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重光:走出一九七四
neva (2017-03-10 00:47:16) 评论 (0)何重光 來稿
原文 http://www.mingjingtimes.com/2015/10/blog-post_898.html
(本文作者為民國一位著名人物的外孫女。本文回憶她1974年從香港移民美國前回中國大陸觀光的真實經歷——明鏡新聞網編者)
1
晚飯後,雙親再三叮嚀,我唯唯喏喏。打點一遍背包,吻了吻寶寶熟睡的蘋果臉,我大步走出家門,走進夜色。
既然不趕時間,我踏上電車。這種港島最慢悠的交通工具,一九零四年就有。街心彎彎的雙軌像 銀蛇,雙層車廂輕輕搖晃,鈴聲叮叮。我坐上層,熱鬧的街景盡收眼底,好舒服的距離。丈夫在美國的工作漸趨穩定,等著我帶兒子過去,我打算秋季學期結束才 走。定居異鄉之前,不多看看中國,我怎麼甘心?
暑假剛開始,我便申請去中國大陸,那是長大後初次還鄉。結果我只獲准在祖籍廣東省內遊覽一 星期。我猜可能因為當時“四人幫”當道,批林批孔,為難知識份子,而我又正在大專任教吧。可是,我多想在移民美國之前,看看我的出生地南京,山水甲天下的 桂林,還有壯闊的長江,滔天的黃河,巍峨的五嶽……一晃眼已經八月,暑假快過完,我決定再試一次。這次我在申請表上的職業欄,改填“工廠車衣女工”——我 本來就喜愛縫紉。
涼風驅走日間的暑氣,港澳碼頭前的空地,擠滿納涼的人群和小攤子。還有好些時間才開船,正好逛一下夜市。解渴的天津鴨梨很誘人,我買了幾個放進背包。手碰到照相機,想到將會拍攝多少美景,不禁笑了。坐夜船往澳門正好睡上一覺,天亮前抵達,一點時間也不浪費。
從船窗向外望,萬家燈火金字塔般往上堆。港島山勢陡峭,房屋稠密,燈色比地勢平坦的城市集中,水中的倒影更把它的亮度加倍,璨爛得把月色也比下去。我把頭枕在背包上,恬然入夢。船抵澳門,我和多數乘客一樣等到天亮才上岸,然後轉搭最早開往江門的船。
往江門的船一到中國水域便停下來,跟著有小快艇趨近,幾個穿制服的官員跳上船審查證件,批准或拒絕乘客入境。我拿著港澳通行證,向官員說我想到桂林觀光,因為上次的失敗,一顆心狂跳。老天,不要把我打回頭!當他在申請表上蓋章批准時,我開心得差點昏過去!
我這個冒充勞動工人的身份果然能讓我順利跨出廣東,往珠江逆流而上。
在江門的小客棧住了一晚,清早喝了一大碗熱羊奶,喝得我嘴裡心裡都是甜絲絲的,因為好心的小販特別多加了糖。沒時間看這個地處珠江三角洲西部的小市,便匆匆登上公車直奔梧州。
中午,公車在一個飯堂停下,大家紛紛下車吃飯。服務員問我:“要幾兩?”
我張口結舌,只好指指排在前面的人,“比他的少一半。”
服務員在每份飯上澆一勺肉少、菜少、汁多的大鍋菜。想起背包裡還有個紅燒肉罐頭,便拿出來請旁邊的人同吃。
“紅燒肉,好嘞!我去買酒!”沒想到一個普通的肉罐頭這樣受歡迎,早知道我多帶幾罐。
為了趕路,匆匆登上公車直奔桂林。打個盹醒來,只見身旁青蔥疊翠的山峰平地拔起,上有奇石 怪樹,我簡直以為走進了中國山水畫!抵達市區,找好客棧,立刻到漓江邊,僱一條小船,放乎中流。兩岸彎彎的鳳尾竹隨風輕晃,三五小舟在水面滑過,“欸乃一 聲山水綠”。水很清澈,沒有游泳衣,管它呢!我撲通往水里一跳。牛仔褲吃水,沉甸甸地拖住我,我張口一笑,喝了好幾口水。
“喂!漓江水喝夠了,魚也蒸好了!”船家笑瞇瞇地喊:“快上來吃吧!”他剛釣上來的那尾鮮蹦活跳的草魚成了我的盤中餐。說不出的鮮嫩,我連骨頭也舔得乾乾淨淨。
鷺鶿捕魚妙在一個“閒”字。窄長的竹筏上蹲著漁人,漁人肩上蹲著鷺鶿,鷺鶿脖子上套著小環。它們不時飛插入水,上來時口裡已經銜住一尾魚。只有通得過套在脖子上小環的小魚,才歸鷺鶿享用;太大吞不下去的,給漁人裝進簍子裡。“鷺鶿窺魚閒展翅”,閒不過聰明的漁人。
第二天來到一家飯館,店主告訴我,幹部們在鄰桌用餐,菜餚很好,建議每樣菜照樣做一小碟給我。端來的八九小碟,果然精緻美味,比普通人吃的講究多了。記得有一味是絲瓜嵌肉切成小段,每段戴頂冬菇帽子,用蠔油勾芡。那一頓是整個旅途中吃得最好的。
漓江水極淺的地方要靠縴夫在岸邊拉縴。忘不了他們滿身的汗珠,他們腿上一條條蚯蚓般的青筋,他們因吃力而扭曲的臉。縴夫每邁一步,都像把命也賠進去似的。
“陽朔山水甲桂林”,美得連眨眼都嫌浪費。在店裡看到的盆景,以小石山為主。座座挺拔,上面的小松樹盤根錯節,鬱綠蒼勁,忍不住買了一座小的石山盆景。店主把它放在硬紙盒裡,叫我每天打開蓋給它曬太陽,不時灑點水。我捧著它興沖沖地登上往杭州的火車。
坐夜車最節省時間。那夜月兒彎彎,淡淡的照著從客棧到火車站的小泥路。有條黃狗對我吠了幾聲便搖尾走開。次日太陽剛升起,杭州已經在望。
雖然不是桃紅柳綠的季節,西湖在晨曦中,在夕照裡,依然“濃妝淡抹總相宜”。去了靈隱寺、 飛來峰,聽人說吃冰要在“天外天”,吃魚要在“樓外樓”,“天外天”的桂花藕粉果然香滑無比。走過蘇堤、白堤,在湖上泛過舟,到“樓外樓”時,天色已晚, 關閉的門內,隱隱有燈光和語聲。我抱著一線希望,把門敲了又敲。
“關門了,明天早點來!”
“哎!我從香港來,明天一早得離開。人人都說‘樓外樓’的西湖醋魚天下無雙,吃不到太可惜!下次不知什麼時候能再來?”索性一屁股坐在石階上。難道閉門羹是吃定了?
過了一會,門打開了。“真想吃我們做的魚?進來吧!”
空蕩蕩的飯堂裡,廚子和服務員圍著看我吃西湖醋魚。
“真鮮,好手藝!”
我嘴裡塞滿了魚,口齒不清,還嘖嘖讚美。他們見了我這種吃相,樂得直笑。為了遠方來的客人,他們不介意晚點回家;我付賬時,更死不肯要小費。這份溫暖,到現在我還記得。
在西湖邊,一個老外過來搭訕,他說來自美國華盛頓州,現在任職“外交部聯絡局”,派到北京出差,放假來杭州玩。
“真巧,我在華大讀研究院,西雅圖的夏天很舒服。”
我一時忘記自己應該是“工廠女工”,跟他痛快地聊了好一會華大和西雅圖。
火車快到南京時,天色轉陰,落下豆大的雨點。周圍的乘客紛紛脫鞋,對疊鞋底,塞在懷裡。為了不讓鞋子弄濕,他們寧願打赤腳。想起不止一次有人爭著從垃圾箱撿拾我丟掉的塑膠袋,手快的喜形於色,手慢的怏怏離去,趕緊提醒自己不要凡事當作理所當然。
遊罷玄武湖、夫子廟,和中國人設計、中國人建造的長江大橋,我雇了輛黃包車,想到兒時舊居 看看。小伙子說他不認識那舊地址。老車夫可能曉得。可是,現在還剩幾個蹬黃包車的老頭?數十年變遷太大,模糊印像中的法國梧桐依然根深葉茂。幾片手掌般的 黃葉開始飄下,我撿了幾片夾在記事本里。
公交車很擠,幾次看到年青人把坐位讓給老人家。其中一個,跟我一樣,也到中山陵下車。我們很自然地聊起來。他說他姓劉,是工人,今天休息。這次我沒有忘記說我是“工廠女工”。遊罷中山陵,他說:“來我家吃便飯,歡迎你從那麼遠來,千萬別客氣。”
我欣然同意。來中國本來就不只是看風景啊!
小劉和奶奶、父母親、弟弟同住。極樸素狹小的一個家,清湯淡飯菜根香。飯後大家談天說地,聊得高興。
突然,他的父親低聲問我:“你曉得每天都有人從內地,咳……秘密出去香港?”
“報上有登載的。”
他再壓低聲音,“你知道他們走的路線嗎?”這時,全家人放下一切,側耳傾聽。我的心一緊。
“報上提過他們白天睡山洞,晚上走小路,接近邊境時,要游泳三小時多才可以越過華界抵達英屬香港。邊界有嗅覺靈敏的狗,和帶槍的巡邏兵。至於詳細的路線,我也不知道。”
長長的靜默代替了原先的歡聲笑語。我惟有在辭別時多說幾聲珍重。
在一九七四那個年代,想到下一個目的地過夜,必先向派出所申請。八月底,我在南京申請到北京被拒絕,理由是國慶將至,旅館只夠招待旅行團,沒有多餘的房間給散客。我只好一手抱著新買的玩具熊貓,一手拿著陽朔小石山,對了,還有一籮筐美好的回憶,踏上歸途。
2
想多看些,我不重複來時路,計劃從深圳市羅湖口岸過境,再乘九廣鐵路的“東鐵線”回香港。怎料羅湖邊境的官員看到證件上蓋了江門的入境章,臉一沉,說:
“入境和出境,地點一定要相同,這是法規。還有,為什麼你入境時填報攜帶四卷膠卷,現在有五卷?”
“一個旅客用剩,好心送我的。”
“帶進帶出的膠卷,數目一定要相同,這也是法規!”
我只好從羅湖折返江門。過境之前,我自作聰明,把多出的膠卷扔到附近的糞坑里。
江門邊境的檢查員寒著臉問:“你在羅湖邊境有五卷膠卷,怎麼現在只得四卷?”
“扔了!我帶進四卷,只好帶出四卷,人家送我的那卷扔到糞坑里了。”
“嘿!哪個糞坑?帶我去。”他跟我走到那個糞坑,然後陰著臉往回走,我只好默默跟著。
不久,去澳門的船泊碼頭,他不吭一聲,盯著我看。我遲疑地踏上長跳板,走了十幾步,突然肩膀被人一拍,“這位同志請留步,我們有事要問你。”不就是同一個人?
“我要趕回家呀!”我急了。
“不急,問完就可以走。”
桌子擺在碼頭一角,後面坐著兩個穿制服的官員,我站在桌前答話。問題全繞著我的女工身份打轉:工廠的名字,地址,產品,產量,老闆姓名,老闆娘姓名,工頭姓名,我的工資……一個發問,一個筆錄。我一邊胡謅,一邊死死牢記每個答案,預備他們重複盤問,苦也!
一個世紀之後,官員發話了:“今天就問到這裡,你在江門待待吧!”
他們把我帶到原先住過的客棧,到樓上的一個房間,有個穿制服的姑娘在等著。
“要吃什麼可以叫,有人會上送來,每餐付賬。記著,你不准下樓。”她把眼往上一翻,辮子一甩。
“房錢也要我付嗎?”
“那倒不要。假如這裡是監牢,牢飯錢你也不用給。”她居然笑起來,“說真的,這裡比監牢舒服。”
到晚上我才明白為甚麼房間有兩張單人床,原來我睡一張,姑娘睡另一張。房間燈光亮如白晝。 我一坐起來,透過蚊帳,看到她也坐起來。我一下床,雙腳剛碰地,她也馬上下床。我和她就像廣東話的“孖公仔”,又像電影片名《Body Double》。她那下腳如飄落葉的功夫使我不寒而慄。
“同志,我想上廁所。”
“去吧。”她沒有跟著我。上廁所她從來不跟。
“同志,房間太亮,我睡不著覺。國家不是要節省能源嗎?幹嗎睡覺不關燈?”
“這是特殊情況,人民政府是不在乎電費的。”我算老幾?
就算關了燈我也睡不著。我瞪著蚊帳頂瞪了一夜,我仍然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睡著!保全實力最重要。
從第三晚,我不再失眠。女同志開始抱怨:“你這幾晚打呼嚕,打得好響!”
“我在學習處變不驚,好像有點進步。”我盡量說得輕鬆。
長日無事,我請女同志拿些書報來看。她帶來毛語錄和當地小報,登載赤腳醫生造福村民、農作物大豐收之類。就這樣日復一日,國事世事兩不知!
我要求看點別的書,她皺眉說:“多讀讀毛語錄吧,夠你受用終身!”
白天除了吃喝拉撒,我總窩在蚊帳裡,為的是躲避女同志的灼灼目光。帳內肢體活動只有打坐和收腹伸腿。一天最愛做的,是把小石山在窗前移來移去追隨陽光,不時給小松樹灑點水。自己鬱鬱寡歡,只有生機盎然的小松樹在默默鼓舞著我。
一個深夜,女同志把我從熟睡中叫起,說首長要跟我“談談”。一個穿制服的在客棧門外,一言不發的打著手電筒在前面領路。沒多久,我們踏進一個客廳。鋪了白色通花墊的沙發里,坐著另一個穿制服的中年人,客氣地叫我坐下。
“是誰指使你來的?有什麼目的?”他問得和顏悅色。
“我想看中國最美的地方,沒有人指使我,也沒有別的目的。”我答得斬釘截鐵。
“想看中國,為什麼不跟別人一樣,參加旅行團?”
“自己旅行可以直接跟老百姓交流,也比較省錢,可以去得遠些,看得多些。”
“你常常出行都是三更半夜,哪有像你這樣披星戴月的?”
“節省時間呀!夜裡在車上船上睡覺,第二天一早到達目的地,從日出看起,太值得了。”
“上次你來,填的職業是教師,這次填的卻是女工,為怎麼?”
“我不是故意說謊的。國家確是對工人比對教師好!填教師的時候,你們不讓我出廣東省,改填女工之後,我通行無阻,一直去到南京啊!”
“很多國民黨人來投誠,人民政府給他們工作和薪金,獎勵他們棄暗投明。所以不要怕,老實講,誰指使你?”
“我自己要看中國,沒有人指使我,不管你問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樣。”
約半小時的夜談持續了四晚。第五天的清早,一個穿制服的來找我了。“這裡有紙筆,把你認為要向人民政府坦白的全部寫下來,包括所有親友,和你在旅行時跟你談過話的所有人。記著:坦白從寬。”
我用問答方式坦白自己。第一題,也是最關鍵的一題:
問:為何偽報職業,欺騙人民政府?
答:我愛中國,希望在移民之前到廣東省外遊覽。偽稱“女工”是我知道達成願望的唯一途徑。我不該說謊,請寬大的人民政府體諒。
跟著我把四晚的夜談扼要寫出來,加上國內跟我交流過的人。我也寫下先人和活著親友的姓名及 職業,包括在台灣的公公婆婆和在美國的丈夫。實話實說最容易也最快,我振筆疾書,指甲大小的字,一口氣寫了三十六張單面紙。交出去的當天下午,我的記事 本,寶貝熊貓和小石山,還有四卷膠卷被拿走了。之後有好幾天,沒有人來找我。
有一天,女同志說:“你可以寫信回家,我們替你寄。”明知會拆看我的信,我還是寫了,反正沒有什麼好瞞的。信裡我請父母通知在美國的丈夫我闖了大禍。
又有一天,在公共洗手間,一位中年太太用廣東話跟我打招呼:“早晨!”她說第二天要回香港。四顧無人,我撲地跪下,淚流了一臉。她嚇一跳,“快啲起身,有嘢慢慢講!”
“求你打電話俾我老豆老母,話我要遲啲返屋企,千祈唔好擔心,求求你!”
那位朱太太不敢寫下我家的電話號碼,怕惹麻煩,經我再三懇求,最後她把號碼寫在她的櫬裙上,還答應一到香港便打電話。她真的打電話告訴爸媽,我滯留在江門某某客棧。謝謝您,朱太太!
過了三四天,來過的官員再出現,把小石山、熊貓、記事本,還有一大疊照片還給我。
“扔到糞坑的膠卷掏出來了,哪裡不好丟,丟到糞坑里?足足掏了兩天才找到!我們把五捲全沖洗出來檢查過,沒有對人民政府不敬的照片,除了一張要問清楚。”
他指著一張縴夫汗流浹背的照片,陰著臉問我:“你為什麼要照這張?”
“啊!勞動人民的辛苦感動了我,我拍照是警惕自己不要偷懶。”他的陰臉頓時放晴,我的衷心話他聽進去了。
想起他們掏臭糞坑,我忍不住笑;一看還給我的東西時,哪還笑得下去?照片沖洗得極劣,糟蹋了大半;小松樹已經枯死;梧桐葉也不見,一定是檢驗時,弄破扔掉了——既然古人曾經紅葉題詩,今人也可能在葉中藏密碼。他們是這樣想的嗎?我不住嘆息,可幸小熊貓無恙,依然黑白分明。
“問了你很多,你有什麼想問我們的?”他表示公平。
我把握機會,深吸一口氣,說出我的感想:“滿街的牆壁上,我都看到古人的畫像。有兩個人相 貌堂堂,氣宇軒昂,問後知道畫的是韓非子和荀子。旁邊兩個人獐頭鼠目,形容猥瑣,問後知道畫的是孔子和孟子。法家著重公正嚴明,儒家著重教育感化。法家固 然值得尊崇,但是,有必要貶低儒家的仁愛精神嗎?我認為一個完善的國家制度,應該是法家與儒家並重的。法律罰惡,也要靠教育和感化的力量去幫助人產生向善 之心。”
他聽完之後,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他開口了:“我們把你的東西化驗過,沒有對人民政府不利不敬的東西。對了,每一項支出你都詳細記載,所有票根你都留著,是要報賬嗎?”
“是自己記帳,不是向誰報帳。票根和梧桐葉我要留為紀念,可惜……”我突然覺得非常非常疲累。
又過了幾天,上次來的官員又來了,客氣的說:“我們把跟你接觸過的人都傳去問話,他們都說 你只有稱讚祖國風景秀麗,沒有說過不敬的話。你的家信我們看了,沒有寄出。你父親有信給公安局,說你行為有時魯莽,心地卻很善良。你在中國的一言一行,確 有令人懷疑的地方。經過我們調查,你犯錯因為你對政府的法規認識不夠,但你沒有搞破壞,也沒有壞心眼,所以決定讓你回家。還趕得上過中秋,好好跟家人團聚 吧!移民美國後,不要忘記愛祖國,我們遲早會解放美國的。”
他加了一句:“令尊的字很漂亮,比你的字漂亮多了!”
“對,我的字像狗爬似的!”我大笑,好久沒有這樣開懷了。眼看著光禿禿的小石山盆景,心裡說:“我要給你鋪上青苔,重燃生機!”
踏上歸途,我的手裡除了寶貝熊貓和小石山盆景,還多了兩盒月餅。
嚴復的詩句:“除舊仍為夕,還鄉未是家”,正是四十年前我心情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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