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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朋友叫黄洋

(2023-12-02 15:09:57) 下一个

有个朋友叫黄洋

我有个朋友,名字叫黄洋,是的,就是那个写了名篇《苏格拉底之死》的黄洋。他是中文世界里研究古代希腊的第一人,现任复旦大学历史系主任。

之所以能说是朋友,就是因为虽然很多年没见面,但也完全没有陌生感,再见面的时候就好像上次见面还是昨天,并没有经历过多年的疫情、隔离和旅行限制一样。

这次回到上海,很有面子地被黄洋请客吃了顿饭,吃完饭还得到一本他在疫情期间出的新作《古代世界的迷踪》。说是新作,但实际上是他发表过的文集,第一篇文章发表于1999年。

西方人把对古希腊罗马的研究称作古典学,所以,精通古希腊语的黄洋就是古典学的学者,虽然交往多年从没听他说过一句“兄弟在英国的时候“,但他确实是正牌的英国古典学博士。

历史上最著名的古典学学者有两个,一个是德国人尼采,另一个是英国人汤阴比,黄洋在书里也收录了写他们俩的文章。不过,这两个人虽然早年都是教授古典学的,但都是从古典学出发,在进入了更广阔的研究领域后才获得了享誉人类历史的学术成就。

同样黄洋也不是个完全沉浸在故纸堆中学者,虽然他所有的研究和文字都是基于对古代希腊罗马的研究,但只要真正阅读,就可以看出,他真正关注的是当代的人,从当代人对古代希腊和罗马的研究来反观当代人思想的得失。毕竟,研究历史,不是为了替古人担忧,而是为了通过理清当代人对历史的理解,检讨当代人自己。

所以,从探讨“谁杀死了荷马”到重审苏格拉底之死,从还原真实埃及艳后的容貌到揭示同性恋才是古代希腊人对挚爱的理解,黄洋通过这本书告诉了人们他的研究工作的真正内容。

首先是对历史的还原。古代希腊罗马的真实历史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不是我们通常知道的样子。这些文章都非常好看,因为它们都是精彩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简单化和概念化的东西和媚俗的结论,而是更加活生生的古人。

“原来雅典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呀!”“屏幕上的罗马帝国原来都是好莱坞的编造!”“说雅典民主就是暴民政治原来是一种天真!“---- 在所有这些感叹之后,才意识到作者的博学与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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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学者,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比别人知道得多并不特别,但能够不随波逐流,通过敏锐的观察和扎实的论据把公众从流行的误解与时髦的谬论中拉出来,这才是一个权威级学者给人带来的阅读享受。按黄洋的话说,就是对历史进行历史的理解。

埃及艳后并不是今天电影里的那种美貌,但也不是一些史学家考证的其实是个丑女,实际上,按照今天的标准,有点胖乎乎的克里奥佩特拉肯定不是标准美人,但按照当时的审美标准,她又确确实实是个大美女。她不是有人说的善于弄权的丑女,也不是一个靠脸吃饭的花瓶,真实的她,既是诱惑美女同时也是殚精竭虑的亡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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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浮雕上的克里奥佩特拉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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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中的克里奥佩特拉

而被西方人一直大加歌颂的伟大而纯洁的爱情,在古希腊人中间却更多的是说的同性恋之爱。在希腊人那里,男男、女女、男女之间的爱都是正常的,这个取决于被宙斯劈成两半之前的原型是单性还是双性。而所有爱情之间,只有男人之间的感情才是最高尚也最诚挚的,最值得颂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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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传说中被宙斯切开之前的三种人类

所以,古代希腊同性恋非常普遍也完全合乎法律与道德。不仅西方吕布、希腊第一勇士阿基里斯是同性恋,他慷慨赴死的最后一战实际上是为了给情人殉情,希腊最著名的三个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据说也都是同性恋。苏格拉底更有在战场上为了救情人阿西比德反身杀入重围的勇迹。有意思的是,如今,真爱这个词,也开始越来越多地与LGBT挂上了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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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与他的同性恋伴侣

但是,虽然还原历史本来就是历史学者的本职工作,但更大的意义不在历史,而是在于还原本身。从黄洋的书里学到了一个英文词:Anachronistic,中文翻译是年代错乱。按我的理解就是周星驰一部电影里的台词:你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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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不仅是历史研究的问题,而是人类在看待和思考这个世界所有问题时候的通病。准确点应该说是用本朝的剑斩前朝的官。人们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无意甚至是故意的按照自己的需要,从自己的认知程度和角度出发去解读历史,目的是为了得出一个让自己得利或者是感受到心安理得的结论,并且把它传播甚至强加给他人。其实,人们都不倾向于面对一个纷繁复杂、多变量的世界,不喜欢不确定性,而更加愿意永远有一个简单有力甚至可以成为达成目的工具的结论。毕竟,不带偏见地观察与诚实地思考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以至于大部分人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现实就是这样的让人无可奈何。黄洋告诉我们,就像古典学学者们实际上杀死了真实的荷马一样,历史学的研究有太多的年代错乱。他说的不是某个具体的学者,也不是某个学派,可以说他针对的是历史研究整体的问题,不论是托古改制的文艺复兴,还是统摄史学界的西方中心主义,乃至“现代民主政治无可救药的精英主义“,以及如今已经根深蒂固的白左思潮。所有这些构建出来的政治正确,不仅仅是历史研究的问题,而是人类认知这个世界的根本问题。古希腊历史的研究,和所有其它历史研究都一样是这种年代错乱的牺牲品。

Image希腊瓶画中英雄阿基里斯为他的同性情人包扎伤口

记得二十多年前初识黄洋的时候,我用外企打工仔的思路问他:在这个时代,历史研究,尤其是你们古代史的研究,究竟还有什么现实的价值?黄洋的回答是:或许没有你说的那种价值,但就像每一个人一样,人类也是需要记忆的。

其实人类需要的不仅仅是记忆,更重要的是对记忆的理解与思考。历史是属于过去的,记忆则是现在的,它实际上是人的一部分,而对记忆的理解与思考,其实就是人的本身。

读史的时候,如果不是通过还原历史从而反思当代和自身存在的局限,不能够不断反思与提升对世界的认识,而是为求心安理得和获取安全感、舒适感,轻易接受一个个简单而正确的结论,坚定不移地站在正义、人类共识或者宇宙真理一边,那其实是不需要有记忆这样的奢侈品的。现代人只要打开社交媒体,甚至是在chatGPT中输入一个promt,就可以得到对所有历史事件的看法,并以此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但是,这已经不是历史学了。

AI或许可以统治人类的思想,却永远成为不了历史学者,真正的历史学者,就如黄洋这样的,始终能进行真正的思考,不在平均与媚俗之中。

--- 一不留神,把这篇随笔写成了一个貌似书评的东西,索性就加一个购书链接吧: http://product.dangdang.com/11040528776.html

另外还看到一个网络的电子版,因为是免费的,不知是否有版权问题,就不贴链接了,不过,可以点赞或关注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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