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爷
我在悉尼来自奥克兰 (2024-05-28 22:49:50) 评论 (1)老黄爷
2024年5月29日
老黄爷是我爷爷小时候的玩伴。即便在赤贫的贫苦农民里,老黄爷家也是更穷的那一户。他的母亲整日劳作,没有时间给每个孩子每年做一双布鞋,就让他们都赤脚,即便天寒地冻的冬天。1960年代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老黄爷家实在撑不下去,他独自一人逃荒到一个不那么赤贫的村上,帮助当地的生产队喂养牲口,晚上就和牲口住在一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偷偷地煮食过人头。而在家乡,因为他的逃离,村党委书记很是生气,认为是丢了社会主义的脸,就命令村大锅饭食堂减半给老黄爷家的口粮。他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儿子,每天从生产队大锅饭领回全家的口粮,他的妈妈总说自己不饿,让儿子先吃。等老黄爷返回家乡的时候,发现妻子已经饿死,幼年的女儿就坐在死去多日的母亲身上,一直等着妈妈醒来。
上面的事情都是爷爷告诉我的。
等我记事的时候,老黄爷已经衰老了。一天我和小伙伴走路去村后的小学上课,路过老黄爷,看到他正在喝稀饭。村里给他办理的“五保户”,让每户捐出些粮食给他养老。老黄爷太衰老了,儿子早年也走丢了。他嘟囔着说,其实家家都缺斤短两,说是200斤,其实差很远。他只好不做馒头,而是煮成粥,这样可以吃得久一些。说完他颤颤巍巍地举起碗,把里面的糊糊倒进嘴里。
我还记得,有一年我在路上看到老黄爷,他正走路到七公里外的集镇上去。他说,他要趁自己还走得动,找医生看看自己的眼睛。他的两只眼睛,一只已经瞎了,另外一只视线模糊。他还有肺结核,一个人生活,很是艰难。
我问家里长辈,老黄爷为什么不去和女儿家一起生活?长辈们说,女儿嫁了出去,家家都是勉强糊口度日,一般无力也无心把娘家的父亲接过来一起住。所谓的尊老爱幼,不过是个童话。贫苦地区,虐待老人、盼着老人早死,恐怕是普遍现象。六十岁活埋老人,恰是中华文明史的重要一环。老黄爷的女婿家,怎么可能打破传统,把贫苦的、每日喘着肺结核的岳父接来自己贫困的家里养老?
但老黄爷在本村上还有侄子。有一年深冬腊月,他侄子的儿子娶亲喜宴,老黄爷自然过去帮忙。他年迈力弱,就坐着,收拾回收的剩菜和碗碟。即便是吃剩下的菜,也是主人家的财产,要么分给邻居享用,要么自己家煮煮慢慢吃掉,一点也不会浪费的。老黄爷明白这一点,他只是帮忙收拾,管理好侄子家的财产。
按照常理,喜宴之后,客人散尽,主人家应该煮锅热菜热汤,款待一下一天帮忙的亲邻,哪怕是用煮热的剩菜,也是盛宴。深冬天寒地冻里忙了一天的老黄爷,带着肺结核喘息着,自然也是期盼那热乎乎的盛宴的。
但是没有。没有热乎乎的饭菜,没有期待的盛宴。侄子家可能厌恶老黄爷咳嗽喘息的肺结核,并没有邀请老黄爷一起吃饭,甚至没有送过去一碗热汤。
第二天早上,人们在村中小河底结冰的水边,看到了一具穿着黑色棉衣的尸体。老黄爷一头扎在浅浅的水里,死了。一夜的冰冻,把他的头冰封在水里,棉衣上也结了一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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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穷了,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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