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墨西哥散了个步 |我们的一年(59)
番桥 (2024-09-19 07:26:13) 评论 (10)2/25/2024
昨晚来到El Paso的酒店,洗漱完毕躺倒在床上。蒋先生打开电脑,一边看球赛,一边看地图,突然惊呼:“这里离墨西哥好近啊!过一座桥,就是华雷斯(Juárez)了。”
我凑过头去看。可不是嘛,从我们酒店开到边境,也就五分钟。
话说我们住的地方还挺干净,房间大,床又舒适。俩人当即决定,在这里多住一个晚上,明天去墨西哥吃顿午餐,圆一下我们在J树公园未能实现的梦。
我去前台谈延期,顺便跟她聊了聊天。
前台是个中年女子,棕色肌肤,黝黑眼珠,英语带点西班牙口音。她很健谈,有问必答。
我说:“这里离美墨边境好近啊!”
她说:“是,我们和墨西哥互通往来,是很平常的事。这里的桥,是国际上最繁忙的过境点呢。”她的语气中带了点骄傲。
我问:“那你会经常去墨西哥吗?”
她说:“算不上经常,但每个月也会去上好几回,约见家庭医生啦,给宠物剪毛啦,有时候也去吃饭购物。那边比美国便宜多了。”
“会不会有人在两国之间通勤?”
“哦,很多人这么做。通常是在那边工作,然后回美国来住,这边住得还是舒服一点。还有很多孩子,他们住在墨西哥,但是来这边上学。”
听着像民族大融合,美墨一家亲呀。
我说:“我们明天打算去墨西哥转转,你有没有推荐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
她说:“从这边过去没问题,回来可能会排长队,因为明天是星期天,很多小孩会提早过来准备上学。你们明天去的话,最好把车停在市中心,星期天停车不收费,你们可以走路过桥去。不然,从墨西哥那边开车回来的队伍很长,很可能会排上两三个小时。”
她拿起笔,画了张简易的地图,说:“明天你们找到Santa Fe Bridge,把车停得尽可能离它近一点,然后走过去。过了桥之后直走,就能走到华雷斯最繁华的商业区了,那里什么商店都有,服装,餐厅,纪念品店。”她把地图递给我,又强调了一遍,“要记住,过了桥,不要往左拐,也不要往右拐,要直直地往前走。”
回房后,我上网搜“华雷斯”,吓一跳。根据维基百科,华雷斯有着全世界最高的谋杀率(至少2009年是这样),人称“谋杀之都”。主要原因,是华雷斯作为墨西哥毒品运往美国的最前线,经常引得毒枭们为争夺地盘而在火拼。更可怕的是,不管怎么拼,接管这一地带的始终都是贩毒集团,墨西哥中央政府根本无能为力。
这消息读得,还让不让人愉快地去他们家吃一顿午饭了?
我默默收起为明天准备的花裙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纯黑的行头。万一遇上黑帮火拼,穿低调点,容易逃生。
第二天到了El Paso的市中心,蒋先生莫名grumpy,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华雷斯心生了抵触,还是天热引发了他的无名火,他找来找去找不到停车位。明明路过好几个空位,他视而不见。我指给他看,他嗯哈一声,又开走了。他事后给出理由:那些地点看着不安全。
拜托,我们这还是在美国呢。再说,谁眼光这么差,会看上我们的破车?
转悠好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他看着顺眼的车位。我往前一看,离桥头足有一公里。
顶着大太阳,朝大桥方向走了好几个街区,我感觉自己快被身上的黑衣融化了,蒋大核还莫名流起了鼻血。我忙着给蒋大核止血,对蒋先生说:“要不,你把车往前挪一挪?回来可以少走点路。沿途好多空位呢。”
他不情不愿地走了回去,把车往前挪了几个block。离桥还是好大一截距离。
一家人老弱病残般,搀扶着来到桥边。指示牌上说,上桥要缴费。倒也不贵,每人几毛钱。
我正低头翻钱包,工作人员挥挥手说:“不用付费,走吧。”
啊哈,果然老弱病残,还被慈善了。
终于上了桥。感觉这桥好贴心,一路都有遮荫。在这骄阳似火的日子里,我深深感谢桥梁设计师!
桥的两侧,是坚固的铁丝网。从网眼看出去,可以看见蜿蜒的边境墙,和分割两城的格兰德河。
桥面上,是对应的美墨边境界碑。
再往前走,就看到了“墨西哥欢迎您”的标语。别说海关了,桥头连个人影也没有,我们真正的如入无人之境,就此踏入墨西哥国土。
这让我有一丝偷渡的惶恐。这也太方便了吧?进Costco还得被查一下会员卡呢。
虽然与美国只是一桥之隔,华雷斯的房屋明显破败不少。
这是蒋先生第一次踏入第三世界的国土。他喃喃说道:“墨西哥的贫穷,超越了我的想象。”
这个绿房子里长大的娃,以为真正的贫穷,只是书本上的字眼,所以总是操着一颗人人必须平等的心。他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是贪婪的资本家阻挡了人民致富的进程。可,就这一座桥的两端,几分钟的步行距离,都“平”不了,何以“平”世界?
我谨记前台的话:要一直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只是,眼见马路两侧都是破破烂烂的房子,一点也没有前台说到的那种店铺林立的繁华,前方也看不到有热闹的迹象。这条路上,我们唯一遇见的商店,是一家冰激凌店。在这炎热的正午,倒像一场及时雨。
我们举着冰激凌边吃边走,迎面跑来一只流浪狗,眼巴巴地盯住我的冰激凌。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吓得我不敢朝前迈步。我打不定主意:真要被狗咬伤了,我是在墨西哥就医,还是撑回美国?权衡利弊,我把冰激凌丢给了狗狗,拉着一家大小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太阳毒辣,阴凉处倒还凉快。想来,墨西哥的二月,和亚利桑那州一样,应该是宜人的月份了。在小巷子里迟迟疑疑走了一段,我们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我觉得应该回到原路上,因为前台叮嘱过要一直往前走。又怕流浪狗在那留守。蒋先生认为,我们沿着老路走,不像是能去到繁华的地方,不如转个方向试试。
两人相持不下。路旁的房子里走出一个老人,他大概是隔窗看出了我们的困境,主动走来帮忙。他会说一点点英语,说他可以带我们去市中心。
老人领着我们走了三条街,眼前豁然开朗。他向我们索要了两美元的报酬,就回家去了。真是谢天谢地,他就是个正经挣小费的,与黑帮无关。
也是经过老人的指点,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上错了桥。 来时的那座桥,不是前台说的Santa Fe,而叫Paso del Norte。这两座桥相隔很近,走路也就五六分钟,但是下桥后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
主街道上很多小商小贩,还有卖艺人,音乐开得震天响。感觉墨西哥是个欢快的民族,给点阳光就灿烂。
墨西哥手工艺品,色彩明艳,但做工普遍粗糙。蒋先生买了一只维京人杯子,还有一只小小的被刷得花花绿绿的石膏头盖骨,当作给同事的纪念品。这两样小物事,总共花费19美元,掏光了我们兜里所有的零碎毛票。
因为只预备在这里待几个小时,我们并没有兑换墨西哥比索,一路都用美元。小摊主会自动把比索换算成美元。
路边的小吃摊苍蝇飞舞,摊主见怪不怪,赶都懒得赶。客人们也吃得泰然自若,好像小吃摊本该就是这个样子。这卫生状况,别说家里其他三口,连我都没有来一碗/串的勇气。
我让蒋先生找一家看起来干净一点的饭馆,大家一起吃个午饭。他迟疑了一下,说,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在这里吃了,饿肚子比拉肚子容易承受得多。
我们在市中心转了一圈,看到了熙熙攘攘的广场,看到了雄伟华丽的教堂,也看到了身处热浪却安之若素的墨西哥人民。岁月静好,哪有谋杀,哪有火拼。这种事情,赶上了是真倒霉,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多数时候,高犯罪率只是一个统计数据,日子该怎么过得还怎么过。
下午两点,我们决定赶回美国吃午饭。
所以,来趟墨西哥,真就是散了个步,连水都没(敢)喝一口。
回来时,我们终于走上了Santa Fe大桥。正如前台嘱咐的那样,沿着华雷斯商业街的商铺一路逛过去,走到主街道的尽头,就上桥了。
只是,我们在桥头的收费站被投币机挡住了。机器旁有个守桥员,一个面色黝黑的老人,看样子是墨西哥本地人。他说,上桥要缴费,我们可以选择每人支付0.4美元,或6个墨西哥比索。必须现金投币,不设找零。
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一百美元的票子,附近又没有可以兑换零钱的机器,真是一块钱难倒英雄汉。我俩走到一旁商量,要不要去离大桥最近的烤串店买串肉。吃肯定是不会吃,能把钱找开就行。
就在我俩开小会的时候,不知道身旁的过路人已经你一quarter,他一比索,给我们搞起了募捐。有个姑娘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比索的纸币,递给我,让我去路边找个小摊换零钱去。她说,别不好意思收,换成美元也就五六块钱,救急不救穷。
我腆着脸刚收下,就听见守桥的老人冲我们挥手,说钱凑够了。我赶紧把百元比索还给那位年轻姑娘,拉着一家人跑回入口处去了。
守桥老人往投币口塞进6比索,蒋先生把蒋小诗推过了转杠,守桥老人急了,冲蒋先生嚷:“你怎么不跟着一起过去呢?我还得给你再找6个比索出来。”
又接着被募捐。。。
总体感觉,墨西哥人热情善良又可爱。
桥上的汽车排起了长龙,缓缓蠕动。过关的步行客,则在海关排起长队。我们揣了一路的护照,终于派上了用场。
回到酒店,我再次去前台,感谢她昨晚给出的信息。
我跟她分享我们的经历,告诉她:“我们看到边境墙了。真的好神奇,就夹在两座城市中间,连个缓冲地带都没有。”
前台的知识储备出乎我意料的丰富,我怀疑当前台只是她的一份晚间兼职工作。她说:“El Paso和华雷斯以前本是同一个城市,美墨战争以后才一分为二,边境线也是那个时候才划分的。你们要有兴趣,可以上网搜一下,我们这里不光有美墨边境游,还有全国独一家的边境巡逻博物馆,里面有关于边境历史的介绍,还有现如今面临的问题与挑战。”
我问:”说起问题与挑战,你们这里会看到很多从墨西哥那边涌过来的非法移民吗?“
她嗤了一声:“哪有什么非法移民?政府敞开大门放他们进来,进来了你还能说他们是非法的?”
对于边境现状,前台显然颇有微词。确实,海关这么严,边境这么松,我这个外国人都觉得荒唐。那些想要来美国的人,不管受不受待见,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就一定来得了。给签证,海关见,不给签证,边境见。长此以往,美国的国家安全,合法移民政策等,都将经受巨大的考验。
红彤彤的德州人民,肯定不会赞成现如今联邦政府的边境政策。我相信,很多蓝州人民也并不欢迎无证客。谁愿意自家后院总是闯进身份不明的不速客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美国人民可以自由出入邻邦,墨西哥人民就没有对等的权利呢?明明一百多年前,两边还是一家人。
这个问题,不容易有答案。如果让德州人民放弃自由入境墨西哥的权利,他们应该是不愿意的:家庭医生要准时约见;每天上班也不能被堵在车里两三个小时;宠物的毛更是该剪就要剪,耽误不得。。。只要趋利避害的本性在,双重标准就无可避免。贫穷会被歧视,落后就要挨打。所谓的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只是口号。现实世界,则更像是《动物庄园》里说的:
“所有的动物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动物更加平等。”
(All animals are equal, but some animals are more equal.)
而我们倾尽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做成那只有资格享受“更加平等”(more equal)的权利的动物。如此而已。
评论 (10)
回复 '大芬小蕙' 的评论 : 多谢你的补充。我本来也想写写偷渡的人群分类,又觉得,其实都差不多,都是向往过上更好生活的人(除了蓄意入境犯罪的那些人),所以,无所谓墨西哥还是委内瑞拉厄瓜多尔了。但是这种思想政治不正确,而且,我其实是蛮保守的,我也不喜欢有人非法越境。:)
美墨战争以前西南部那些州都是墨西哥的。看过记录片采访,很多墨西哥边境城市的人没有移民美国的意愿,因为他们世世代代在美国打工,在墨西哥生活,花钱,两边都有家人。偷渡的多是墨西哥内陆和中南美洲的移民。
回复 '枣泥' 的评论 : 你说是不是这个感觉吧,去墨西哥实在太容易了。
回复 'dev' 的评论 : 过奖了。主要是每天接孩子们放学,一群妈妈站在学校门口等着打铃,也不能干站着,总得找点话题来聊。这聊了几年,就快成社牛了,哈哈。
“ 这也太方便了吧?进Costco还得被查一下会员卡呢。”,太幽默啦。
赞乔妹的social能力。惭愧在美国二十多年了我还是很难和人聊天。其实我追求的就是在对方陈述性发言的时候在合适时机加一两句总结性陈词承上启下就可以了,这个都做不到,只是wow来wow去的。我要加油了,谢谢乔妹给我的inspiration。
回复 '可能成功的P' 的评论 : 是我很幸运,能给你提供一点灵感,哈。加州那个叫蒂华纳,我们去J树公园的时候,差点去。不过,都是边境城市,应该存在类似的问题。
回复 '竹野' 的评论 : 是,两城市盈盈一水间,倒是没有脉脉不得语。:)
太感激番桥这篇有趣又有料的好文章,我的小说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地点。加州南端也有,我没去过。你的文字给我感性认识和现实状况的背书。我觉得很幸运读到这篇:)
El paso 去过一次,不过没去墨西哥,就远远看着对面的国旗飘扬
番桥 名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