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冒邱 名博

内卷，是这几年流行的网络用语，卷来卷去，惊动了中央，今年经济工作会议上就专门谈了如何克服内卷问题。既然领导重视，估计很快就有大内高手要建立一门“内卷学”了，与“内幕学”“刀刃向内学”鼎足而三。

内卷是指一种低水平的内部竞争或消耗。简单来说，就是在有限的资源和空间内，人们为了获得有限的机会和利益，不断提高竞争门槛，以致于付出更多的努力却无法获得更高的回报，最终导致个体和群体陷入一种低效、内耗的循环。常见的表现形式有职场内卷、教育内卷、价格内卷等。

不论怎么卷，总得围绕着一个轴，权力就是内卷之轴。权力不创造财富却能占有资源分配财富支配财富，在前现代社会，权力是终极需求方，一切供给者都围绕着权力的青睐而竞争、献媚。权力招标，供给者为中标展开恶性竞争，权力的偏好促使社会滑向畸形，“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当时有资质的竞标者局限在后宫，当权力界面扩张时，就“毛王爱放卫星，四海多少饿殍”了。朝廷举孝廉，下面就卷成“郭巨埋儿”“卧冰求鲤”“老莱子娱亲”的肉麻故事，朝廷以科举取士，读书人都卷成范进。“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皇上有这口需求偏好，供给侧肯定发生内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农耕社会重男轻女的传统在权力需求面前不堪一击，国产女权主义者还以天宝年间就有轰轰烈烈的女性翻身运动为荣呢。

权力之轴的旋转无非“恩威并施”，治下臣民趋恩避害。每个朝代的兴亡周期就是取决于内卷周期，当恩竭威散时权力之轴就无法转动了，内卷崩盘，或被造反者推翻或被藩镇、番邦取代。

治理内卷就得限制权力，逐步把权力关进笼子，使其薄恩寡威就控制了权力贪得无厌的需求，治下的臣民用不着为得恩宠或避危害而拼命匍匐内卷。英国人琢磨出“群己权界”解决了权力内卷问题，人们用不着为获得权力的青睐竞相掉价丢份当舔狗了，贫民的破房子“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大宪章限制君权，伸张臣民的权利，君权的内卷被人为地限速、减速，“光荣革命”后权力的内卷基本终止了，国王无法“集中力量办大事”，因为“力量”各有其主，不让国王随意“集”。于是，大不列颠人就能在科学技术、航海、市场分工等领域开始了外卷，外卷出海外殖民地和工业革命，给世界卷出更高文明样板，引领世界上的其他帝国走出内卷。

中华帝国有条不紊地治乱循环了几千年，一朝皇权内卷崩盘了，清理出空间再建新朝重新循环。大清帝国却迎面遇上了外卷到东方的“英夷”，几番碰撞之后，大清的文化自信摇摇欲坠，从器物到制度大清越比越像未开化的蛮夷了。本来，按中华帝国自身的内卷逻辑，太平天国该“奉天承运”，1860年左右就可以取代大清了，是英夷插手给湘军淮军提供洋枪洋炮，打断了东方帝国的兴亡叙事的话头，给大清续命五十年。李鸿章感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未必是悲观的话，隐隐有走出帝制的预感。果然，中华帝国第一次实现了权力的和平移交，亚洲第一个民国出现了。

后来，到了“秦＋马”的时代，在上者寡恩厚威，权力的内卷达到高潮：每次运动都筛出百分之五“阶级敌人”。在十年“艰辛探索”时期，刘接班人和林接班人都先后被卷掉了。头牌国师春桥大爷总结出“xx专制下的继续革命”理论堪称“内卷学”抗鼎之作。艰辛探索后，大鲍斯的家属也卷成了“反动份子”。卷到这个程度只能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了，特别是加入WTO后，古老帝国开始了外卷变向，中国制造的廉价商品卷向世界。

这嘎达也搞市场经济了，但是“特色”市场经济，是一种高仿市场经济。原教旨市场经济也没有太多洁癖，只有两个基本条件：完善的法治和屏蔽权力的咸猪手。显然，这是高仿市场经济仿不了的。高仿市场经济的所谓特色就是权力不但一直在场，而且还是最大的卖家和买主，市场在围绕着权力内卷，即马克思说的“权力捉弄财富”的最大化。政府各种大宗采购让商家趋之若鹜，从地方到中央的大手笔投资，引无数老板竞折腰，市场在各类大型基建项目的招投标中对权力卑躬屈膝的献媚用“内卷”描述都词不达意了，简直是花式折叠。南宋民谚：“若要富，守定行在卖酒醋；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太小儿科了，看今朝，天上飞的路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必须卖给各级“行在”；若要官，搞好GDP数字就够用了，杀人放火是粗活，搞GDP是更粗的粗活。

当权者回想以前的计划经济肯定觉着自己脑子进水了，吭哧吭哧做计划，产量和质量永远跟不上。说权力无法创造财富，计划经济偏偏不服气，就是要拗着把财富计划出来，结果年年短缺日日紧缩，仿佛在沙漠里活活把沙子计划成了稀缺物资。现在想明白了，权力在特色市场经济里如蛟龙戏水，一手抓卖一手抓买两手都绷硬。权力在市场里既卖又买，一身演两角雄雌同体，既当头牌花魁又是豪放嫖客，自嫖自还挣嫖资，萝卜两头切，好处全他得，快活与赚钱一肩挑。

亚当斯密在两百前就证明，市场竞争会导致利润趋于零，只有不断分工和创新的外卷拓展才能克服内卷竞争的利润趋零现象。没有完善法治又无法屏蔽权力横行的特色市场，价格被操纵，分工被扭曲，科研不如剽窃，创新就成了个笑话，市场竞争必然滑向偷工减料内卷和价格内卷。在假货充斥的特色市场上，消费者纷纷拥进以价格高著称的山姆超市，弄得山姆店老板很迷茫：卖真货不需要科技含量呀，在中国只要卖真货就能轻松发财呀！因为山姆超市是外资企业，用外来的法治精神约束自己，避开了特色市场的权力体系，在中土经营却能逃脱中土的内卷陷阱。本土企业若能在真材实料上外卷，何愁价格战内卷？在可预期的公正法治环境里，用鸭肉串冒充羊肉串的低价竞争者根本活不过第二集，哪来的参与价格内卷资质？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玄宗爱玉环，天下多胖子。消费者取得王冠后，内卷之轴应该被群王掌握，日韩欧美的消费者不喜欢混装罐车运输食用油，他们的专用罐车就一家比一家亮晶晶，先展开了食用油安全卫生方面的内卷，才轮到价格战内卷。中土的消费者是被架空的傀儡，虽然在每年的3.15时也被权力部门“请安”，但黄鼠狼给鸡称臣是靠不住的，当权者有特供可吃时就别指望食品在安全方面发生内卷，出现你追我赶抓质量抓安全的喜人局面。

2024.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