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冒邱 名博

这几天大家都在围观青岛路虎女打人事件的剧情发展，警方前后发了两个通报，让吃瓜群众很失落。通告说路虎车女司机不是公职人员，以前做茶叶生意，现在好像无业，治安处罚合规合矩，林某是轻微伤，所以够不上刑事罪。

由于视频比较完整，拍摄画面清晰，网民被路虎女的嚣张跋扈震惊了：先后几次对林某殴打，口出狂言下手狠毒，堂堂一退伍兵爷们被打得满脸是血。网民根据中国逻辑推断路虎女有势力，不是自己有身份就是背后有撑腰的神仙。于是，网上谣言和预言四起——有说路虎女是城管局副主任的，有人晒出照片说她警察，傍边劝架的黑体恤男开始被指认是公安分局某副局长后来说是公安交通技术监督分局局长。网民张开了想象的翅膀，路虎跋扈女仗官势欺人，开头一张图，故事全靠猜。

不能怪网民无理瞎猜，他们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中国逻辑得出的结论是合理的，从概率上看，这么嚣张跋扈的路虎女大多是有靠山的。《西游记》里能惹祸的妖精都跟天宫玉帝系统或南海观音体系有关系，只有极个别的散妖如白骨精是自己修炼的。没有官方背景的路虎女是自练成妖的，让网民猝不及防地破防了。你一个崂山区青山村卖茶叶的村妇，挣了几个钱开辆路虎就瞎嘚瑟，既没有公职又没有官方保护伞，丫鬟身子抢小姐戏，辜负了网民对剧情发展的期待，吃瓜群众本来等着吃哈密瓜，却得了根老黄瓜，心理落差忒大了。

前段时间被热烈关注的“考公女饿死在出租房”的故事，剧情也不符合群众的期待，大家只好悻悻地散了。路虎女打人、考公女死于出租房，这类惨剧如果不挂靠宏大叙事就找不出吸引眼球的主题——底层出身的出租房女孩必须是考公笔试第一，面试被淘汰，被县城婆罗门阶层的人取代；路虎女至少得有个官府的亲人或情人（都有网民竞猜“她是谁的胯下物”），仗官势欺人，个体的不幸和跋扈只有指向对体制的控诉，才值得愤怒和同情。群众的阶层意识正在觉醒，底层互害是人民内部矛盾，凡事都要问一句“谁之罪”才是正确姿势。以前是文以载道，现在斯文扫地载不动了，只好靠热点事件载道。可惜青岛路虎车，载不动、许多愁。

大家本来对“第二十条”互殴条款很反感，退伍兵林某硬撑着挨了几轮殴打坚持不还手，用鼻血纵横完美地满足了“第二十条”的法律要素，他和围观者有理由要求更好的司法回报，比如高额赔偿和路虎女被刑事处罚。对路虎女治安拘留十日罚款1000元的处罚，根本达不到网民的预期，林某是完美的受害人，是“第二十条”坚定捍卫者，处罚力度太对不起林某的付出了。有网友认为林某的司法收益忒低了，还不如当时迅猛还手，豁出去被拘留十日罚款1000元更合算。河南诗人曹天给崂山公安局长写信，表示愿意被罚款一千元、拘留十天，去青岛打局长耳光，不会超过路虎女打林某的力度和次数。法律处罚提高犯罪成本以吓阻模仿者，如果处罚力度过低，让人觉着不如“互殴”合算，以后谁还像守法模范林某那样打不还手？法律必须给人可预期性，林某在挨打过程中，拍摄者提醒他“千万别还手”，林某和围观者齐心协力给路虎女做好了寻衅滋事罪的“坑”，却只收获了个治安处罚。眼看虎掉坑里了，爬上来变成了猫，让人如何不恼火。

南京“彭宇撞人案”的后果是没人敢扶倒地老人了，路虎女治安处罚案，一千元罚款、十日拘留代价忒低，达不到受害人的预期收益，这是变相鼓励该还手时就还手。崂山公安的这次治安处罚，有利于民众突破“第二十条”的刻板束缚，有利于正当防卫意识的唤醒，居功至伟。

当然，并不是说警方的处罚有问题，而是民众对“第二十条”心有余悸，完美受害人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都不能让施暴者入刑事罪，这就是间接鼓励正当防卫喽。就算被定为“互殴”，两个人平分一千元罚款和十天治安拘留，很划算的。

其实，群众的罚恶之心远超官吏。文革中有段时间要求倾听群众意见，让群众参与判案，据说领导在台上宣布案犯罪状，不管是小偷小摸还是投机倒把，群众一般都振臂高喊“枪毙”，真有“不杀不足平民愤”的即视感。所以，网民盼路虎女被刑事处罚主要出自义愤，“不刑不足平民愤”，不一定有过硬的法律依据。

不问缘由不分善恶，只要还手就面临“互殴”，为什么有这么奇葩的“第二十条”？有网友很刻薄，说猪圈里两头猪打架，主人不会问清是非缘由，只会把两头猪都挨一顿，因为猪圈里只要稳定不讲公正。其实吧，被打不能还手，只能等管教来处理是监狱的狱规，至少是管教方法，囚犯之间是不允许“正当防卫”的，被侵犯只能由狱警处理施暴者，一旦还手就是互殴，两人一起受罚。监狱要的是绝对服从和安静，囚犯可以被狱警保护，但没有自卫权。失去自由也就失去了正当防卫权。

在立法者看来，整齐划一令行禁止是一种理想的状态，用监狱管理方法治理社会简洁明了，假设每个人都可能是潜在的罪犯，那在他们犯事前就当犯人来管理不正是未雨绸缪嘛。法国哲学家福柯被国内学人捧得很高，他神神叨叨揭示的所谓“隐蔽的权力关系”在咱这嘎达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福柯受边沁的“全景畅观监狱”概念的启发，在《规训与惩罚》里发现社会治理权力是监狱管理方法的扩大化外溢化：通过各种隐蔽的方式，现代监狱的这些规训模式在不同程度上扩散到了学校、医院、工厂、企业等现代社会机构之中，成为了现代权力筛选与塑造驯服个体的有效手段。“第二十条”借鉴或移植了狱规上通《1984》下接西方后现代哲学，很洋气的啦。

其实，路虎女也是“第二十条”的受害者，如果提倡正当防卫，取消“互殴”歪法，小哥林某会毫无顾忌地下车开打不惯毛病，肯定会震慑住路虎女的，双方顶多对峙互骂，路虎女就省略了嚣张跋扈又免去了拘留罚款之灾了。酒壮怂人胆，“第二十条”壮了小人胆：虽然对方人高马大打不赢，但吃定对方是君子，不敢还手防卫怕弄成“互殴”吃官司，不打白不大，打了未必抓得住。法律与醉酒殊途同归，是一特色景观。

还有网友对林某表示忧虑：一个转服军人，都被打成那个怂样了也不敢还手，怎么指望兵哥哥保家卫国？网友可能不懂，当兵是保卫和平的，“打不还手”只要有利于和平，鼻血长流也在所不惜。主流媒体时常暗戳戳地抱怨乌克兰士兵做不到“打不还手”，以至于俄乌深陷战火，和平遥遥无期，林某可能受了媒体和发言人的影响。再说，咱当兵的人站岗放哨很辛苦，不就是为了保卫人民有任性洒脱的权利嘛，只是路虎女过于豪放不羁了点而已。

2024.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