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叟

上海舊事話百年 (47)    大難臨頭如有神助

章榮初像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從廠裡出來﹐坐在汽車裡心頭沉重非凡。

回到天津路富康里8號榮豐辦事處﹐一進門見坐着一個不相識的人﹐他見章榮初進來馬上站起來﹐自我介紹說：「我姓王。從前上海紡織印染廠的徐斌啟﹐是我徒弟﹐靠你的福氣發了財﹐我從前對他如何如何好﹐今天他忘恩負義﹐看我師傅不起。」

章榮初知道這個徐斌啟﹐人人叫他徐老鬼﹐是爐子間的工頭。王師傅嘮嘮叨叨講了許多徐斌啟怎樣對不起他﹐這時章榮初心裡煩得要命﹐他卻滔滔不絕講個不停。章榮初不耐煩地對他說﹕「好了好了這是你們的事情﹐何必講給我聽。」他說：「你是他的老闆﹐讓我講一講也可以透口氣。」章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他看章榮初心神不定﹐就站起來走了。

王師傅走了以後﹐章榮初上樓，六神無主坐立不安﹐現在整個榮豐廠的成敗全在這些破碎的鋼絲滾筒，連金思義都沒有辦法﹐誰還有辦法？轉而又想﹐金廠長對紡織是專家﹐對機械修理未必內行，何不找個有修理機器經驗的人來研究一下。章榮初突然想起剛才那位王師傅﹐從前有人講過﹐徐斌啟的這個姓王的師傅本事很大﹐啊呀，我怎麼見面時忘記了﹐沒有問他一問﹐錯過了這個機會！

章榮初急急下樓追出去﹐跑到馬路上﹐已經看不見他的影子了﹐他回到樓上找到徐斌啟家的電話。其時上海紡織印染廠被日軍佔領﹐徐已經不在廠裡工作﹐電話一問徐不在家﹐章問了徐家地址﹐馬上趕到徐家去。章榮初在徐家等了半個多小時﹐徐回來了﹐從徐那裡知道這位王師傅名叫王崇海，也問了王師傅家地址﹐在北浙江路承吉里四號 (1927年建造的石庫門里弄，近年已拆建)。章榮初趕到王師傅家﹐他家人剛吃好晚飯﹐王師傅不在家，章榮初在他家足足等了兩個多小時﹐王師傅醉醺醺回來了。

一見面王師傅吃驚地問﹐章先生你怎麼會來了﹖章榮初說有一件事要向你請教﹐就把鋼絲車滾筒破碎的事情﹐講了一番﹐他聽了喝了一大杯濃茶，酒醒了，一抹嘴說﹐應該有辦法的﹐我們去看一看好嗎？章榮初立即和王師傅一起回到廠裡﹐王師傅仔仔細細地看了很久﹐抬起頭對章榮初說﹐有辦法的﹐我老王有辦法的﹐其時金廠長聽王師傅講如何如何修，在一旁點頭。

章榮初對王師傅說：「你能夠修好﹐我每隻給你一百元工錢。」金廠長對章看了一眼﹐似乎說出價太大了。

王師傅聽了很高興﹐知道事情很急﹐說他馬上去叫兩個人一道再看一看﹐研究一下。章榮初讓王師傅坐自己的汽車走了。金廠長對章榮初說：「根據王師傅的辦法或許有可能修好的。」過了一個鐘頭﹐王師傅帶兩個人來了﹐他們又把破碎的鋼絲滾筒重新仔細研究一番﹐認為一定能夠修好﹐約定明天王師傅帶人和工具來廠﹐馬上着手修理。章榮初給了王師傅三十元說：「修得好修不好是另一個問題﹐今天你太辛苦了﹐這三十元表示一下敬。」

回到家已經半夜一點多﹐這時候章榮初心情稍為安定了一些﹐但沒有看到結果﹐還是忐不安。一夜難眠，天剛亮七點不到章榮初就到了廠裡﹐王師傅已經帶了兩個人工作兩個多小時了﹐金廠長在旁看﹐神態很高興。

那時廠房還在建造中，金廠長辦公和睡覺都在蘆席棚裡，金廠長和章榮初回到蘆席棚坐下，金廠長說：「章先生你可以放心了﹐這個王師傅的確有本事﹐據我估計修好它沒有問題了。」

章榮初說：「真是好險哪﹐幾乎功虧一簣﹐幸虧這個王師傅﹐真是蒼天有眼啊。」

金廠長說：「修得好的話﹐他的成本至多每隻二十元﹐你昨天答應他一百元﹐未免太多了。」

章說：「當時我想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所以說一百元。」

金廠長說：「今天早晨我同王師傅說過了﹐章先生昨天講的一百元是句笑話﹐你修得好﹐一定讓你賺錢﹐但一百元一隻是不合理的。王師傅對我講﹐修好這一百元我們兩人分分吧。我說我不會做這樣的事﹐你修好再講吧。總之一定不會讓你吃虧。」章榮初聼他一席話﹐覺得他確是一個忠誠老實人﹐對金廠長進一步信任了。

這天下午王師傅又叫了兩個幫手來﹐連王師傅一共五個人在工作。到下一天上午十點左右﹐第一隻修好了﹐只要再週身刨一刀﹐雖然刨平的工序還沒做﹐金廠長認為修得很滿意。

當天下午金廠長﹑王師傅和章榮初在蘆席棚裡﹐王師傅先說：「章先生你昨天講過一百元一隻﹐我認為太多﹐我自己成本大概每隻三十元﹐你出多少錢一隻你重新考慮吧。」

金廠長說：「王師傅﹐不會叫你吃虧的﹐讓我來說吧﹐大滾筒每隻四十元﹐小滾筒每隻十五元﹐這樣你至少有一半好賺。」

王師傅說：「大滾筒就四十元﹐小滾筒作二十元好嗎﹖」

金廠長說：「這沒有問題﹐不過大大小小有八十隻以上﹐都要修好﹐你要多用人﹐爭取最快的時間﹐你看要多少天﹖」

王師傅說：「時間沒有問題﹐你們限幾天我就幾天﹐我可以叫十批人來做﹐每批人一天做一隻﹐至多也不過八天。」

就這樣十天之後全部修好了﹐照付了講好的價錢﹐章榮初又送給王師傅一套西裝料﹐表示酬謝，王師傅很滿意。

一個突如其來的嚴重困難﹐就這樣出乎意料的順利解決了﹐真如有天助，眼看山窮水盡疑無路，竟然柳暗花明又一邨。這件已經無路可走的事，就這樣峰回路轉，居然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