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韵 名博

拜登赦免其子合情合法，但是……

上周，即将离任的拜登总统决定赦免其子Hunter，引起了海内外的广泛关注。我说它虽合法、合情，但方寸很乱、后患不小。具体分析一下 —

先说“合法”：

有人说，总统能这么做，说明他凌驾于法律之上。我认为不能简单这么看。总统赦免权是美国三权分立的一个部分，即总统必要时可以对司法系统的结果进行“修正”。美国宪法第二条第2款第1项授予总统拥有特赦的权力。美国总统对犯有联邦罪（不包括违反州法律）的人给予特赦，也可以对还没有被起诉和定罪的人在一段时间的言行予以保护。这项特权只有对官员被弹劾的情况（比如早些时候因欺诈被赶下台的纽约州众议员桑托斯）除外。

在美国历史上，总统行使赦免权力曾发挥过一些积极作用。例如，19世纪中叶，美国总统Millard Fillmore赦免了因试图解救黑奴而被判刑的废奴主义者。卡特总统在1977年一次性赦免了所有几十万越战期间逃兵役者，不管他们是不是被起诉，一概既往不咎。

在理论上，总统赦免制度可以惠及所有美国人，也不必要在总统即将离任之前才实施。美国司法部设有“特赦办公室”，每天接到数以百计的申请，然而在实际操作中，普通人的成功率很低。比如小布什执政8年，其司法部一共收到85,000件申请，而其中只有6人得到特赦。

近年来，这项本作为权力制衡的补充的宪法条款，有被“玩坏”的趋势，因为美国总统近来屡屡使用这项权力赦免亲属或政治盟友。克林顿曾赦免同母异父的弟弟罗杰·克林顿；老川上届曾赦免自己的亲家查尔斯·库什纳（日前又提名他任美国驻法大使）。所以，这类事情，老百姓很少有满意的 — 神马TMD法治，你老大是拿赦免制度来谋私利嘛。

在普通人看来，如果能对此条款加上一些限制，比如不得豁免亲属，不就更好了吗？然而最高法院不这么看，他们特意给总统赦免权解释得极为宽泛。美国的宪法是非常保守的，改变一个字都有很高的门槛。关于这项总统特赦权，我从来没有听到国会有任何声音说要修改。它恐怕是一项比枪权、比选举人团制度、比出生公民权更难以更改的宪法条款。

拜登依此特赦他儿子，完全合法。而且这是完全和无条件的赦免，即亨特在2014年1月1日至2024年12月1日期间犯下或可能犯下的、参与的危害美国的任何罪行，通通不追究。哪怕有新证据表明他在此期间贩毒、叛国也免于追究了。拜登完全彻底赦免他儿子合法，木有问题。

再说“合情”：

从1972年初次当选为联邦参议员到2025年1月离任，拜登在美国政坛上活跃了半个多世纪。他是一位老牌政客，政治上中偏左，个人品行、私生活等方面没有多少让人指责的地方（你若说他就是那个“big guy”，我说还得看证据，竞选时对方或对方拥趸的言论，我历来是打大问号的） 。抛开政治观点不谈，他几十年来经历了数次个人生活的预想不到的悲剧，但都能从阴影中走出来，而且能登上更高的台阶。这一点是励志的、令人敬佩的。

拜登出生于普通人家，没有背景，也不是名校毕业。他是靠自己一路打拼上去的。1972年12月，就在30岁的拜登一家沉浸在当选参议员的喜悦之中时，厄运突降。他妻子Neilia带着3个年幼的孩子，开车出门采购圣诞物品。在一个十字路口，轿车与一辆卡车相撞， Neilia和一岁的小女儿Naomi当场丧生，三岁的儿子Beau和两岁的Hunter也受了重伤，但保住了性命。后来拜登与Jill结婚，多年后有了一个女儿Ashley。

拜登的长子Beau很优秀。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后做律师。他于2003年加入特拉华州陆军国民警卫队，后升至少校，还于伊拉克战争期间作为随军律师到战场服役一年，获得美国政府铜星勋章。2007Beau当选特拉华州总检察长，工作颇有政绩。不幸的是，他2013年被诊断出患有脑癌，两年后逝世，享年46岁。【就是与我的好友老徐患的同样的病，很令人痛惜。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80301/202311/2931.html 】那时正是拜登任奥巴马的副总统的最后阶段，他极其悲痛，所以当时不再考虑与希拉里争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

次子Hunter是有问题的一个人（至少在2020年以前）。说起来他也是律师、企业家，但他那些吸毒、自拍黄片、欺诈、逃税以及其他狗血事，有一大箩筐，就不重复了。我有时想，出自同样的家庭，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品行如此不一样，解释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先天素质不同。 我们理解DNA与身高、肤色、遗传病、乃至智商的重要关联。但先天因素究竟怎样影响人格，进而与复杂的社会因素互动，人类距了解还差得远，AI恐怕暂时也帮不了我们。

站在拜登的角度，他就剩这一个儿子了。自己在台上有赦免权，究竟用不用呢？另外，这个儿子虽然坑爹，但也许现实中对老爸不坏，让老两口挺喜欢。再说了，也不过是免了他的牢狱之灾，此后他大概率是在各方的放大镜下生活，再也不敢乱说乱动，变得人畜无害了……

于是乎，拜登赦免了他儿子。就赦免本身来讲，这没有超越道德底线，也算是一个父亲的正常选择。

但是……

但是，我不得不说，拜登赦免Hunter的过程、他的处理方式是相当欠妥当的，甚至是不堪的。在他的位置上，若要赦免，我认为明智的步骤应该是 —

-- 当2024年6月初陪审团裁决Hunter有罪后，迅速宣布不参加下一届总统选举。理由（也是实情）是健康原因。

-- 迅速协助民主党找到最合适的候选人，使其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 不直接公开回答是否赦免的问题。像现在这样在全世界面前食言，是不容易抹平的。

-- 宜将Hunter与其他赦免者放在一起宣布，最好放在2025年1月19日。

-- 可以请人民理解、谅解。但发一个冗长的声明去解释，特别是其中攻击司法系统，说什么It is clear that Hunter was treated differently， 很不明智。

他半年来昏招迭出，根本原因想廉颇战黄忠，继续干下去。对于很多人，权力如吸毒，有瘾的。为了给自己加分，他就先来个“大义灭亲”的姿态，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结果辩论时掉链子，最后不得不让位。大选时民主党全面失利。拜老兄面对落日，看不见亮光。接着他再食言，把坑爹的儿子捞出来，已经顾不得天下的指指点点了…… 其实呢，人生只能得其一面，总统也不例外。拜登在华盛顿权力的博弈中打拼了半个世纪，好像忘了这一点。

这样一种进退失据、招人冷眼的赦免，导致了一个不是赢家的赢家和若干个输家 —

赢家只有Hunter一人。不过这是什么样的赢家呢？也就是不去坐监而已。是不是就让一个loser变成了winner呢？令人怀疑。建议他未来几年多陪陪老头，尽点儿孝心，也算对得起老爸赔上的那张老脸。

至于输家，至少有下面几个 —

1. 拜登本人的名声：美国总统都会在历史上留一笔。拜登的生平履历并不特别（这一点与老川不能比），他在位这4年也不是美国历史的大时代。人们将来提及的，恐怕多为“小事”，其中赦免犯罪的儿子算一条。他身后的诟病是无法消除了。

2. 美国的国家声誉：世界各国都是看着美国的。如果把类似的事情放到其他国家，老子特赦儿子恐怕有几分搞笑和喜感。美国尽管对此有法律依据，但他国的感觉肯定好不了。特别是，拜登的这个特赦是先前说不然后反悔的。人们会想，美国总统能在此事上食言，就不会在国际事务上食言吗？

3. 美国的民主制度：不可能要求老百姓（美国的或旁观的）去理解宪法条款以及它们可能的积极意义。在英文评论里，我看到了大量对总统“above the law”的困惑和批评。在中文评论里，看到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嘲笑和指责。我还看到好些五毛和粉红对此欢呼雀跃。拜登赦免了他儿子，好像就使得东方大国一些不堪的、本须遮掩的事情变得理直气壮了。

4. 民主党：民主党这次大选输得很惨，现在状态西黄。正考虑如何总结经验、吸取教训，4年后东山再起。没想到老拜自食其言，涉嫌公器私用，给共和党递刀子。民主党内同仁公开批评他“合情但不合理”的，已有好几人；内心里骂他的，不知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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