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kyang 名博

6月7日星期二，默克尔这位德国前总理在柏林联合剧院的舞台上接受了《明镜》记者的采访。她说，她对俄罗斯的政策"没有歉意"，拒绝那些认为她需要为其对俄罗斯和乌克兰政策道歉的说法。自2月24日乌克兰战争开始以来，德国舆论出现要求她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多。默克尔说，"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以防止事情走错路。但如果外交手段失败了，并不意味着它不是正确的方式。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应该道歉"。

据法国《世界报》介绍，默克尔不后悔在2008年布加勒斯特峰会上对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前景说“不”，而且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她指出，首先，因为当时的乌克兰"不是我们今天所知的国家"，而是一个"严重分裂"的国家，是一个"由寡头统治的不稳定的民主体（...）"。第二，因为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会把这（乌克兰加入北约）解释为"宣战"。她说，“你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北约的成员”。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我们已经开始那样做，我相信普京会做出对乌克兰不利的决定”。

默克尔也不后悔在克里米亚被吞并，2014年顿巴斯战争开始后，她对弗拉基米尔-普京的过于宽容迁就？她也不后悔。默克尔承认，2015年初，她与当时的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谈判达成的明斯克协议并非"最佳"，但"这个协议平息了事态，给了乌克兰时间成为今天的国家"。默克尔认为，当时对俄罗斯的制裁和将其排除在八国集团（G8）之外的决定证明，她并没有"安抚"克里姆林宫的意愿。相反，她说："我不知道如果普京在2014年继续逍遥法外，无人担心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

最后，她也不后悔发展了柏林和莫斯科之间的贸易关系，特别是在能源领域，并冒着增加德国对俄罗斯天然气依赖的风险，支持北溪2号项目。她答称，“我从未想过普京会因为贸易而改变”，“但俄罗斯是我们的邻居，我们不能忽视它”。

因此，回过头来看，默克尔认为，她所做的决定即使不是最好的，也至少是最不坏的。在她看来，这些决定可以使她"与俄罗斯找到一种和平共处的方式，“使我们不会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战争状态”。尽管她事后认识到，所有这些努力，最终并未能够建立一个可避免新冲突的“共同安全架构”。

默克尔与普京相识于2007年的索契会面。她不想让人感觉她对普京很天真。她说，普京持续受到前苏联解体记忆的困扰。“那天他告诉我，苏联的解体是20世纪最严重的灾难。我告诉他，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之一"。默克尔以此话暗示自己曾在前共产东德（德意志民主共和国GDR）度过的青年时代。

默克尔也承认，面对"只懂武力语言"的弗拉基米尔-普京，欧洲对他的威胁力度可能还不够大"。她承认说，普京看到，我们--不仅是德国，还有其他国家--不再像冷战时期那样具有打击力"。

默克尔还说，如果德国近年来未能达到北约规定的将国内生产总值的2%用于国防的目标，年不是她的政党基民盟的错，而是她当时的合作伙伴社会民主党（SPD）的错，后者当时也反对德国联邦国防军购置武装无人机。

从德国的角度，默克尔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从欧洲的角度，默克尔的解释有点勉强，那我们就来看看默克尔，普京和德国复兴路上现在遇到的坑吧。

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德国作为两次世界大战的发起国和战败国，在二战后成为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一方面，它得到马歇尔计划的大力扶持，迅速的恢复国力，尤其是制造业的能力，另外一个方面，它又处于冷战的最前沿，德国被传统西方势力和前苏联各自分化，分裂成为了东西德国，而此后的四十多年，东西德国的冲突对立，包括各方面的明争暗斗，成为了冷战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东西德国的经济对比）

如果说，东西德国的对立是德国重新复兴的巨大障碍，那么1991年的前苏联解体，各个前苏联国家的纷纷独立，走向民主化，就是德国重新复兴的巨大机遇，下面我们来简单分析一下德国过去30年经济高速发展的几个原因，以及俄罗斯发动侵乌战争如何可能成为德国继续复兴的天坑。

先聊聊德国如何利用前苏联的解体成为欧洲绝对的老大，而且政治经济各个方面都更加有分量。

1. 东西德国统一

两德统一，也称德意志再统一（德语：Deutsche Wiedervereinigung），指1990年10月3日原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东德）并入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西德）完成德国统一。1990年3月18日东德举行史上第一次民主选举之后，东西德立即展开统一谈判，最后两德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占领德国的四国（美、英、法、苏）达成《最终解决德国问题条约》，允许统一之后的德国成为完全独立自主的国家，四个占领国的特权全部取消。统一的德国继续留在欧洲共同体（即后来的欧盟）以及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原东德脱离华沙条约组织，以原西德作为两德统一后的主体。在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在东德的驻军于1994年撤离，而原东德地区亦在最终解决德国问题条约的框架下加入成为无核武地区。

2021年国内生产总值初次报告数据显示，2021年，德国GDP总量按平均汇率折算为42151.80亿美元，首次突破4万亿美元关口。

2021年，德国职工平均月名义工资为3177欧元，同比增长3.2%；平均时新为29.20欧元，同比增长1.5%。

不可否认的是，两德的统一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的，尤其是东德民众从传统的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经历了阵痛，但是从整个国家的层面，东西德的统一有着巨大的意义。

首先是土地和人口，西德面积为24.8万平方千米，人口6000多万。东德面积10.8万平方千米，人口1600多万。两者合并后土地增加了30%，人口增加了21%，土地和人才是经济发展四大要素中的两个。

然后是东德的人口虽然比较少，但是东德的教育水平是前苏联几乎最高的，而且经济发展水平也是前苏联最高的，有着大量的熟练技术工人，这个为德国的制造业，尤其是高端制造业提供了新鲜的血液，当然也有了新的更加融入世界市场的东德市场。

加上西德积累的财富，又有个稳定可靠，而且潜力巨大的投资市场，加上两德的技术，补齐了资金和技术的要素。

2. 中国和海外市场的投资和出口

德国充分利用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一方面大力加大对于中国的投资，一方面积极拓展对中国的出口，因为德国的高端制造的定位，加上中国加入WTO后，对于全球贸易限制的小幅减少，尤其是在汽车行业方面政策的失误（大力发展进口部件组装），让德国成为中国WTO之后极少数的获益大于付出（出口大于进口）的国家，中国擅长的以市场换技术，在德国企业面前没有取得很好的成绩，不同于中国在和日本，法国，美国等的合作中，先开放市场合资，再吸收技术国产化，从而在核电，高铁等多个行业弯道超车不同，德国的汽车行业在中国一直都在技术和利润双丰收。这个也可以从德国一直是欧洲和中国政府的关系比较密切的大国可以解释，毕竟德国受益更大，而且在中国市场取得了丰厚的利润。

 2009-2018年中国-德国贸易总额情况

 2009-2018年中德两国相互直接投资息情况

3. 俄罗斯廉价能源

如果说东西德统一得到了人才和土地，加大对于中国的投资和出口，取得了更大的贸易顺差和广阔的市场，那么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德国人民和工业也同时得到了俄罗斯廉价的能源。

德国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程度从2011年的39%飙升至2022年2月的55%。德国每天向俄罗斯支付约2亿欧元能源费，约合2.2亿美元。德国和欧洲对俄罗斯能源的需求使俄罗斯原本虚弱的经济得到提振，并使普京有能力与勇气对乌克兰动武。即使是他最激烈的批评者也承认，施罗德与俄罗斯的密切和有利可图的交易也体现了他的国家几十年来与俄罗斯的交往方式。在德国出口业的积极游说和工会的欢呼下，包括默克尔总理在内的历任总理共同策划了德国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

早在2018年美国总统特朗普访问欧洲时就对北约的官员说：“我很难过，我们美国花了一大堆钱保护德国保护法国各位盟友，结果各位竟然花数百亿美元，购俄罗斯的天然气，德国前总理（施罗德）竟然还是俄罗斯一家管道公司的董事长，你们被俄罗斯的能源控制了，尤其是德国，你们60-70%的天然气依赖俄罗斯，你们完全被控制了。这是非常不应该的事，你们告诉我，这合适吗？我很不认同这样的事情，这对北约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自2022年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以来，许多德国政客公开承认他们认错了俄国总统普京的真实面目。就连德国总统弗兰克-瓦尔特·施泰因迈尔也表示道歉，称利用贸易和能源与莫斯科建立桥梁是错误的。

4. 美国北约军事保护

除了大量出口的贸易利益，还有就是必须看到，德国其实在一些必须的开支中其实没有付出必要的代价，比如国防开支，长年保持在北约要求的2%一下，通常是在1.3%左右，同时因为有美国为首的北约的保护，尤其是美国的大量驻军，德国在冷战期间没有安全顾虑，即便在冷战之后，也完全没有自己希望独立防卫的想法。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德国在尽量不增加国防开支的同时，在社会福利方面却是大笔花钱，德国有关福利的服务开支已经是德国国家预算中最高的一项，高端制造业需要的大量高素质劳工，大量出口产生财富，加上很好的社会福利，这样也给德国吸引世界各国人才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5. 全面开放并扩大的欧洲市场

因为欧盟（前身是欧洲共同体）的统一市场，内部免除关税的要求，让德国成为最大的最大的赢家，从1992年以后，德国在欧盟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尤其是当前苏联解体后，很多东欧国家经过和欧盟国家10几年的融合，进而加入了欧盟，这无疑也成为了德国经济成长的新动力，一方面有东欧国家的新兴市场，同时又增加了一些投资的机会，把一些中低端的制造业进行外移，包括波兰，匈牙利等都成为了重要的伙伴。

从这个图可以看出来，德国一国几乎占据整个欧盟25%的GDP

如果说，德国通过东西德统一增加了土地和人口，通过对于中国和很多海外市场的投资和出口增加了财富，通过俄罗斯的廉价能源减少了成本，通过北约尤其是美国提供的安全防护减少了国防开支，又通过扩大的欧盟进一步扩大了投资和出口。我们几乎可以说，德国是和中国一样，在过去三十年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而且和中国不同，德国又同时是前苏联解体最大的受益者，这个让德国在过去三十年，尤其是过去17年，在逐步消化掉东德的部分包袱之后，得到了高速稳定的发展，可以说是德国复兴的三十年，而默克尔作为执政16年的德国总理无疑是居功至伟的。

但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德国的复兴有赖于全球化的兴起，前苏联的解体，北约的安全保护和欧盟的开放市场，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可以永远继续下去的。

第一是全球化逐渐发现了问题，包括市场开放程度的区别，国家保护主义的兴起，知识产权保护的不力，供应链过长后的不可预测性等等，让全球化出现了新的重大变化，尤其是”结盟化“和”区域化"的趋势，全球化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阻力，这个也是德国复兴的第一个坑。

第二是前苏联的解体，俄罗斯的廉价能源是有代价的，因为德国长期推进的国策之一就是拉拢俄罗斯，长期提供稳定廉价的能源，但是这种模式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能源供应的单一性引起的潜在风险，尤其是当普京这位有着复兴大俄罗斯梦想的强人出现后，俄罗斯的廉价能源就是一个定时炸弹，直到俄乌战争的爆发，德国被迫叫停北溪二号，同时提出俄罗斯能源的替代方案，这个是德国复兴的第二个坑，当然也是能源多元化的一个机遇。

第三是北约的安全保护是有限度的，从川普要求北约国家增加军费（达标）到2%GDP，到德国和法国准备逐渐欧洲军，这些变化都是渐进的，但是最后的推手还是普京，他发动的俄乌战争最后推动了德国决定把国防开支提高到2%GDP，并且会大量引进最先进的武器（包括F35战机等等），这个我认为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德国不得不减少其它方面的开支，但是同时也会让德国的高端制造业有了新的方向，就是高新武器的研发。德国的加大国防开支算是德国复兴的第三个坑，也是又一个产业增长的机遇。

我们可以看到，默克尔和普京的那种默契，可以给德国提供廉价的能源，但是不可能改变普京（包括其它俄罗斯统治集团）的信念，那就是复兴大俄罗斯的梦想，默克尔复兴德国的梦想是有代价的，那就是过分依赖俄罗斯的能源。

5月3日，欧盟主席冯德莱恩女士宣布欧盟将结束对俄罗斯石油的依赖，“这并不容易，但我们必须这样做”。她表示，所有来自俄罗斯的石油产品。都将被禁止。其中，原油禁运将在6个月内生效，其它石油产品的进口将在今年年底前全面禁止。德国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程度超过了55%，而且作为欧盟内最大的经济体，德国经济受到的损害也意味着对整个欧盟经济的损害。英国《金融时报》警告称，如果俄罗斯停止向德国供应天然气，那么欧洲将面临二战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能源危机。

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发布的一份报告预测，德国抵制俄罗斯天然气将导致其经济增长下降2.2%，还将导致40万个工作岗位的流失。根据该机构的预测，2022年和2023年的德国经济将遭受2300亿美元的损失，相当于德国国内生产总值的6.5%。

我个人认为，德国享受了过去三十年全球化的红利，前苏联解体带来的巨大新兴市场，以及俄罗斯的廉价能源，北约的长期军事保护，已经逐步实现了德国的复兴梦想，但是这一切都因为全球化的退潮，尤其是俄乌战争的开始和长期化，而不得不重新思考。短期内，德国不得不承受高通胀，经济停滞带来的阵痛，但是中长期来看，德国赖以立国的根本是人才和技术，只要重新进行能源多元化，投资多元化，贸易多元化，德国最后还是会走出短期的困境，重新回到复兴的道路上，当然我们都期待这个是一个建立在安全和平多赢基础上的复兴，而不是俄罗斯那种扩张侵略性的复兴，也不是中国那种你死我活式的复兴，更加不是美国那种霸权式的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