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顺

童祥苓，是戏人。看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时，只听到他唱；看他七十以后的上台唱，饭局上唱，才知道，他是个戏人，离了戏，就没这人，没这人，也没这戏。

 

他唱打虎上山，入韵入味前，先入了骨入了髓。发音如抽芽，拖腔像抽穗，每个吐字，如种子开花。整个唱腔，不是设计的，而是天生的。

 

童祥苓自述：那段，睡觉里都在唱戏演戏。下班骑自行车回家，一路唱，回到家，停不下来。

 

人生如戏，装死了，丑死了。戏唱入了人，人出不了戏，这是一种生境，不光彩照人，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成面目。

 

智取威虎山，是童祥苓的智取威虎山。童祥苓唱得那个圆圆，那个溜，那个千迥百转，那么多除了他，别人再学也唱不像唱不尽的音装饰，腔创造。一部戏，唱成自己的个人品牌，童祥苓，牛！

 

细听童祥苓唱，不理性，没很高的文化，用的是旧式梨园学徒练戏法。看和听杨子荣的唱功武功，洗礼，说不上。但过瘾。这正是京剧的原生态。

 

京剧，小学中学文化水平甚至不到小学中学文化水平，就能为之迷倒，为之淌哈喇子。通过看京剧长教养，很瞎。票友，比狐朋狗友，又飘又假。《智取威虎山》是八个样板戏中最江湖的一部。知青中，见不到学奇袭白虎团的，偶尔见到学沙家浜红灯记的，看不到学海港的，到处听得到“今日痛饮庆功酒”之吼。童祥苓的《智取威虎山》，把旧时的江湖义气带进文革，使人们在万里山河一片红之中也可以高吼一句“你不是溜子，是个空子”的道地土匪话。

 

 

样板戏比老京剧：

 

样板戏，有歌味，所谓京剧歌。李谷一所有的唱，都有点戏味。所有新京剧，或者说四九年以后出生的人唱的京剧，都有歌味。为何？

 

四九年人后唱戏编戏的，文化水平，各种手段的水平，比旧京剧高。江青是新文化运动影响里长大的演员，在样板戏中显示出的审美水平，远远高于旧时的艺术家。现在专业唱戏剧的，硕博很多。唱戏时对音声腔等的把握，很少学徒味，他們不是科班，是上过艺术课的学生。

 

旧京剧，钩听众的瘾。新京剧，使想到审美。

 

旧京剧，内卷。梨园，就是江湖，青红帮。新京剧，渗进西乐；为政治，成政治工具，现在，成了说好中国故事的一部分。

 

旧京剧，清末民初的吃瓜群众味。品位不高，但是干货。样板戏，是政治戏，宣传部集体创作，很拧，很假。

 

学京剧，像学书法。就那点技，捣浆糊成一事业。所以，少听或不听京剧，多听西洋歌剧。不知道马良谭派，青衣，西皮流水，啥也不缺。对贝多芬，这斯基，那贝娜的曲目一无所知，啥事儿？

 

五零后六零后写个大字，哼句京腔，情有可原，当年就毛书法可看，样板戏可听。看见九零后的还在…. 疯啦！

 

旧京剧改变成样板戏，有点像中国所有的命。按“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的草根套套，就这么一堆，就是个谁谁，爱理不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