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的最后一夜(4)
应帆 (2017-04-11 20:23:40) 评论 (0)四
艾美一边往前走,一边戴上耳机、调大音量,一时耳朵里灌满艾美·怀恩豪斯的歌声。这两年,这个造型奇特的英国女歌手忽然红遍大西洋两岸,艾美也不觉喜欢上她的歌。起初还是麻将把她的专辑“Back to Black”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说因为她也叫艾美。艾美不喜欢她的夸张造型和诡异出格的作风,却渐渐喜欢上听她的歌,新买不久的IPOD里面则几乎收录了怀恩豪斯的所有歌曲。
有时候艾美暗自在心底把怀恩豪斯的姓翻译成“酒居”,仿佛一个日文的姓。她喜欢这样的文字小游戏,就像当初把麻将叫成“麻将”:其实他的全名是Jonathan Maloney。当他要艾美给他一个中文名字的时候,艾美取他姓和名里的第一个音节,找到两个相当的汉字,又按中国人的习惯把姓在放在前、名字放在后,于是成就了“马炯”。后来发现这发音和“麻将”很接近,于是他就成了一副“麻将”。
此时此刻,在欧洲的一个灯红酒绿的都市,初冬的寒意才起,酒居艾美在艾美的耳朵里,拿慵懒而性感的声调唱出尖锐的情感和生存问题,忽然让艾美艾觉得她离这个歌手和她歌声里的故事,似乎都更为接近起来。她唱“You go backto her, I go back to black”,或者“Amy Amy Amy, Where is my moralparallel?”,或者“and I question myself again: what is it 'bout men?”,或者“Love is a losing game……”每一首,每一句,都仿佛是在想和艾美对话。
可是,艾美到底听不进这样的歌词和旋律。她感觉自己思绪复杂心情混乱,一面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一面要分析麻将的言行举止,而这一切像一场她不曾期待和计划的drama。是的,是她要给他一份生日礼物,完美的生日礼物,然而她没有料到麻将的“得寸进尺”,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大度地“成人之美”。那个调查问卷里的问题重新浮回艾美的脑海表面:你爱麻将的深浅浓淡,到底可以选择1到10这个数字之间的哪一个?
艾美拒绝细想。她一边坚决地走,一边快进歌曲,快进到那首“我的眼泪它们自己干”(Tears Dry on Their Own)的时候,她忽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并没有泪,只是冰冷的肌肤之触,让她再次想起这是阿姆斯特丹的夜晚,十一月底的夜晚。
此刻,对于酒居艾美的音乐,艾美已忍无可忍,毅然关掉了包里的IPOD。她转头四顾,发现自己原来早已过了桥,到了唐人街。一人置身在熟悉又陌生的、满眼中文招牌的街道,艾美再次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地凉起来,冷起来。她决定了自己需要食物和温暖,这些生存所需的更具体、更实在、更可以量化的元素,而大麻和爱情不在此列。
艾美信步走进了一家叫“得月楼”的饭店,脱了大衣坐下来翻弄菜单。年轻的男伙计殷勤地走过来,拿着纸笔等她点菜。艾美先要了酸辣汤和葱油饼,又斟酌着点了个扬州炒饭。伙计收了菜单,搭讪着笑道:“一个人来阿姆斯特丹玩?”
艾美这时仔细打量他,发现他长得硕长秀气,一身黑裤黑衫又透出几分玩世的冷酷,看着倒不像一般的伙计。艾美因问他:“你们这里的酸辣汤和葱油饼怎么样?”
艾美到所有中国饭店都喜欢点这两样,因为这是她母亲最拿手的两样家常菜,只是她妈妈并不叫那个饼“葱油饼”,而是简单的“鸡蛋摊饼”。母亲很得意地说过,当年有个下乡的医生,特别喜欢吃她做的汤和饼。其实,母亲的汤和饼,都带有家乡的地方特色,正如每个饭店的酸辣汤和葱油饼也都有变化一样,比如有的汤里面放鸡丁,有的里面加了金针菇,有的饼里面葱叶多一点,有的饼里面鸡蛋成分少一点等等。她对这两样菜的固执,与其说是她对每一家中餐馆基本功的检验,不如说是她对已和她渐行渐远的故乡气息、口味和记忆的凭吊与追缅。
伙计莞尔一笑,说:“这么大众的、不算菜的菜,有什么好与不好?”
艾美也笑,却道:“也许不是你的菜,却是我的菜。就这几样吧。”
伙计一时有些尴尬,却也去厨房叫菜了。艾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不觉微笑。三样吃食上得倒快,伙计如同武林高手一般,一趟就全送了来,回头又笑容可掬地说了句:“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艾美先喝酸辣汤,微酸中辣,倒是对她胃口的,更对胃口的是它带来的热气,让她一时又全身心地活络和温暖起来。她夹了葱油饼蘸酱吃,倒也是她喜欢的口味,薄而脆,而且葱叶多。她吃了几口,胃不再那么空落落地难受,心里也似乎有了底,却开始慢慢回溯她和麻将这一趟旅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不对的地方。
对于大麻,艾美原来只有有限的书本和电影体验:那些小说和电影里的人物们似乎总有这样的经历,甚至历届美国总统也常被曝在青少年时代做过这样的放荡事体。当麻将最初提起他在阿姆斯特丹吸食大麻的经历时,艾美并没有大吃一惊,但是这一次当他怂恿自己一起来体验时,艾美还是犹豫不决的。她觉得自己是个有底线的人,她害怕会上瘾,更觉得对她这个“好女孩”来说,这是一种堕落甚至毁灭。
麻将于是向她保证吸一次或者两次绝对没有上瘾的可能性,又振振有词地给她科普欧洲诸国、加拿大还有美国的一些州有关大麻、至少医用大麻的合法化争议,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们将在阿姆斯特丹“作案”,合法、安全而不会留下任何麻烦。
麻将最后的说词是:“吸点大麻,那滋味,比做爱的感觉更美妙,你会喜欢的。好女孩,做一次坏女孩,就算陪我这个好男孩,再做一次坏男孩!天啦,我都三十岁了。我想,过两年,等我们结婚生孩子了,可就再不能任自己疯狂放纵了。再不疯狂,再不放纵,我们就中年了,就老了,我的亲爱的!你爱我,对不对?我们必须一起做这件事儿!”
艾美最终妥协,答应麻将临走的最后一个下午尝试一下咖啡店的大麻烟和大麻蛋糕,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表明自己是爱他的。她不忘取笑麻将道:“我觉得叫你‘麻将’太对了,因为这个中文词可以解释为:大麻小将,你就是一名喜食大麻的小将!”
麻将似懂非懂,却抱住她亲吻,说:“你是我的女生!”
艾美想到这里,笑,然后觉得可笑。是啊,十几个小时之前,麻将蜜里调油地说她是他的女生,十几个小时之后,他又油腔滑调、欲说害羞地喜欢上一个橱窗女郎,而且似乎大义凛然地以她和迈克尔·威廉姆斯的旧事为理由、为自己的嫖妓行为找借口。“真他妈的荒唐!”艾美不自觉地摇头、苦笑之后,继续吃她的扬州炒饭。
应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