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的花园

又是一年，圣诞平安夜。加州阳光一如既往，出奇的好。好到有人抱怨：“外地人都不能理解，一年300天以上，天天面对阳光灿烂的烦恼！”而悖论一般，我从小生长的四川雅安被称为雨城，一年300天以上都是细雨迷濛。

生长在雨城，对雨并不陌生，下雨就是日常生活。如果说，雨城春天的雨温柔浪漫，夏天的雨狂放清凉，秋天的雨怀旧缱绻，而冬天的雨则是讨人嫌的。

我最不喜欢的，便是雨城的冬雨，阴冷潮湿。小巷及大杂院被进进出出的人踩成一片烂泥，既脏且滑，稍不小心还会摔跤。雨城的雨，基本不会变成固体----那种花瓣似的雪花，这一直令我有点遗憾。

可有个寒冷的清晨，外婆在门外唤我，叫我快来看，她要送我一块冰！我看见外婆小心翼翼地提起盆沿的稻草，从脸盆里提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大园镜，既漂亮又完美，令我好惊喜，我们把它挂在屋檐下做装饰。现在想来，这应是外婆的冰雕作品。稻草是她头夜就放入盆的，盆里的雨水中间结了一圈冰后，稻草便冻结进去成了把手。外婆馈赠给我的，不仅仅是一块冰，而是雨城冬天的趣味与美好。

上帝分配给美国加州这块美丽富饶、阳光灿烂、四季如春的大地山川，加州人真的被如此的得天独厚宠坏了！

早晨自然醒后，坐在窗前书桌，栅栏上牵牛花谢了，但藤蔓依旧青绿，牵牵蔓蔓缠缠绵绵，从藤蔓间隙望向院子，苹果树、桃树、李树、樱桃树等，金黄的稀疏枯叶在风中摇摆飘落。依我之见，写意小院的必备条件：既要有树也需有藤。树之伟岸挺拔，藤之柔曼婉转，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使得大自然：“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

鸟在浓密的橙子树丫间筑了巢，有次修剪树枝，不小心暴露出鸟窝，里面两颗新鲜光洁迷你鸟蛋，被俯冲下来的老鹰吃掉了，害鸟妈妈伤心了好久。有天我坐院中摇椅上，有只蜂鸟与我面对面眼瞪眼，悬浮对峙了好久。据说蜂鸟的心率每分钟可超1千次，超高速运动的翅膀让它们能够悬停在花朵旁，从长啄伸出舌头舔食花蜜。“它肯定以为我是一朵花？”自嘲道。

院里阳光下，竹竿上一串串晒着我手工亲制的柿饼、川味香肠、腊肉、酱肉，腊鸡腿……因此，被人戏称为“李子捌”，试想想，做个李子柒般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田园农妇，也是蛮快乐的一件事。

网上说烤箱也能随时做腊肉，虽然普通美国家庭的炉头下部即是烤箱，非常方便，但我更信任太阳与风。太阳真是奇妙无比，能变幻出许多不同味道，比如，当我晒柿饼，我以为太阳是甜的；当我晒腊肉，我以为太阳是香的；可当我在阳光下劳作，被烤得汗流浃背，流进嘴里的太阳却变成了咸的。

经过几天日光浴，原本饱满的腊制品开始收缩并出油，我便需移其到露台走廊，这里阴凉且有穿堂风，再经过几天风的“马杀鸡”，腊货起了皱纹，但越发结实有形。 如此，人工、时间、太阳、风的完美合作，成就天人合一的食物，使冬天变得温暖、日子变得红火、跨年变成节日。

当我走进院子，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

一晃，距我卖掉生意，已经两年。因为新冠疫情，许多小商业陷入挣扎，虽有政府纾困补贴，但总归烦恼。想到自己不必为店铺操心，亦是幸运。朋友夸我有远见，而我当时只是想“人生转型”。其内容之一，设定是：世界如此大，我想去看看。罗曼.罗兰说：“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都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旅游，让我们暂时逃出日常生活的无聊琐碎，避免因一成不变造成的麻木与困顿。去年漫游欧洲后回了中国；今年游程原本已预定，却因猝不及防的疫情取消。退而求其次，居家，一茶一书一天。

读书，总是带给我内在的喜悦，心灵的开阔，对他人的善意与慈悲；写作，是发掘了另一个更好更深刻的自己，使自己作为普通女人的生活，变得繁华丰盈有意义。平常的感官享受与消遣是人人易得的，而写作，毕竟是和灵魂有些关系的事情。

可表面日常的岁月静好，近期却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日子过得心事重重懒心无肠，一个字都不想写，一页书都不想读。

概因全球潜伏着巨大的世纪风云，家事、国事、天下事。自11月以来，变化无常，翻转起伏，像坐过山车，剧情堪比任何好莱坞大片。百年不遇，世界转折，我们身处其中，是看客也是角色，观其变，人类将是幸抑或不幸？

退一步想：冥冥之中有天意，皆是预言与命定？

坐在书桌前望天，兀然想起前年的圣诞节，“人生转型”感慨点滴：

今天是圣诞平安夜的前一天，又是周六，人们大都放假了。

美国圣诞节类似中国农历新年，是千万里都要赶回家，与家人团聚的日子。

我店今天开与不开，开的时间长短，都由我自己决定。因想到有些客人是固定周末来的，那就开9am一3pm吧。

这小店，两扇橱窗间有道凹进去的门，早上去时，门前常有被夜晚的风聚拢来的树叶，特别是秋天，金黄的叶子像一堆金币，踏上去悉索作响，像数钱的声音。索性我就叫了它"聚宝盆"。

"聚宝盆"一直为我赚钱，虽说赚钱也会让人产生动力，可我对它从未有过感情。我只觉得自己是在"牺牲"，是做为第一代新移民不得已的选择。如今想来，上天给了这机会，自己何其幸运！它带给我的财务自由，让我可以决定"做什么"或"不做什么"。

新移民的创业，通常是"三馆": 餐馆，报馆，洗衣馆。愚笨如我，做了这许多年的干洗中介，衣物是怎么干洗出来的，居然完全无知（因我从未去过工场，看看工人们是怎样工作的）。但钱钟书先生说过：“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很好，也没必要去看下蛋的母鸡”。这让我有了超凡脱俗的理由。

记得以前无数个圣诞平安夜，员工下班后，我一人孤独忙碌地在店里加班到晚上10点。如今不时想: "做"还是"不做"？（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反倒对小店生出感情与不舍。晚上打烊锁门后，站在店外对它左看右看，透过两边橱窗的圣诞饰物，感觉小店颇为温馨可爱，小巧精致，未被经意的美。就像一位平日低调的素面女子，淡妆素抹便令人惊艳了。

今圣诞日，懒觉起来，阳光已铺满餐桌，冬天的太阳令人感激。

自我总结：其实我是内心小资浪漫的人，却也能脚踏实地地工作。奇怪这两种相互冲突的品质，却在自身身上达到和谐的统一？他说：这叫踏踏实实地工作，小小资资地生活。

他在2018年终总结中如是说：“尔雅在台湾出版了自己的新书，有更多的作品收入选集。从明年第一天起，她就不用上班了，从此成为专职读书人、写作者、旅游者。我要更加努力工作，赚钱。”

想起维吉尼亚.伍尔芙说过：一个女人要写小说，必须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所以，今后能否多产，得取决于那人赚钱程度哟（一笑）。

各国政要下塌的Fairmont Hotel；高档豪华的Top market 大酒店；雄伟庄严，美伦美奂的Grand Catholic大教堂；神秘会员制非富即贵男士们的男士俱乐部；哥特式尖塔，高耸入云的泛美大厦……它们是旧金山地标，也都是Nob Hill（高贵山）我店的近邻。相伴18载，相看两不厌，见证了我生命中白手起家奋发图强的岁月。

从此，睡到自然醒，鸟鸣声中，一茶一书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