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WithWind2

感恩节刚过，马上更多的节日即将来临了。周末家姐在家族群里发来了家里长辈亲戚的照片，大表哥隔天也发微信说睡梦中又梦到了姥姥，泪洒枕巾，思绪万千。每逢佳节，远乡异客，思亲更甚。

已经三十年多啦！回首当年出国留学，春季入学，出发的时候也正好是年末，离元旦只有几天，春节也只有月余之遥。因为是圣诞节当天的飞机，所以记忆特别深刻。离家之前，父母姐弟先行，把行李搬下了楼。屋里只剩我和姥姥，还有三四岁的小外甥做最后的告别。姥姥握着我的手，用小小的声音轻轻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一个人，干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抱了抱姥姥，又亲了亲已经处于惊诧状态的小外甥，就一步一步迈出了家门。

北方的春节，特别是我们家的春节，每一年都按照时间按照老家儿们的规程，有条不紊地准备和欢度。每一年最后的几天，全家更是都要到单位的浴室去彻底地洗个热水澡，洗去旧尘埃，迈进新一年。这一天，当然要给姥姥搓洗的更加仔细，我们祖孙二人对个人卫生的高标准，一直是默契十足，高度一致！这样的沐浴基本上是每星期进行一次，每次结束，姥姥都会不吝溢美之词地把她的外孙女大大地夸奖一番，这一直是我们相差正好一个甲子的祖孙二人在一起共同享受的美好时光！

姥姥出身富裕的满族人家，在镶黄旗。因为父亲是当地的小学校长，所以从小获得了难得的小学教育，是那个时代少见的可以识字读报的女人。记得姥姥说过，因为是校长的格格，所以她有一个特殊的童年，可以和学校的男孩子一起玩耍，还有和小男生打架，把人家打败了的“辉煌战绩”。姥姥基本每天都读报，也喜欢看各种电视节目。我在国内大学教书的时候，不坐班，所以有事没事的就喜欢回家，听姥姥讲过去的故事，和姥姥一起分享午后的时光。

回家的时候常常看到的就是姥姥在看足球比赛（这个不是姥姥多喜欢足球，而是当年电视节目有限，很多的下午只有足球比赛录像回放）。尽管如此，姥姥也看的很投入，时不时地对反应不积极的球员给予“灯官”的差评！哈哈哈，这是一句大连话，意思是球员没有动作，反应迟钝，站在原地像个灯柱子！哈哈哈！不知道如果姥姥能够看到现在的各种FIFA比赛，看到智勇双全的梅西，如战车一般的姆巴佩，和总是受伤的内马尔，该会如何评价他们呢？姥姥，我好想知道呀！

我在进入小学上学之前，在姥姥家住了半年，住在沈阳的艳粉街，记忆中的那一段生活的某些片段，仍然清晰如昨…
临近郊区，不远处就是农民的打麦场，我穿着姥姥刚给买的新花布鞋，蹦蹦跳跳，一脚踏进的小泥沟就是在那一片地方。记得回家以后，没有挨骂，姥姥一边给我刷鞋，一边唠叨，不要去太远的地方，不要跟那些野孩子乱跑。后来我真的没有再去那一片麦场，现在想想，大概率是因为人家的秋收结束了吧！
附近的街道都很狭窄，雨天就又泥泞，姥姥拉着沉重的煤车，从远处出现在视野之中，小小的我当时震惊地不知所措。

姥姥家很小，应该不到十平米，屋里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左面的一铺土炕，右面只剩下了一条大约一米宽的过道，房间的最里面还隔了一小间做厨房，应该也就是两平米的样子吧！我和邻居的小孩捉迷藏，不小心差点儿坐翻了姥姥放凉的油锅一事，就发生在这个空间。现在回想起来，很难想象在大宅院里做过小姐少爷的姥姥姥爷是如何适应那时候的生活的。

那时候来姥姥家，进门的小孩们基本上都是直接上炕，偶尔舅舅的出现，才让我真正意识到了这个房间的又小又矮。姥姥有时会给舅舅做一碗浓厚的香喷喷的疙瘩汤，在那个生活艰难的时代，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能够表达的最深厚的爱意！直到现在，我做的姥姥牌儿面疙瘩汤，深得姥姥真传，也是儿子每次回家必吃的一顿暖心餐。

姥姥当时还帮忙照顾着小表弟，每天上午都把白白胖胖的他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穿着优雅的大襟衫，用一个很简易的竹推车推着他，带着当时活泼可爱的我，出门买菜，这一段基本上每天都进行的出游，闲适又从容，是我儿时记忆中最深刻最美好的时光之一。这也应该是附近邻里眼中一抹不一样的风景，每一天我们都和很多人打招呼，也得到很多人的赞美！

当年的姥爷是闻名十里八乡的才子，风度翩翩，后来各种落难，郁闷余生，空有一身本事无处安放。姥姥更是名满家乡的第一美人，退去绫罗绢绸，洗手做羹汤，化身巧妇面对拮据的生活。呜呼！哀哉！

过年了，父母姐弟都来了，大姨一家舅舅一家也来了，姥姥姥爷的三个子女一大家子，十四口人，齐聚一起，过了这一辈子这一家人唯一的一个团圆年！孩子们都穿上了特别买的崭新的衣服，我的是一件在商店买的漂亮的红格子上衣。大人孩子们还都理了发，特别是我，头一次被专门带到了理发店正式剪了一次美丽的童花头。
这一段经历，记录在：
想当年小雪花们的运动头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9888/202411/18682.html

我们美滋滋地一起在照像馆拍下了一张照片，这也是全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中，威严的姥爷，慈祥的姥姥，六位中年知识分子，男的儒雅，女的漂亮，还有粉雕玉琢的一群孩子，那是何等的其乐融融！幸福满满！

记得在我出国之前，姥姥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腿脚不是十分灵便了，出行已经要拄着拐杖了。那时候只是在电视里看到国外港台的私家车，或者偶尔见到因为工作的关系会来接父母出去开会的小轿车。老人家于是常常会感叹，一家子这么多知识分子，竟然都没有车代步出行。再后来，时间在九十年代末以及之后的几年，家里国内的亲戚们都陆陆续续地买了车，姥姥也终于坐上了自家的车子，也终于在经济条件改善之后又过回了似往昔那般悠哉自在的生活，高寿正寝于98岁。

人生终有离别时，从人世间离开不是人生的终结，被遗忘才是。赞美逝去的她的美好，铭记她和我们在一起的经历和生活，这是对她最好的纪念吧！

配图照片2021年之秋，特别选了接近姥姥最喜欢的素白浅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