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斋随笔

   童年时最令人兴奋的时刻，莫过于节日了。而这其中，又以双十节（中华民国的国庆节）和春节最为隆重。

  每年的双十节（十月十日），江安县城都会举行盛大的游行，所有学校的在校学生都必须穿戴统一的服装，在每个学校的鼓乐队和校旗的引领下，排着队，唱着歌，喊着口号，沿街游行。走完全城主要街道后，所有队伍集中到公园的广场里开会，听县长作报告。报告结束后，跟着台上的人，再次高呼口号。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正当三哥和我身着童军服，手持童军棍，采取稍息的姿势，挺胸颔首站在省江中的队伍里听报告时，突然，幼小的八妹脚步蹒跚地走进了我们的队伍。她头戴一顶很老式的黑色帽子，上面还镶有不少闪闪发光的珍珠样装饰物，多半是从前母亲在年轻时戴过的。她走到我和三哥的面前，边笑边指着我们说：“这是四哥”，“这是三哥”。我和三哥面面相觑哭笑不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旁边列队站着的同学偷笑着窃窃私语，令我们感觉十分尴尬。后来，三哥向母亲报告了此事，还建议说：“以后希望八妹不要再来捣乱了。”母亲听完后，很不高兴。当着八妹和我们两弟兄的面，大声地对着八妹说：“你的两个哥哥生怕你去丑化了他们，你以后就不要再去了”。我当时不明白母亲话中所包含的谴责和不满，但是，现在可以理解了。我和八妹的年龄相差较大，足有8岁之差。作为儿童来说，有着这样大差距的小孩之间，一般就容易存在隔阂。不过，令人十分惊讶的是，尽管大哥善淮和我也有较大的年龄差距，但是他对于我的关爱丝毫不减，而且还能够耐心教我唱歌识字，并与我共同游戏，实属难得。这应该是大哥有着与生俱来的博爱无私的天赋所赐吧。所以，与大哥相比，我的童年时期，在对待八妹的态度方面，是有着错误和缺点的。

  说到双十节，晚上的提燈和火炬游行，是最令人兴奋和回味的童年记忆。江安富产大楠竹，所以，制作提燈和火炬都很容易。一般来说，小孩都有喜欢玩火的倾向。晚上能够走在这样一群玩火的队伍中，尤其是在一个没有电的城市街道上，数以百计的提燈和火炬伴着此起彼伏的歌声，口号声，以及欢笑声，是何等令人难忘的欢乐时刻。

  过了双十节，就该盼着过年了。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只有过阴历年才算是过年。除了过年的假日很长，从初一到十五整整15天。内容更是精彩丰富，每天都有新内容。大多是一年才见一次的好事。 好玩的好吃的，真像是山阴道上应接不暇的走马灯。然而，过年的欢乐不仅于此，在大人们开始准备过年的一系列活动中，我就已经体会到了年节将至的兴奋了，这应该是正月初一到来之前的一个多月期间。这时邓家院子里活跃起来了，一种渴望新年到来的气氛可以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显示出来。母亲显得特别忙，一大早就颠着一双小脚上街采购。除了购买每天必须的蔬菜之外，还要购买一系列过年的食品如五花猪肉以便熏制腊肉、瘦猪肉与猪肠衣作为制备香肠的材料、以及各种不同花样的茶点等等。其中，我对于我们家每年过年制备米花糖（家乡的人们称作炒米糖）特别感到兴奋。米花糖的制作过程需要不少有经验的人手参加，厨房里面需要熟练的人把米经过不少处理步骤制成疏鬆的炒米花。再将炒米花放入融化了的蔗糖中，并加一些油与花生米或芝麻等混匀，这样就是半成品了。与此同时，还有一组人需要在厅屋里摆上一张大而长的桌子，一般都采用一块门板，经过彻底的清洗后，平放在两条高板凳上，这样就变成一张大而长的桌子了。在这张桌子上摆上4条约10公分高的木条，二长二短围成长方形。把制备好的半成品尽快倒入这个围成的长方形内。几个人同心协力，采用一种专门设计的滚筒和小木板，压平和压紧混有蔗糖的米花糖半成品，待蔗糖凝固后，就制造成一大块散发出诱人甜香的米花糖了。最后，再用尺子比着，用刀把大块的米花糖切割成需要的大小，用干净的纸包装起来，存放在大陶缸里。陶缸的缸底预先装入生石灰可以防潮，保持米花糖的甜香能够长达一年以上不会变质。每当这个时候，我、三哥和五姐，后来还有八妹都会十分兴奋地围在长桌边，一边嚥着口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人们忙进忙出。当一切大功告成，我们翘首期盼的最高兴的时刻总算来到了。大家一拥而上，抓着桌上切割后剩余的边角米花糖，大快朵颐。我当时觉得这算得上点心中的极品，甘甜可口，唇齿留香。

图片来自于大武绘本《北京的春节》

我在这里必须提到一位很值得永远追忆的长辈，我们母亲的三姐，是她，每年都是母亲制作米花糖时最可靠得力的帮手。本来我们应该称她作三姨母的，但是，我们都叫她“媬媬”。按照当时的习惯，这一称呼代表一位长辈因为受我们父母亲的委托，接受我们当中的一个，作为她的干儿子或干女儿。但是，不寻常的是，我们家里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这样称呼她。我推测是由于三姨母（以下称作“媬媬”）从来没有生育，她是以续弦的情况和唐姨父结婚。唐姨父的前妻生育有3个女儿。我从未见过这位唐姨父，大概他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媬媬在县城东大街禹王宫对面有一座一厅二卧室的房子主要供她和3个女儿居住。由于她的女儿均已成年，白天在外工作，媬媬一人在家，无人可以交谈，所有她常常来邓家院子，过年时更是如此。媬媬是一个性格开朗，心地善良而正直的人。她乐于助人，也很健谈，常常一边提着铜制水烟壶抽烟，一边摆龙门阵。讲到高兴处，悠悠地吸上一口，然后怡然自得地吐出烟来。我们都喜欢她，能够給我们带来各种有趣的新闻和旧事。我们之间相处十分融洽，宛如一家人。

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年夜饭，是一年里最丰盛的晚餐。杯盘满桌，有鸡有鱼，母亲新制备的腊肉香肠更是令人垂涎三尺。饭前大家必须毕恭毕敬地叩拜天地和祖先，祈福来年大吉大利。虽然没有明亮的电灯，更没有电视，但是在微弱的菜油灯下，一家人亲亲热热围桌而坐，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或谈古论今，或家长里短，也是十分的幸福。这种幸福来自伟大而真挚的亲情，来自我们极为珍贵的童年。长辈们喜欢守岁，收拾饭后的桌子，洗碗筷与整理厨房就足以让母亲忙到深夜。我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早睡，以便第二天早起，给长辈们拜年。

图片来自于大武绘本《北京的春节》

  正月初一的早上，我拿着蒲团挨次给所有长辈磕头拜年。首先，当然是幺爹（父亲）和母母（母亲）。母亲除了给压岁钱之外，还要根据我的表现说一些勉励的话以及对新一年的希望。然后，我就走到各家去向院子里的所有长辈们拜年。对于这些现在看起来繁琐的事情，我当时却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因为拜年完毕，我就能够积攒下不少压岁钱。当然不能与现在的孩子比，因为那时大家都不富裕，拜完所有长辈，兜里也不过凑够两块钱，但这是我一年里最富有的时候。儿童毕竟不懂得正确用钱之道，大多数的钱都落入在北大街上摆摊子的小商人手里。我当时喜欢买那些一长串，一长串的废电影胶片，包括字幕在内。大概是由于看过《荒江女侠》等电影后，像着了魔一样被神奇的电影世界所吸引带来的后果吧。

图片来自于大武绘本《北京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