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南蛮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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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元,我的故国(2):有所作为

来自南蛮的老狗 (2024-10-05 02:06:18) 评论 (0)

我的大元,我的故国

亡元拾趣——大元末代皇帝的挽歌

 

其一:天降大任

其二:有所作为[1]

雪山也爬了,草地也过,现在大概应该是我们的顺帝一展峥嵘的时候了吧?

慢!一个十三岁的孤儿,刚从边疆插队回城就让人家一股脑扎进都城里那群老奸巨猾的权臣当中去大展拳脚,您不该是叫他上前去送死吧?!哦,不是就好,那就叫他先学唱蜀后主智斗司马昭这出三国经典吧。反正我们的这位小同志还挺年轻,多学几出传统戏对他只会有好处,说不准哪一天就派上大用场……

当然,玩笑也终归只能归玩笑了。为了对少年顺帝当年的生存环境有一个总体的了解,我们不妨先回过头来看一看他的前任们是怎么样一天接着一天地把龙庭上的日子扛过来的,毕竟历史的经验总值得注意不是?其实,顺帝前任的经历要总结起来也蛮简单,区区七字就已经卓卓有余。且问七个什么字?两短之后有一多。

两短之一首先是皇帝的任期短。从顺帝祖父的上位到他自己接班,之间不过短短的二十五个年头,而先后走马上任的皇帝竟有八尊之多。屈指一算,每人的平均任期也就三年之余挂个零。一个本应是终身在位的九五之尊,玩到最后他的政治生命居然还短过当代那些时不时总要被刁民们拉出去奚落一通的民选国家元首。这样的帝位也实在太过有名无实了,远不及改改朝规宪法再去整个高票当选的万年总统来得实惠。

两短之二就是更要老命的皇帝寿命都特别短。为了提高那时节帝王寿命的可比性,让我们暂且先把目光拉回到顺帝祖父登基前的那一百二十来年。在这段不短的时光里,包括成吉思汗在内的九位帝国当家曾先后粉墨登场。尽管他们整天东征西讨,平均寿命仍高达五十有三。而自那以后不出二十五年里,在大规模的征战已经成为历史的前提下,八尊帝国老大的平均寿命居然能跌破二十有四,连他们之前的一半都不到[2]!这就难怪我们可爱的九斤老太又要失色称奇了。

两短之外的一多则是非正常出局者非常多,八尊大神的一半就昂首挺胸地屹立在这支卓尔不群的队列里。队列中先有状元被部下拿去祭了刀,再有榜眼被人玩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紧跟着的探花又不明不白地暴毙在衣锦还京的阳关道上,而站在队尾的老四则因为自己先前的为非作歹而活生生地愣把自己吓死在龙椅大位上!这也就是说,除了非正常出局的机率高得能吓死人之外,大元皇帝们的下场也已经变得十分不堪入目……

两短一多只不过是历史留给顺帝在前行中无法推辞掉的重负,现在还是让我们来看一看他当下的生存环境吧。简而言之,大元经过二十来年走马灯般的主子更迭,龙庭里的不少实权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旁落到各式各样的权臣手中。到了顺帝的上任之初,像拿捏皇上性命之类的日常琐事由朝里当红的两大权臣集团一手包干就能轻易而举地打点停当了。

借得少年顺帝还在幕后酝酿表情的功夫,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先见识一下当下在朝里呼风唤雨的这两大权臣集团吧。在一片掌声有请的喧哗当中,首先登台的就是以燕帖木儿同志为代表、燕氏家族为主体的燕氏集团![3]

燕帖木儿?他不是早就因为纵欲过度而挂掉了么?没错,没错,我们的这位好同志的确永远离开了我们,但他们的那个权臣集团人还在,心不死。这不,身为右丞相(相当于当朝的国务院总理)的燕帖木儿这边厢刚一翘辫子,他的弟弟撒敦那边厢就立马被提拔成地位略逊于长兄的左丞相(相当于当朝的国务院常务副总理)[4],而原本戴在撒敦头上的那顶御史大夫(相当于当朝的中央纪委书记)的乌纱帽则顺手扔给了燕帖木儿的爱子唐其势。之后不出三年,我们这个英雄的家族又一家伙将顺帝这尊当值天子纳为自家的女婿,从而也印证了唐其势同志那句“天下本我家之天下”的放胆豪迈断不是什么酒后狂言。

好,有关燕氏集团的主要成员就暂时先介绍到这里,现在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来欢迎以伯颜同志为首的伯氏集团登台亮相[5]!伯颜何许人也,之前缘何闻所未闻?其实在元末的政坛里,伯颜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牛人。之前之所以没有出场,主要原因就是燕帖木儿这位老兄的光芒实在太过抢眼,几台戏里的生旦净丑全都由他一人唱完了。燕帖木儿因乐极生悲殉职之后,伯颜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除了继承燕帖木儿的遗缺而成了帝国的右丞相之外,我们的伯颜同志还忙中偷闲地为自己打造了一方无论是谁见了都忍不住要眼红一把的金字招牌:天下唯知有伯颜!

随后紧跟着伯颜登台的就是他的侄子兼养子,我们蒙古族人民的好后生脱脱同志[6]。这可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俊材,文可谈笑擒鸿儒,武能弯弓射大雕。早在顺帝登基前的一两年间,未满十八岁的脱脱就已经官拜正三品的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相当于当朝中央警卫团的团长),从而名正言顺地掌控起帝国当家老大的脉搏与小命。

和这一连串如雷贯耳的角儿相比,小小的顺帝不过就是一个刚刚入行上路的新手。他既无资历又无班底,如何不被这群大腕逮去当作下酒的小菜便也就成了再也饶不过去的当务之急。带着这个烦人的难题,顺帝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默默地走进了福祸难卜的深宫。可就在顺帝一筹莫展的时候,其先父的一位近臣欲不失时机地给他献上一条锦囊妙计。只听这老油条趴在顺帝的耳旁如此这般地嘀咕道,夫天下社稷之事,说破了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你何苦不顺水推舟将那些烦心头痛事扔给伯颜他们去打理呢?反正他们干好了功劳自然就全归你。反过来若果凡事你都想玩一把躬听自断,那到头来挨骂受罪的必定还是你自己![7]

一语惊醒梦中人!说时迟,那时快,一刹那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就在我们少年顺帝的脑海里闪过:韬光养晦,有所作为。对顺帝来说,韬光养晦就是咬紧牙关熬年头,等待着时局的变幻给自己带来有利的契机;韬光养晦就是在黑暗中寻找到志同道合的帮凶,从而偷偷摸摸地组建起自己的班底;韬光养晦就是火候不到决不轻易强出头,当扮蜀后主成为必演的生存剧目时就一定要演得比他本人还更像刘阿斗……。至于有所作为嘛,那就是一俟时机成熟则动如脱兔,一剑封喉后再去践行自己的政治追求!

之后光阴如梭,顺帝轰轰烈烈地装孙子的游戏刚玩了三两年,大元的政坛就迎来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个重大变局。事情始于燕氏集团的当家老大撒敦告老身死。按照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江湖原则,他留下的中书左丞相一缺就由燕帖木儿的爱子唐其势在集团内部自行消化了[8]。可这样一来,脾气火爆的唐其势便免不了要与伯颜这个同为丞相的伯氏集团的当家老大在中书省(相当于当朝的国务院)里不时打打照面过个招,伯燕两大权臣集团火并的可能也就随之陡然徒增。

在没有燕帖木儿制衡的日子里,伯颜这位帝国右丞相也就自然越来越专权。这样的鸟气让平日骄横跋扈惯了的唐其势如何消受得了[9]?于是乎,新官唐其势连相位都还没坐热便身先士卒地带领着燕氏集团的男女老少率先向伯颜之流发起自杀式的集团冲锋。奈何这位丘八出身的燕氏集团新老大疏于心计,关系到两大集团生死存亡的对决还未接上火他自己就到处嚷嚷伯颜他究竟算老几[10]。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将要动粗的底牌全都事先亮给了对手,豪赌的最终结局便也只好以燕氏集团的全军覆没而收场了。作为这场伟大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已经贵为皇后的燕家俏闺女也在伯颜同志赤裸裸的关怀下被逐出皇宫,之后又草草地鸩杀在上都的民舍里。

对我们的少年顺帝来说,燕氏集团的消亡应该是喜忧参半。往好处说,未费吹灰之力掣肘的两大集团一下子就少了一半,这样的好事你让他上哪儿找去[11]?朝坏处想,没有燕氏集团的牵制后,伯氏集团必定会变得更难对付,早日建立起一个坚强有力且又听自己吆喝的班底便也就成了顺帝战胜伯氏集团最为关键的一步。

其实,如何在强敌的眼皮底下拉起一支自己的队伍从来都没有远离过顺帝的视野。然而这又是一桩虎口拔牙的技术活,一招不慎那就连吃饭的家伙都得送给人家当夜壶使,万无一失的操盘要求时时考验着这个其时只有十来岁的少青年。好在我们的顺帝早就具备超常的识人与耐心,登基三五年后一个精干的小团伙便已经初显稚形。从那个时候起,顺帝同志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在顺帝这个绝密的小团伙挂牌开张之初,骨干力量似乎只有两位几乎名不经传的中下级官吏,名字不叫世杰班就是阿鲁[12]。虽说这哼哈二将的忠心耿耿无可置疑,但要将他们拉出去与伯氏集团决一雌雄恐怕就无异于以卵击石头了,如何在茫茫的人海里找出一个能为顺帝一锤定音的好帮手便成了他们主仆三人当下的攻关主题。就在顺帝绞尽了脑汁也不得其解的时候,宫外欲传来伯氏集团的二当家脱脱前来求见的请求。

这么晚了,脱脱这厮怎么还来求见呢?不该是他们这个小团伙把韬光养晦玩过了头吧?!是福不用躲,是祸也躲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这位御林军统领稳住再说。

一通君臣间例行的礼数之后,平日快人快语的脱脱反而变得欲言又止。望着脱脱忐忑不安的尴尬,顺帝自己只好先把话题拉扯开:我说脱脱爱卿啊,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安歇呢?要知道,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这一圆场打得不打紧,脱脱终于一下子放下心中的负担而道出他来闯宫缘由。原来他是来告发自己的伯父伯颜,检举他在燕氏集团覆灭后诸如专权滥杀等种种恶行。而脱脱他自己则愿意大义灭亲,鼎力帮助顺帝扳倒伯颜,为朝廷社稷正本清源!

什么,什么?伯氏集团的二当家居然要反水?那他们那个权臣集团岂不是实力大减,扳倒伯颜也就指日可待?!同志啊,梦里寻汝千百度,今天我们总算是找到你了!!!

停!当下的伯氏集团如日中天,而顺帝自己的这个阵营则是除了皇帝这个虚名之外要什么没什么,你怎么能保证脱脱这厮就一定不是伯颜派来摸底的打探?!

罪过罪过,还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复杂。那那那,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啊?

我看这样吧,你先滚到一旁凉快去,这出戏还是由我们的顺帝接着唱!只见顺帝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来回踱了几个方步后才不无平静地对脱脱说:我说爱卿啊,你们伯侄二人可都是吾朝中流砥柱啊。远的不说,就说最近被我们一举粉碎的燕氏这个阴谋反党集团吧。当时如果不是像你们伯侄这样的高级干部旗帜鲜明地站出来维持大元大局的稳定,千百万人头就要落地,我们大元的江山则会改变颜色。这可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和下场啊……

抒发完这一通出自肺腑的感慨后,顺帝缓了口气再用上级关怀下级的口吻对脱脱说:其实朕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样伟大的斗争必定会给我们高级干部的家庭生活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眼下爱卿你对你这个伯父很有意见就是这种压力太大的一个具体的例证了。不过,办法总应该比困难多,更何况咱们这旮旯里的干才能人有的是。朕身边的世杰班与阿鲁你应该都认识吧?他们可是本朝化解家庭冲突的行家里手。这样吧,朕明天一早就差他们赶到你的府上去,你们仨坐下来一块好好聊一聊好不好?

在这一大通车轱辘话的后头,顺帝真实的想法就是:脱脱你小子黑灯瞎火来投诚,我却实在琢磨不透你葫芦后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我也就只好先用祖传秘制的迷魂汤委屈你一下,让我那俩信得过的心腹查清你的入伙动机后再作打算。在接到顺帝迅速摸清脱脱底细的圣旨之后,世杰班与阿鲁二人立马挖地三尺,找不出任何疑点才将他接纳入那个以倒伯为己任的小团伙[13]。就这样,顺帝的战略对手一夜之间便从整个伯氏集团缩小为伯氏区区一人,而伯颜自己对此等彼长我消的敌情变化竟然还是浑然无知!

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脱脱同志已经星夜里加入组织了,但对他入伙的动机还是不甚了了。关于这个问题,明初官修的《元史·脱脱传》里有着这样的一段文字:

“……(伯颜)既诛唐其势,益无所忌,擅爵人,赦死罪,任邪佞,杀无辜,诸卫精兵收为己用,府库钱帛听其出纳。帝积不能平。脱脱虽幼养于伯颜,常忧其败,私请于其父曰:‘伯父骄纵已甚,万一天子震怒,则吾族赤矣。曷若于未败图之。’

这段文言文应该不难懂,说的无非就是干掉以唐其势同志为核心的燕氏集团之后,伯颜这厮变得越来越混账,经常把九五之尊的鼻子都气歪了。为此脱脱同志很是着急也很担忧,怕哪天顺帝小朋友一翻脸他们整个伯氏家族便一下子死无葬身之地了。为此脱脱和他爹私下里嘀咕道,在伯父还没有被组织挽救之前,他们是不是也应该好好合计一下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元史》中这段文字的后半部常为后人引作成脱脱主要是为家族的自保而弃暗而投明。坦率地讲,老狗对这种横行多年的共识十分不以为然。

不以为然?且问老狗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也敢如此不知地厚天高?

看官列位莫嗔怒,且听我道缘由来。其实老狗大唱反调的理由也很简单。曾记否,在伯颜专权前的这十来年里,君弱臣强早已成了大元朝政里越唱越响的主旋律。若果脱脱的担心仅是局限于伯氏一家一族的身家性命,将弱君强臣这样的俗套接着玩下去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完全犯不着半夜三更里去把核心同志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这尘世间只听说过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皇上什么时候要用自己随便封一个就是了,哪来这么多的烦心事?!

好,就算老狗汝说得不无道理,那脱脱深夜里跳帮到底又为的是哪一桩?

问得好!说实话,这个问题也曾经把老狗搅得寝食不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深受唯物史观熏陶的我辈总是试图按无利不起早、有奶便是娘的思路去挖掘藏在脱脱这种非常举动后头的猫腻。一番鼻青脸肿的到处碰壁之后,终于有一天老狗总算是将个中奥妙顿悟出来了。原来说一千道一万,支持脱脱迈出大义灭亲这一大步的动力不过就是游荡在华夏上空的那个儒教和与之相应的君臣观!

高论!且问凭据曾可有?

证据不多但有三。首先,在载于史籍的一场皇家围猎中,负责安全警卫的脱脱同志也不知道是谁在那天触动他哪根神经了,劈头盖脑就给顺帝进谏道,古时贤明的帝王都是端居在九霄之上的圣人,他们每日要干的事情就是与大臣巨儒们一起共同探求治国安邦之道。像飞鹰走狗之类的娱乐,他们绝对连碰都不碰的[14]。看官您瞅瞅,领导玩得正高兴的时候,这厮居然拿出干巴巴的儒教来给人家败兴倒胃口,但这不也正好说明儒教在脱脱心目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吗?

哦,看来这该死的儒经的确让我们的脱脱同志中毒不轻,但这还不足以证明儒生们的君臣观就一定是促使他自愿落水的真正动因吧?

行,这个分歧咱们姑且先放一放,还是接着来看一看这证据中的第二点吧。脱脱自幼受教于元末的名儒吴直方,后者最终成了他从政的心腹幕僚。在扳倒伯颜的这出大戏中,脱脱每每遇到难题时总是常常问计于自己的吴老师。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当脱脱在亲情和忠君之间举棋不定的时候,是吴直方用《左传》中那个大义灭亲的仁义才彻底打消了他在下注之前的最后顾虑。[15]

唔,这第二点还算靠点谱,咱们还是接着往下聊聊第三点吧。

这第三件事发生在星夜脱脱入伙的十五六年之后,其时他正率领号称百万之众的元军对揭杆而起的张士诚义军执行强硬的军事维稳。可就在脱脱大功即将告成的节骨眼上,罢免他的圣旨也送到了阵前。这后头既有政坛仇敌的陷害,也有顺帝害怕脱脱成为伯颜第二的担忧。面对这份对脱脱意味着九死一生的诏书,袍泽们都劝他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而抗旨不从,谁料到他却冷静地对部下们说:天子降诏而我不从,那我们整天挂在嘴边的君臣之义岂不就都快成了那一轱辘连自己都不信的自信了?话毕他就面北谢恩后从容不迫地交出了自己手中的兵权[16]。若果十五六年后手握重兵的脱脱都还能以自己的仕途甚至生命去维系这个浸透着儒家心血的君臣之义,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足够的底气去相信在他当年闯入深宫的那个沉沉黑夜里,还是同样的道德纲常驱使他去为了护道而舍亲?!

喔,真真真,真没想到历史还会有这样一种玩法的哪……

说实话,我们今日为脱脱的入伙动机而抬杠已经是无关痛痒的消遣了[17],最紧要的还是历史早就已经彻底地证明顺帝他们完全没有看错人。现在我们不妨从脱脱入伙动机的这个问题里跳出来,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顺帝同志下一步的工作重心吧。

随着脱脱的加入,有朝一日与伯颜摊牌的条件也基本成熟。虽然动如脱兔就是顺帝最初为实施“有所作为”这一战略而制定实施办法,执行起来还总得稳字当头。为此他们曾先后两次中途中止与伯颜同志的对决行动,直到有一天终于等到了这位丞相大人又要出城打猎的兴头……

那一天,伯颜等一干人马刚浩浩荡荡地走出大都的城门,城里中的那个倒伯秘密小团伙就立即密锣紧鼓地投入到与时间的赛跑。在脱脱等人的统领下,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收缴齐开启城门的钥匙并把自己的亲兵布防在城门,与此同时调遣好京城的兵力以防伯颜万一的反攻。政变的文案则由小团伙的帮闲杨瑀同志撑头[18],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为顺帝起草罢免伯颜的诏书。政变中,除了居中指挥发号施令之外,顺帝同志还忙中偷闲地将诏书草案中剥夺伯颜兵权之始从“诏书到日”精准地改成了“诏书到时”,进一步压缩伯颜利用各种空子来翻盘反扑的空间。这一字之改充分体现出顺帝为政的果断与精明,而他对文字把握的老到也极让以舞文弄墨为生的骚客们深为折服。[19]

文人们半宿没睡的紧赶慢后,一份历数伯颜罪状的诏书终于在子夜后的四更天里出笼。本着传达最新指示不过夜的雷厉风行,顺帝同志当即就差人将这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带给人还在都城之外的爱卿伯颜。接到这份让他立马卷铺盖滚蛋的圣旨之后,伯颜同志老泪横秋地向组织提出还想回城面圣辞行的乞求。为此顺帝也不无动情地捎话回应道,其实他自己也是挺想念伯颜这个一手遮天的朝政好手的。奈何朝中自从少了他伯颜之后早已忙得四脚朝天,本着以江山为重的革命原则,君臣相见还是等下辈子吧……

就这样,我们元廷的这位老劳模便只好三步一回头、五里一徘徊地踏上了他漫长的流放路[20]。一番风雨兼程的跋涉后,曾经风光无限一代权臣最终病倒在江西的龙兴客栈……

伯颜已死,我们的顺帝同志也就从如假包换的名义天子升格为货真价实的实权至尊。这一步,他几乎走了整整的八年……

 

其三:拨乱反正

待续

 
 
 
 

 

脚注:

[1]   除了倒叙外,本章的故事发生于从至顺四年六月到(后)至元六年二月之间的这八九年,相应的西元纪年为一三三三至四〇。

[2]   在顺帝祖父登基前的那一百二十来年里,除了一人的寿命难以查考之外,其他八尊帝国当家中最长寿者的寿命高达七十九岁,而最短命的也有四十一二。而自那以后的二十五年里,最长寿的也就三十五六,最短命的则是连七岁都成了一道迈不过去的槛。

[3]   其实燕帖木儿并不姓燕,但为了述事方便,本文姑且将他的家族谬称为燕氏家族。

[4]   燕帖木儿为相时左丞相一职一直空置着,朝政实质上也就由他一人包办独断了。

[5]   与燕帖木儿并不姓燕一样,伯颜其实也不姓伯,伯氏家族也是为了述事方便的谬称。

[6]   脱脱?实在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怎么会捣鼓出这么样的一个译名来,简直就是要把本该是极为严肃的历史整成了儿童不宜的黄色章回。

[7]   《元史·顺帝本纪》载,“时有阿鲁辉帖木儿者,明宗亲臣也,言于帝曰:‘天下事重,宜委宰相决之,庶可责其成功;若躬自听断,则必负恶名’”。

[8]   撒敦在世时,唐其势曾经代理过一两个月的左丞相,不知是否因为当时撒敦生病了。

[9]   就在唐其势垮台前的一个月,伯颜主动提出要把自己头上那顶右丞相的乌纱帽转让给这个小唐同志,但这个动议不出人意料地为顺帝所否决。今老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敢问这就不是伯颜同志故意为把唐其势惹毛而故意给他挖的坑?

[10]  《元史·燕帖木儿传》载,“伯颜独用事。唐其势忿曰:‘天下本我家天下也,伯颜何人,而位居吾上!’”

[11]  虽然我们不能从理论上完全排除这场伯燕两大权臣集团的火拼由顺帝设局而引发的可能性,但对于他这个新来乍到的外来户来说,实现这种设想的操作难度确实太大了些。

[12]  以世杰班为例,明初官修的《元史》对其背景与事迹似乎无一字介绍,而从五百来年后民办的《新元史·列传三十三》我们也只知道他生于豪门,但自己仅作过正六品的芝麻官。

[13]  为了减少后辈学究们考证的麻烦,老狗在此郑重申明这出脱脱深夜闯宫戏是他伪造瞎编的。然而像脱脱投诚之初不为顺帝所信,经审查后才接纳他入伙之类的细节在《元史》均有据可查。这也就是说,老狗从未编造过历史,他只不过哗众取宠地将已知的史料戏剧化罢了。

[14]  《元史·脱脱传》载,“帝将畋于保安州,马蹶。脱脱谏曰:‘古者帝王端居九重之上,日与大臣宿儒讲求治道,至于飞鹰走狗,非其事也。’”

[15]  《元史·脱脱传》载,“(脱脱为如何处理其伯父骄纵一事)质之直方,直方曰:‘《(左)传》有之:大义灭亲。大夫但知忠于国家耳,余复何顾焉。’”

[16]  《元史·脱脱传》载,“诏至军中,参议龚伯遂曰:‘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且丞相出师时,尝被密旨,今奉密旨一意进讨可也。诏书且勿开,开则大事去矣。’脱脱曰:‘天子诏我而我不从,是与天子抗也,君臣之义何在?’弗从。”

[17]  若果儒教君臣观的确是脱脱反水之主要动因的话,那顺帝就应该是始于元世祖忽必烈的元朝汉化改革之最大受益者了。汉化儒化,在大元那当口大概应该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18]  《元史》对杨瑀参与倒伯活动的着墨不多,只有《脱脱传》中的这样一段话:“钱唐杨瑀尝事帝潜邸,为奎章阁广成局副使,得出入禁中,帝知其可用,每(脱脱、世杰班与阿鲁)三人论事,使瑀参焉。”杨瑀的官阶似乎也不高,进而说明顺帝当年用人是如何不拘一格。

[19]  (元)杨瑀《山居新语》载,“诏文以其各领所部‘诏书到日,各还本卫’。上曰:‘自早及暮,皆一日也。可改作时。’改正一字,尤为切至。于此可见圣明也。”

[20]  罢相之初,对伯颜的处分仅是贬为河南行省左丞相(大约相当于当朝曾经设置过的行政大区第二书记)。大概后来顺帝对当年自己受过的鸟气越想越生气,伯颜刚走到半道他的处分就被升格成发配广东的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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