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务正业的房东

知名电视製作人王伟忠在60岁那年穿了一整年的红内裤，因为是本命年，得趋吉避凶。耳顺之年犯太岁，是否感受到来自内外的威胁？「装在裡面的东西变小了。」他不改插科打诨的本色，拿自己的男性尊严开玩笑。男人步入初老，很多事可以放下，例如身段、面子和无谓的坚持。

61岁的王伟忠是叱诧风云的综艺教父，从早期的《连环泡》、《週末派》，到近年来火红的《康熙来了》、《超级星光大道》都是他製作的节目。监製或导演的戏剧作品《光阴的故事》、舞台剧《宝岛一村》、《往事只能回味》等，也都造成轰动。

他24岁就当上製作人，在第一线工作时既急又凶。工作人员都知道，跟王伟忠做事得把rundown（流程表）放口袋背好，他会抽考。入行近40年，被他骂哭的人不计其数。连他本人都承认自己：「在江湖上是最有名的躁鬱症大王」。

 

看多生老病死，人要懂得低头不能逞强

过去坏脾气的王伟忠，近五年来却有了很大的改变。说起电视圈的问题，他还是难免激动，但发的火少了。不然，「等下会心律不整。」

两年前，他做了心导管手术。心脏没以前强壮，整个人也跟著柔软了下来。「人生就是春夏秋冬。秋天树叶掉了那麽多，还要多丰茂？」他坦言人过中年，见过的生老病死多了，怀疑、恐惧、徬徨等情绪时常涌上。除了自己心脏动刀，几年前过世的哥哥，也让他对人生颇有感慨。

在嘉义眷村长大的王伟忠，有两个姊姊和一个哥哥。他和两个姊姊很亲，对哥哥，却一直有些距离。

「北方人不太会表达兄弟情。」王伟忠形容，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微妙：哥哥小时候长得帅、功课好。载著他骑脚踏车在村裡到处逛，就像哪吒驾著风火轮，得意的不得了。但是，哥哥也是家裡的麻烦製造者，打架闹事混太保，念军校又被退学。

在外是小混混的哥哥，在家却是严格管教弟弟的长男。少年王伟忠有次在餐桌上讲了一句黑话，哥哥气的拍桌子：「你以后再讲这句话我揍你。」成长过程中，他对哥哥始终是又敬又畏。

成年后，两人的强弱关係却开始逆转。哥哥在美国跳机创业，王伟忠则留在台湾工作、照顾家人。后来，哥哥的生意失败，转头向他借钱、要他帮忙介绍演艺圈工作。「他在我心中是神，你看过神下来演戏的吗？」王伟忠说。看见往日意气风发的哥哥落魄至此，他既尴尬又心痛。

2009年，哥哥回到台湾，三年后因癌症入院。最后的日子，哥哥只能在他人协助下勉强坐起，眼神裡尽是一生的疲惫与沧桑。「男人不愿意自己的老病让别人看到，我只能跟他说加油。」王伟忠记得，临终时他握著哥哥的手，要他放鬆。「那是他第一次这麽听弟弟的话。」兄弟一场，再多矛盾到了终点也只能释然。

兄弟间的故事，后来被王伟忠编成舞台剧《往事只能回味》。因为哥哥过世，也因为年纪到了，他体悟到人生很多事情不用逞强。没办法的时候，就低头吧。

「低头不好吗？有时候很好，很多事情你一低头就闪过了。」他说。

 

亲子关係是修练，父母赢不了还是宽心吧

让王伟忠脾气变好的另一个原因，还要归功于多年来亲子关係的「磨练」。在内是一家之主，在外是公司老闆，习惯发号司令的王伟忠却有一个剋星──二十出头的二女儿王嘉。「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要来软化你的。」他形容。

王伟忠有两个女儿，个性截然不同。大女儿王羚贴心，最近因为快结婚了，天天都和老爸聊天。二女儿王嘉则刚好跟姊姊相反。可以两个月不打一通电话回家。父母发一串长讯息，她常一个「嗯」字作结。对朋友很暖，对爸妈很酷，完全是时下的年轻人性格。

「我把给她的简讯当瓶中信。飘洋过海，她没捡到就算了，人平安就好。」王伟忠笑著说。

在父母眼中，孩子永远是心头肉。怎麽可能不担心、不牵挂？但孩子有自己的灵魂，能陪伴父母的甜蜜期只有十几年。若无法看透这点，亲子关係只会愈来愈紧张。

他举例，平时打电话想关心女儿的近况，王嘉常不接，且起码拖过三天才回。不回电话的理由，一听就知道是藉口：「对不起，我手机没有开～」还有一次他清晨出门打球，发现女儿迎面走来，玩了一夜才准备回家。两代之间的观念差异、作息不同，常常让父母心中无比煎熬。

从起初的适应不良到这几年来的释怀，王伟忠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试著了解年轻人的想法。他明白因为爱，在亲子关係的角力中，父母到最后都是「输家」。孩子不会轻易被改变，你只能改变自己。

就像他看见夜归的女儿，一瞬间怒火中烧。想了想，最后却什麽也没说。「我希望她知道爸爸不是个随便爆炸的愤怒『躁男』。」在孩子面前收起威严，放下执著，是岁月给他的功课。

 

跟太太当好室友，吵架可以先道歉

写了许多关于家庭的故事，王伟忠认为，在生命中的种种人际关係裡，家人永远是无可取代的第一位。两个女儿大了，最重要的家人自然就是太太。

女儿离家后，王伟忠和太太林慧晶重新改造家中空间配置。把原先女儿房等閒置房间打通，变成一间以拉门分隔的大卧房。两人分床不分房，可以在各自的空间裡运动、看剧。听不到对方的打呼声，但有人跌倒时又可以立刻发现，可说是一种亲密又独立的「新室友关係」。

「我在我们家的地位江湖日下，太太则是水涨船高。」王伟忠笑说，空巢期后，两人的权力关係有了微妙的消长。年轻的时候，他对家中生计的贡献稍多一些，「她可能没有我不太好活」；但到了这个阶段，家裡大小事都仰赖太太打点，「我没有她活不下去」。

上有两个姊姊、下有两位女儿，加上看多了眷村裡终身未婚顾爸妈的女人们，王伟忠最大的体悟是：「女人真的很伟大。」生命韧性强、有责任感，懂得照顾别人。又不像男人一样，有放不下的面子。他直言，重男轻女的社会，反而让很多男人被宠坏。「只出一张嘴、乐得被照顾，遇到事情能逃就逃。」他感概。

王伟忠说自己个性有一半军人、一半是小孩。他曾为动画《怪兽电力公司》配音，平日爱用的角色「毛怪」水杯颇能显现他的童心。

和老婆结缡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王伟忠感性地说，「这辈子没做什麽好事，娶了个满好的老婆是其中一件。」夫妻难免吵架，以前太太会让步，现在他一定先低头。算是谢谢老婆，即使少了老公人生更自在，却还是不离不弃在身边。「这段要跟刮刮乐一样涂起来，不要让我老婆看到！」他打趣地说。

近年来，王伟忠迷上骑马。马术中有个名为「半减却」的技术，用于控制马的步伐转换。不能粗暴地猛拉疆绳让马暴衝，而是让马感受到动作即将转换，却又不停下脚步。人生其实也是如此，配合著年纪、境遇，调整自己的行进的速度和姿势。这个名字，也成了他的新书书名。

自言身体裡有半个军人、半个小孩的王伟忠，年过60岁，属于军人的脾气软多了。属于小孩的部分，则让他常保对生命的好奇，更真挚的珍惜重要的人。熟男的人生下半场，该放下过往的包袱，活出不一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