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叟

上海舊事話百年 (63)   被抓進憲兵隊

上海是日軍繼續南進擴大侵略最重要的後勤基地﹐日軍襲擊珍珠港後，一踏進上海租界，馬上接管各個物資倉庫，全部查封。榮豐紗廠存在四行倉庫的棉花棉紗要有日軍「登部隊」的「移動證」才能提貨，工厰有斷炊之虞。

這時有個寧波紅幫裁縫來見總經理韓志明，自稱叫王阿東，曾在東京做裁縫多年，回國後吃喝嫖賭，錢都用光了，在四馬路和一個妓院老鴇姘居，他說一口流利日語，自薦去見東洋人，韓總經理雇用了他。

英籍猶太富商埃利·嘉道理爵士【註】1924年建造的巨宅Marble Hall（現延安西路64號上海市少年宮），被日軍「登部隊」佔為司令部。王阿東帶了很多禮物，西裝衣料和日本酒，去和「登部隊」頭目打交道，終於拿到了移動證。

【註】埃利·嘉道理爵士 (Sir Elly Kadoorie 1867-1944），19世紀由孟買遷居上海，跟隨沙遜家族經營地產和酒店發跡，創立「上海大酒店」公司，1922年成立「香港上海大酒店」公司。1949年其後代移居香港，建立香港中華電力公司，今「香港上海大酒店」旗下半島酒店是世界著名豪華酒店。

韓志明連夜準備，僱了塌車把棉花運到厰裡，工人早已翹首以待，棉花一到厰，大家都很高興。只開了四千紗錠，細水長流以維持三百多工人的生活。後來其他厰見榮豐有辦法去倉庫提貨，就把他們庫存的棉花棉紗賣給榮豐，這樣榮豐紗廠維持了幾個月。

1943年3月﹐汪偽政權成立「全國商業統制總會」（商統會）﹐下設棉業﹑米糧﹑粉麥﹑油糧﹑日用品五個統制委員會﹐全面推行戰時經濟體制﹐搜刮中國民族工商業物質供應日軍，直接為日寇戰爭機器服務。商統會全面强制收購棉紗棉布，四分之一以黃金付款，四分之一付中儲券，再有二分之一要等半年後才付中儲券，那時中儲券不斷貶值，厰家收到已不值幾個錢，廠家譁然。為了壓制反抗情緒，在宣佈强制收購同時，日軍把一些紗廠紗商大戶抓了起來，用強暴手段先行制服。

1943年8月一個早上，日本憲兵隊本部派人到天津路238號榮豐寫字樓來，指名要章榮初、韓志明和會計主任馬仲文三人，到憲兵隊本部司令部去。剛巧三人都不在，他們聽到消息不敢回辦事處去﹐這一天夜裡在榮豐紗廠營業部主任鄔潤生家過夜﹐大家商量怎麼辦，這時章榮初的門客、綢業銀行經理朱海初﹐說他認識愚園路的大亨夏仲明﹐在日本憲兵隊很有辦法。

章榮初叫他去接頭﹐當夜朱海初來了回音說：「夏仲明講﹐要二十萬元酬勞﹐你們儘管大膽進去﹐保你們一小時出來。」章榮初但求無事﹐就答允了他。三人中馬仲文膽子最小﹐章榮初教他一個辦法﹐戴個口罩﹐日本人問話時﹐叫他假裝不停地咳嗽﹐馬照章的辦法做了。

下一天早晨﹐三人去在蘇州河橋北新亞飯店後面，四川北路85號日軍憲兵總部（現為大橋公寓）﹐一路上三人面色都嚇得灰白﹐到了憲兵隊﹐三人被分三處問話。

審問馬仲文的日本人﹐見馬仲文戴了口罩﹐連連咳嗽﹐就問他：「你的什麼的毛病﹖」馬仲文說：「我有嚴重肺病，吐血幾個月了。」這日本人一聽馬上站起來﹐把馬仲文關在一間房間裡﹐不再問他了。

審章榮初的是日本憲兵準尉淺野俊勇，此人作惡多端，殺過很多中國人，後來調去常熟，人稱「常熟之狼」，抗戰勝利後1947年在上海提籃橋監獄被執行槍決。   

審韓志明的叫伊藤中尉，他要韓招供，共買過多少走私棉花，韓一口否認。伊藤叫韓志明自述身史，韓說十四歲小學畢業跟叔父到海門學生意。伊藤說海門是新四軍的地方，「你的一定是新四軍。說！你在新四軍什麼的幹活？」韓志明說我學生意是1924、25年，你們日本人還不知在哪裡呢，哪來新四軍？

伊藤叫翻譯拿來一根竹棍，叫韓志明跪在長凳上，他們把竹棍擱在韓腿彎上，一人一邊坐上竹棍，韓志明痛得哇哇直叫。

審問韓志明的房間和與章榮初隔一層木板﹐章榮初聽到韓志明在慘叫﹐知道他在受刑。章榮初向淺野跪下懇求，願意代韓受刑。

淺野對章榮初兇惡地說：「你不要管人家﹐我們馬上也要叫你嘗嘗這滋味！」他狠命打了章三記耳光，「有人控告你們榮豐紗廠有七千件棉紗沒向商統會申請收買﹐藏在哪裡？快說出來 ！」

這樣又打又問從上午一直審到下午兩點多才停止，把他們押去牢房。三人飢腸轆轤，直到下午四點費季良送飯來了﹐還帶了被單來﹐他說：「徐采丞已經接好頭﹐明天一定可以出來﹐你們放心好了。」

第二天一早八點不到又提到審訊室，仍是一味威嚇﹐這時門外啷噹押過兩個蓬頭垢面脚拖鐐銬的人，是棉紗富商義豐紗號老闆陸秉甫和賬房蔣明初，伊藤說，這是押去槍斃的，你如果不招，也和他們一樣。押回牢房又過了一小時﹐叫他們收拾好東西出去。

一到外面就由另一個日本人帶上汽車﹐送到天津路辦事處。這時候徐采丞已等在辦事處裡﹐章榮初向他道謝。徐采丞是通過日本特務機關「田公館」把章榮初三人保出來的。

人是出來了，但還是被偽商統會處罰細棉紗五百八十七件，榮豐兩年多的存貨一掃而空。

此次事件中，韓志明受了刑，出來第二日，章榮初帶了厚禮和兩支大紅蠟燭，到韓志明家，請出韓母，點上蠟燭，雙膝跪下向老太太賠不是。

下一天朱海初來﹐說要給夏仲明的二十萬元﹐章榮初當然不給﹐朱海初去了一會又回來對章榮初說：「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們﹐但這二十萬不付的話﹐恐怕另外再弄出事情來。」章榮初只好付了二十萬求太平。

夏仲明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原是靜安寺一帶的小流氓﹐投靠敵偽後﹐和吳四寶﹑張國震同為「七十六號」最兇殘的打手。汪偽政權成立後﹐李士群當上汪偽「清鄉委員會」秘書長和偽江蘇省長﹐對國民黨地下組織破壞極大﹐夏仲明因通日語﹐為李士群當翻譯﹐當上偽調查統計部次長。

李士群得寵於日本人﹐飛揚跋扈﹐與周佛海交惡。1942年經潛伏于敵偽的唐生明策反，周佛海向重慶表示「將功贖罪」﹐戴笠下令周佛海謀殺李士群。恰逢李的後台、日寇華北派遣軍情報科長晴氣大佐奉調回國﹐繼任者對李士群也不滿﹐周佛海與日本華中憲兵司令部特科科長岡邨少佐密謀殺李。1943年9月6日﹐李士群帶同夏仲明﹐受邀到上海百老匯大廈岡邨家吃飯﹐同席還有税警總團長熊劍東。席間﹐岡邨親將一碟牛肉餅請李一嘗﹐兩日後李士群查出中了阿米巴菌毒﹐這是日本731細菌部隊特別培植的病毒。李士群死前派人殺了熊劍東﹐9月11日漢奸李士群斃命。

抗戰勝利﹐夏仲明被捕﹐死在獄中。

這次被日本憲兵隊捉去以後﹐章榮初覺得上海呆不下去了﹐想離開上海去重慶﹐派馬仲文先到重慶﹐逐步把資金內移﹐由他保管﹐馬仲文膽子小﹐巴不得早點逃離上海﹐就和胡銘山結伴到重慶去了。

馬仲文(1920-)，湖州人，畢業于滬江大學商學院，原是榮豐紗廠會計主任﹐他到重慶後﹐章榮初絡續把資金內移﹐在重慶買「黃金儲券」﹑「教會美金」和「美金糧食庫券」。後來抗戰接近勝利，章榮初最終沒離開上海，勝利之後﹐馬仲文從重慶回來﹐帶回來一百多萬元﹐章榮初仍交給馬仲文，在天津路238號豐業大樓開設了榮豐實業公司﹐馬仲文出任經理﹐從事貿易。「解放」後，馬仲文因在重慶買賣外匯債券的經驗﹐進入上海市外貿局工作﹐文革後任上海市外貿服務公司總經理﹐全國政協委員﹐上海市政協常委。

嘉道理住宅

憲兵總部現貌 (大橋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