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生邓

四十七 Canterbury (二)

新来的女孩个头很高，应该超过了一米七，微卷的长发蓬松地披下来，直抵腰部。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小长方形的眼镜。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喜欢用右手食指抵一抵鼻梁上的镜架，手势下落时还会顺便捂一下鼻头，与我的一位旧友很有些神似，特别是那一双修长骨感的手指，陡然间勾起了我心里的一份久违的亲切。那些年在武汉我们曾挽手逛过多少大街小巷。现在她已在新加坡结婚生子，不知何时才能再聚。

她国内大学毕业后就过来读研，是没有过工作经验的缘故吧，跟她说接电话时，不要只说Hello, 要专业一些，比如说一下公司的名字，她说在伦敦培训时，那店经理就是这么说的；到了周末，说治疗室里的床单和按摩巾要拿去清洗，她说原来的店里从来就不洗，让你哭笑不得。

反正也不是很忙，只能很耐心很温柔地慢慢培养，好在她还听得进去，慢慢上了手，我以为可以再继续之前的桃源梦了，不料好日子没满三个礼拜，她说她男朋友家中变故，决定中断博士的学习，回国发展，她跟着回去准备结婚了。

原来有听她说她男友还有一年就博士毕业了，很有可能随他男友留下来，探了探她口风有没有可能支持一下他男友完成学业，她说，才不能做冤大头呢，他们家能供就供，供不起就回。

我想我们之间的代沟太明显了，我们这代人，受到的教育是有难同当，现在的孩子好清醒呀，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和伤感的，也搞不清楚这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自己。也知道英国博士虽然说是三年，很多人花个四五年也不稀奇，七八年的也不是没有。如果自知拿到学位的机会渺茫，找个好的理由退学也是人之常情。我这个旁观者听听就好了，用不着上心。可还是会不自觉地想，万一真如她所说，不知道他们能拿什么去支撑他们的婚姻呢？但话又说回来，谁说婚姻就一定是一辈子的事呢？

随后而来的，是一个小大夫，大学一毕业就办了工签过来，应该和公司的某位高层有密切的关系吧。我又回到前台。老病人一脸惊讶，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操作，问我原因，我也只能笑笑，说可能是公司现在缺前台吧。

他缺少临床经验，Chen经理让我多盯着点店里的生意，方子什么的还是我来开，再三保证他绝不会介意的。有什么办法呢，在一个店，营业额就是两个人共同的任务，好在有些病人我帮着处理一下，他也总是乐呵呵的，没看出有什么芥蒂。

老板给他的工资一天25磅，一年多了，没长一分。这次他回国探亲回来，还给老板带了几箱药，他和Chen经理提过涨工资的事，但迟迟没有回音。我劝他想开一点，也不是每个人都办得了工签的，涨工资要看准机会要。他苦笑，也只能这样了。

25磅一天，勉强活人吧，工签固然难拿，但每个拿工签的，又岂止是只想在英国勉强活着而已？中医界都是这样的老板，希望他们能把公司支撑到我拿身份的那一天，好在马上就圣诞节了，转过年到九月份身份就到手了。

没几个星期，北边一个店的大夫突然离开了，要调他过去，他的工资才涨了一些。

我又做回大夫，来的前台是一个北京男孩。

说来奇怪，来英国后，遇到的北方小伙子大姑娘大多小个子，遇到的南方女孩子，一个比一个白，一个比一个高。东北来的，多是某个正黄旗格格的后代，北京来的，大多出自军队大院，出入都要证件的那种。真是人以类聚。

原来的中南商城旁，也有个军区大院，正门也是常年荷枪站岗的，进进出出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要查证件的。也许北京的管理严一些。

公司也学着别的公司样，给每个店安了CCTV，就在收款机的头顶上。我无所谓，他们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吧，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像其他人那样反应强烈。

说什么摆明了不信任人，本来他们就不相信，没什么可抱怨的。再说什么侵犯人权也好，隐私也罢，谁在乎？

镜头欢快地转了一个星期，也没见到各个店的业绩有什么提高，也就成了一种摆设。北京男孩说，如果是总部有人在看的话，信号灯就会一闪一闪的，否则就是长亮状态，不用担心。

我要是老板，与其投入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在这种美其名曰的现代化管理上，不如提高职工待遇。只要比别的公司高出十个百分点，我想每个职工就是为了能留在这个公司，也会好好干的。不知是不是我的想法太简单了。

北京男孩来了之后，我一下子就从隐居者变成了消息灵通人士。最让我吃惊的是传库房兼药物批发那边出了事，一年下来，盈利一千镑，还有八千镑的债务收不回来。很牛逼啊，怎么做到的呢？我有些明白了原来的老板娘为何事事亲历亲为了。

更惊人的消息是，库房的部门经理走了人，原来具体负责业务的副经理提成了老板的私人助理，谜之神一样的操作，是我这个打工的理解不了的。

紧接着又听说北爱的区域经理带着一帮大夫前台回去了他原来的公司，其中就有Londonderry的主治大夫和在游大夫之前在Canterbury工作的大夫。原来他是来卧底的？中医谍战剧？搞不搞笑。

销售经理群有了新的任命，也不知道前面才任命不久的那些还算不算，又出来了一个总裁私人助理，总部的经理群越来越壮大，听说老板每次出行，身边是一群各式总经理，全是大小伙子，甚是壮观。我看老板真是有些六神无主了。

传说的库房里有些药是只发给特定的几家店被Chen经理证实了，为了凸显他们“自己的人”的销售能力，居然在库房卡药？！ 我曾和游大夫讨论过，他估计老板根本不知情。我想不可能，每个月各个店的报表都寄上去了，只看一眼就会明白，老板不会忙得连这个都不看吧，那还有什么可看的？

突然，老板辞去总裁的职务，全身隐退，整个公司交给了她老公。全公司上下进行大清理，工资下调主要针对经理级及高工资的老大夫。原来的总经理，总裁私人助理等人离开了公司，Chen经理分管后勤，销售总监去了三店当店经理，从库房提起来一位任总经理兼人事经理，从北爱的新人中提起来一位任销售总经理。销售经理待重新任命。下到各个店，店员自荐店经理，上报公司后再作任命。

看着公司这样三天一变，四天一改的，我只能静观其变，希望能在他家熬到九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