魅般的重型哈雷机车飞越在时间的夹缝中,聘驶在静止的空气里,向一个不可知的深处陨落而去。

 

K 博士的机车先在对岸落地,车子已经明显地失去了动力,在前轮着地之后K 博士加油门的爆响在河谷上空遽然响起,但为时已晚,车身向右侧歪去,脚蹬在地上擦出一溜火星,‘软尾巴’驮着K 博士呈四十五度斜斜地曳地滑倒。

狂野比尔的机车还在空中,K 博士滑倒的机车正向他着陆点拖曳而去。零点一秒之后,狂野比尔那辆八百磅重的车身,以时速一百二十英里的高速,向失去控制的K博士和倒在地上滑行的‘软尾巴’全力撞去。

 

每个人都认定一场车毁人亡的惨祸不可避免,我眼角瞥见那个像女孩一样秀气的小伙子一手掩住嘴巴,眼睛瞪得有如电灯泡,一声凄厉的尖叫从他喉间迸出。而我,按在快门上的手指由于不断地颤抖,自动地一张接一张地拍下那倏闪即纵的一连串镜头。

 

狂野比尔在空中犹豫了一下,双手马上一带刹车,那辆在空中滑行的机车像一匹突然被勒住了缰绳的烈马,先是垂直往上一窜,然后笔直地向下堕去,轰地一声水花四溅。

 

大家惊呼一声,拔足向河边奔去。

河面上碎波粼粼,哈雷1000侧浮在水面上,引擎还在嘶哑地响着。狂野比尔正艰难地从水中站起,脚步踉蹌地向河岸涉去。

 

在他头顶出现一个人影,K 博士满脸是血地站在堤岸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声音冷冷地像是锉刀磨在花岗石上。

“比尔,冷水澡得滋味如何?你自己爬上来还是我们把你水淋淋地捞上来?哈哈。。。。。。”笑声像夜鸷的叫声划破长空。

狂野比尔一声不吭,一条腿跛着,步履蹒跚地爬上河岸,听得出他忍痛咬牙的嘶嘶声,转头向空场外走去。

 

大家在荒凉的河岸上呆如木鸡,好一阵,K 博士开口道:“大家回酒馆喝酒吧。我请客,虽然狂野比尔输了。”

‘呸’我一口痰啐在地上,身边那新来的小伙子则喃喃自语道:“这不公平,不公平。。。。。。”

 

没人回蓝灯酒馆喝K 博士请的酒。

 

 

                                                         

                                                       

 

 

评论 (4)

水沫

写得真是好!

阎立华

太好看了,篇篇独到。
大隐隐于市,应该是诺奖的级别。

颐和园

今天才读到好故事,好故事呀!人心有多么多变,人性有多么复杂,文曲星的故事就有多么的出人意料。

chuchantian

人与人之间充满戾气,让这个世界动荡不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