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叟

上海舊事話百年 (36)   恆社賭局鬧場

章榮初在南京飯店405房金蟬脫殼﹐滑腳走掉後，到半夜405房鬧翻了天，這批賭客捏了一大把籌碼﹐但這周蓮某，大家都知他沒錢﹐後來周蓮某也開了紗廠，那是好幾年後的事。當時這班賭客，面對同業，不好逼他，嬴的錢全落了空﹐不肯付頭錢，水果阿炳抽不到頭錢，還丟了面子。

下一天早晨，周蓮某去看章榮初，借了三百元，章照數給了他，這錢當然是不會還的，章榮初以為事情到此結束了。

年初五夜裡﹐章榮初又去恆社推牌九﹐晚上九點左右﹐他正在推第一場﹐忽然來了一個人向管籌碼的人拿了五塊錢的籌碼﹐打一記牌九說﹐這代表五千元。

恆社的牌九是賭現鈔的﹐只有一元到五元是用籌碼的。那人拿了一塊錢的籌碼五個﹐要代表五千元﹐明明是搗亂﹐章榮初沒有辦法﹐只好坐在牌九臺子上﹐停下來等解決辦法。

這時在外面一間，有二十多人在打「沙蟹」（Show Hand，一種撲克賭博）﹐他們是顧嘉棠﹑高寶鑫﹑葉焯山﹑芮慶榮﹑爛腳炳根等，聽到裡面有人搗亂﹐過來兩個人﹐把搗亂者叫去。顧嘉棠等是青幫的核心人物，杜月笙的手足，在上海灘呼風喚雨，生殺予奪，上海人稱他們是紅眉毛綠眼睛的「大白相人」 。

這搗亂者叫水果阿炳﹐是虹口二﹑三等的白相人﹐南京飯店405房間就是他長包的房間﹐這批棉布同業是他想辦法拉來的﹐水果阿炳是個抽水的頭家。章榮初走掉，周蓮某兩手一攤付不出錢，水果阿炳忙一場，這口氣怎麼吞得下？認為是章榮初斷了他財路﹐若不把面子補回來﹐包房賭局開不下去﹐進賬也無法抽了﹐以後還怎麼混，所以存心到恆社來搗亂找章榮初算賬。

他搗亂的時候﹐台柱陳世昌還沒有來﹐這事擯了半個多小時﹐外面一個白相人進來把五個籌碼拿走﹐對章榮初說﹐這籌碼我負責拿去﹐你推下去吧。

章榮初哪有心思再推，萬墨林過來對章說：「你快點走吧﹐水果阿炳一定不肯甘休﹐明天恐怕要來尋着你﹐你當心點﹐我送你上車。」

章榮初趕快離開恆社，回到家很着急﹐這個水果阿炳是出名的白刃進紅刃出的兇狠人﹐章榮初非常擔心這事怎麼了局。正在這個時候﹐恆社來電話﹐說陳世昌到了恆社﹐叫章榮初馬上去。

章榮初又到恆社﹐見過陳世昌，陳說﹕「我問你兩點，第一點，你走進405房間的時候﹐他們是不是在打籌碼？」章說是的。「第二點，這個周蓮某是不是你帶進去的﹖」章榮初說﹐周蓮某原來就在裡面﹐不是他帶進去的。

陳世昌聽了之後﹐高聲高氣地對跟在一邊的徒弟馬祥生說﹕「祥生﹐你叫水果阿炳點蠟燭向榮初賠罪認錯﹐限他五天內做到。」又轉身對章榮初說﹕「你不要怕，仍舊去賭吧。」

章榮初心裡又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有了面子﹐擔心的是這個水果阿炳不大好對付的﹐他吃了虧﹐一定會暗地裡對我下手﹐但事已如此﹐也沒有辦法了，只好再進去推牌九。

當年上海所謂「白相人」，就是流氓，大多數出身社會底層勞工，靠賭嫖毒，打打殺殺起家。「四一二」事變後，杜月笙走入上流社會，脫下短打（短身的中國式衣褲），終其一生只穿長衫，學得彬彬有禮，也不准他身邊的人穿短打。杜月笙對這些「白相人」的胡作非為，視而不見，但心裡很清楚，這些流氓「白相人」才是青幫的主力。

杜月笙在民國七年(1918年)打出自己的天下，靠的就是這幫流氓「小八股黨」顧嘉棠、高寶鑫、葉焯山、芮慶榮、楊啟棠、黃家豐、姚志生、侯泉根。前四人被杜視作「共生死、同財香」的死黨。

顧嘉棠﹐小名泉根﹐出身北新涇花農﹐哈同花園花匠﹐綽號「花園泉根」﹐通字輩。「小八股黨」之首﹐與高鑫寶、葉焯山、芮慶榮合稱十六鋪四大金剛。1949年隨杜月笙到香港﹐1951年杜臨終時﹐與陸京士﹑吳開先﹑錢新之等一起為杜的遺囑副署人﹐六十年代初死于香港。

高寶鑫﹐出身球僮﹐做過西崽﹐通字輩﹐麗都舞廳經理﹐抗戰時期其汽車司機吳四寶投敵成為汪偽特務機構「76號」特工總隊偵緝大隊長﹐敲詐高寶鑫並將其槍殺。

葉焯山﹐小名「阿柄」﹐綽號「花旗阿山」﹐因他當過美國領事館的司機﹐通字輩﹐能雙手開槍百發百中。1951年鎮反運動中因汪壽華案被處決。

芮慶榮﹐出身打鐵匠﹐虎背熊腰﹐綽號「老火鴉」﹐是殺人不眨眼的杜門第一打手。新光大戲院老闆，專收戲曲界人士為徒，如滬劇之王施春軒等。芮慶榮抗戰時期在重慶死於黑幫內鬥。

馬祥生，江蘇常州人，通字輩陳世昌的徒弟，悟字輩。馬出身皮坊學徒，當過輪船茶房、厨役，發跡後開設金門大戲院【註】﹐收徒三千餘人，法租界巡捕百分之八十为其門下。

黄炳根﹐綽號「爛腳炳根」﹐通字輩﹐上海大半碼頭苦力的幫主。

青幫以杜月笙為中心，這些人就是杜最親近的內圈。

【註】金門大戲院，位於福煦路(現延安中路)，1932年2月開幕，專映電影。1951年五福遊藝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馬祥生被處決，劇院被接管，改名延安電影院。1957年改名中國福利會兒童劇場。1996年9月停業拆除。

二十世紀初上海鴉片交易由三個潮州幫控制﹐受英租界華探長沈杏山保護﹐1918年「小八股黨」奪得毒品控制權﹐黃金榮﹑杜月笙(镛)﹑金廷蓀組成三鑫公司﹐成為毒品交易中心。到三十年代﹐顧、高、葉、芮、馬五人﹐成為杜月笙幫會集團的核心。青幫對輩份比較「海派」，顧、高、葉、芮四人都是通字輩﹐輩份比悟字輩的杜高，和杜平輩的只有比他小三歲的同門師弟馬祥生。馬祥生與高鑫寶、葉焯山、芮慶榮在「四一二事變」中﹐受杜月笙、張嘯林指使，誘殺上海總工會委員長﹑共產黨員汪壽華，1951年鎮反運動中，馬祥生和葉焯山被處死刑。

杜月笙流氓起家，嫖賭毒起家，打打殺殺起家，現在功成名就，知道要面子清白，為躋身上流社會成立恆社，把幫會兄弟全排除在外。但恆社是面子，青幫是骨子，流氓白相人是他的根，每天一早，杜月笙這些弟兄必到杜公館，賭錢更少不了他們﹐恆社每年正月的開賭﹐本意一為孝敬師父陳世昌，二為籠絡這幫手足。

(筆者十多年前曾經人介紹結識陳世昌之子，我希望他提供一些資料如陳的照片和生卒日期等，他非常忌諱，稱對其父一無所知，也不願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