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外四

这篇不发人深省，没有锥心之问，就是想写一些想念，很淡很淡，好多层记忆之下的，浮了起来

她，

是那个浮子，一个旧邻，带起了一串回忆 … …

回忆了很多之后，我突然问自己，对 ！我怎么突然想起她 … … 我好奇人的脑回路，所以也常常追问自己 … … 哦，应该是，那天偶然刷到那个肠梗阻的科普视频，对，肠梗阻 … …

1

她是我斯特拉斯堡的旧邻，好久以后，我才知道和她成为邻居的框架因素 : Juifs

我在那里共住了七年。有天晚上，在外尬聊快十点，我想找理由撤离。朋友贴心安慰，XI Wang，我们中所有人，最不用担心回家晚的就是你，你那是斯特拉斯堡最安全，最贵的区… …

啊 ？！！！撤离的理由没有生效，但长了见识

赤贫如我住的是 "皇后大道" ？！！！是吗 ？！房租之便宜 ( 各种阴差阳错的机会+ 法国政府给的学生补贴，便宜得我都快觉得那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完全没有提示出那个地段的尊贵

只是我说怎么那么方便，离警察局，国家图书馆，国家歌剧院，都是遛弯距离。对了，稍远还有欧盟议会中心、欧洲人权法院 ！！这么一想，确实高级啊 ！之前我到处和人说，斯特拉斯堡城市小，市政规划又好，市民社区生活好方便啊，击鼓鸣冤和买菜一样近。哦，原来还因为那是城市核心区… … 我归因错误了

… 我心想着，嘴上还是问了一句 : 为啥那个区贵啊 ？答 : 因为那是犹太人区啊

啊？犹太人区？我是说，我家前一站，有个气质独特的大建筑，来来回回不知是个啥，原来那是犹太人的大教堂啊 ？！我是说，那个附近，我家门口的街上也是，经常看见有人装扮奇怪，好像童话里的人。好多男子，白衬衫黑礼服，头顶黑帽。一群人老老少少走在一起，像是合唱团排练散场。最奇怪的是鬓角打圈的两个坠子，几次靠近想看清，那坠子到底是真头发还是附加的装饰 ？

连现代女性都不这么麻烦了，这些男的好像穿越之人… …

原来他们就是传说中的犹太人 ！

我住的是顶楼，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种叫佣人房

可想而知，遇到的都是穷邻居了。但也是犹太人。这就是我和她相识的框架因素，我是阴差阳错住到了那，而她是有渠道。但她是犹太人和穆斯林的混血

当时还是我的留学早期，还在学艺术，世界于我，还十分抽象。很多历史文化恩怨情仇还只是停留在些模糊的名词概念上。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依稀觉得，她这种混血好像属于某种禁忌… …

我说，你 … 你爸妈这种，好像不应该存在的吧 ？ 她秒懂，叹了口气 (我被确认) … 唉… 所以他们离婚了…

我说，谁不离婚啊 ？中国人之间，法国人之间 ？谁不离 ？他们相遇，结了婚，还能生出你，已经很那个啥了，不然我好像看过报道，两个人没好成，都被石头砸死了，是你爸妈这种吧 ？她说嗯

… … 再聊远点，清晰记得她的立场 : 以色列不是东西。然后她问，你觉得呢 ？我 ？我哪知道 ？！我说你算当事人，我连围观群众都不是啊，愧 ( 对，电视里看着近一年的巴以争端也想起了她，存在过的爱、的见证)

这些都是后来聊的

我们在一层，躲在 "山洞" 里的我，开始只是意识到有这么个人，穿着极为古典考究。经常几乎一身黑，是带羽毛的帽子加面纱的那种。像是电影里贵妇的穿搭，但是蕾丝绣花小高跟鞋，踩着进了顶楼的佣人房，好奇怪啊，所以我开始有点以为她是收房租的，想凑近看，又没有理由

又过了好久，终于看清楚点长相，有点像中国的 …，方脸，肤色暗，而且苦相，朴实的微笑，感觉与脸相配的打扮应该是北方大袄、扎脚裤、白头巾

好奇怪啊

和她能熟悉起来，是因为另一位世界好邻居 : 他

她比我大一点点，他比我小一点点

他俩先热络的。他和她串门可是真串门啊，他们门对门，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关系最好的时候，直接把门打开，两个人来回串。他们，一个暖气常年修不好，另一个常年没阳光，两家屋门一开，房子变成两个大。白天，两人在阳光屋，晚上都在暖气室，聊天看书各自工作，需要的话回自己屋子拿东西

有次我看见，他和他的哥们朋友，坐在她家享受阳光，一屋子人，她还不在 ！他们那时候互有家门钥匙

这么欢乐和睦的气氛溢出了屋外，溢到了走廊上，从门缝里溜进来，溜进了我的心 … … 终于，我小心翼翼的把头伸出了自己的洞口，小心的靠近他们，问，我也可以进来坐坐吗 ？

他们的这种打开，引发了整层的门户开放，一共五户，虽然不是来自地球五大洲，但也有了巴黎公社，世界人民大团结的感觉。世界人民团结在以犹太人为核心的周围…

他的座机成了楼层的公用电话。而且他的是移动电话，有两个移动机，一个留在他自己家，另一个就流动的放在不同邻居家，有时候，他自己需要打电话还占线，还要挨个敲邻居门，哎，停一下，我要打电话了。我问他，你怎么可以这样舍己为人 ？不觉得麻烦吗 ？他说他主要用手机，座机闲着也是闲着

还有就是WIFI，那几年，我开始以为是蹭他的。后来才知道他也是蹭无名邻居的，有时候估计WIFI在隔壁楼，墙贴墙，直线距离可以握手，但永远不曾谋面。他虽然读的艺术设计，但会自己捣鼓点小程序破解密码。他蹭到一个、解码，就分享给整层的人，不行了，他再换个蹭。他要是没成功，整层断网几天，对外失联几天

所以那几年，我经常提醒父母，我这网络不稳定，失联了也别紧张哈。结果，后来发现，我爸以此推断了法国网络技术的发展水平

2

又说回她，她那奇怪的装扮，让我好奇。其实也不是奇怪，就是太不日常，太有舞台感了，很不真实，给人有距离感

但其实她很随和，照过面后，就招呼我去她家坐。本不知道去了和她说啥，怕尬，但是好奇，还是去了

两人席地而坐，在她家里，第一次看见她没有帽子，才看见她的头发稀疏得能呈现头皮，我心中惊讶。她背靠着墙，有点不太舒服得样子，我问，ca va ？不然我改天来 ？她说改天也一样，就是一周没有排便了，肚子胀不太舒服，其它还好，正常

一周 ？！我自己一天没拉就会开始惦记 ！

我说你吃香蕉帮助滑肠 ？喝牛奶 ？不然反正要多喝水… 她解释说，她的大肠天生不太会工作，就是不蠕动。从小就这样，最高频率一周排便一次，三周一个月都是可能的

我 ！！！！！

她说就是此刻和你说话的当下，肚子就胀，不太能正常坐，要仰着些，不太雅观，最好还要经常揉肚子，帮助肠蠕动，你介意吗 ？

我 : 当 ！然 ！不 ！

写到这，那天晚上暗黄的灯光，场景和说话的她，还在眼前

其实，那时我还没懂，她不是一般的便秘，而是功能性障碍 : 肠梗阻

我妈那阵子正好在闹便秘，我知道了麻仁丸，就说给她听，强烈建议中国的古方，非处方药。她愿意试试。于是，我妈给她算了每天几颗，弄了半年的量，从中国寄过来，把她感动极了

刚开始有点效果，大家都很高兴，但不久就均值回归了。我妈跃跃欲试的想再寄一次被她婉拒了。但也因此，我们彼此不再简单客气礼貌微笑

她告诉我，自己的病基本没法治。各种疗法试遍了，只剩最后一招 : 肚子上打个洞 (做个人工肠造口)，外挂一个口袋，让粪便在进入大肠前就排出来。然后每天像倒痰盂一样，清倒袋子几次。世界上还有这种操作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

天，会有味道吗 ？她说处理好了，应该还行… … 但有可能行动不当，粪便会外泄。她说一次公交车上，看见一个年轻女孩衣服上的渍迹 : 位置、颜色… … 应该是出问题了… …  (天啊，移动的公交车上，人群中，我从未想过，一个人活着，还可能面对如此具体艰难的窘境 ，如此悲伤、无处可逃 ) 年轻女孩怎么也会 ？我揪心感慨，她说，我不也年轻吗 ？

然后，她给我详细解释了操作方法步骤… … 她说，你也可以上网搜搜看。我去搜了看了… … 侧着脸、皱着眉、抿着嘴，忍着极为复杂的心情

她说，外挂袋于她，几乎是一个迟早要到来的宿命，因为从小就排便不畅，粪便中的毒素常年滞留体内，所以她肤色暗沉，好多慢性病。现在还年轻，如果年纪渐长，肠子可能就完全不蠕动不工作了，使用外挂袋就别无选择了

但是，她实在、实在、实在、实在不想挂个屎袋在身上，她喜欢贵妇打扮啊。她说她家不是没落贵族，只是小时候，妈妈喜欢看贵妇故事的小说，有时候给她读，她就爱上了。她说你看我衣服的面料不见得好，但是样子对，份儿足，就够了

她说，真不知道，那到了必须要用外挂袋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自杀吗 ？不知道，再说吧，现在还没到那一天

我好佩服她，常年那么不舒服，可是家里每天一尘不染，到处整整齐齐

而我和世界好邻居的房间，相互看了都咂舌，然后又相互会心笑

她家不仅整齐而且漂亮，结构装修和我们其他人的明显不同，像个婚房。她说，这本就是我的婚房，和男友谈了六年，一起动手装修了这里，和房东谈的，用装修费抵了相应的房租。可就在万事俱备的婚礼前一晚，男朋友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了消息，电影中的情节 ！！！我 ！！！！

她为何如此不幸 ？！她说她不怪他，他能给她带来6年的快乐时光，她很感激了，让她尝过了爱情的滋味。她说将心比心，和自己这样的人结婚，心里就是会膈涩，走了也好

她大学的专业是律师，学习法条案例她是喜欢的，但是不喜欢牙尖嘴利的工作方式，工作强度又高，特别痛苦。后来她和我的话题，经常都是 : 扛不住了，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辞职，又没有收入了，要不要换行业啊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有天，她发现一则殡仪馆的告示，招秘书加前台。她有些犹豫，是不是不吉利 ？我和好邻居都说，只要你自己没关系就没关系

她去了，结果又和想象的不一样。她鲜有机会用自己的苦难和温柔共情家属，倾听一个个关于生命的故事。死者家属也是客户，客户就会挑剔产品 :骨灰盒，棺材，墓碑的尺寸材质价格性价比 … 而且，客户也不见得都被悲伤浸泡得柔弱如林黛玉，有的更是强悍彪悍恶言恶语。还有的，完全不悲伤，冷酷麻木，也很让她生气。加上殡仪馆老板还是个无良商人，出了什么发票税收的问题，被关门整顿，她又失业了

后来她找到一个养老院做法务。但是要离开斯特拉斯堡，在一个小镇上。我，好邻居，和她一起商量，权衡再三只能搬家了

她搬家后，本来见面就不容易了。有天，世界好邻居问我和她还有联系吗 ？让我和她单独交往要小心，说了些她的 "坏话" ---- 他们之间的不愉快

说她是个会说谎，编瞎话的人 : 根本没有存在过，那个所谓的，消失了的男朋友… … 还有些别的事情。我真难以置信，肠梗阻总不是编的吧 ？我看见她吃麻仁丸的 … … 但是毕竟，我和他更熟，邻居时间更长，逻辑上，他也没有必要，无中生有中伤已经搬走了的她啊… … 我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他说，没有

时间本就容易冲淡，拉开人与人的距离，而那将信将疑，消弱了我抵抗时间的心 … … 但心里还是一直念着，她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 ？

3

世界好邻居也是犹太人。刚认识时，我还用中国人的思维担心他，哎，这孩子成绩不太好，上了个类似职高读艺术设计，出来好难找工作啊。将心比心，我也是读艺术设计的，国内还以此为业工作过，到法国后一直想指此勤工俭学，都没行。那好邻居学历还不行，怎么办啊 ？

他倒是比我活络，经常能接点小活，作酒标签，酒的广告招贴，我心想这也不是艺术啊，螺蛳壳里做道场，也没啥好设计的，凑合挣点钱而已，可这孩子这辈子的事业怎么办 ？

后来才知道，他有一个大~~~ 家族，他家是酒商

有一次在他家遇上他的发小、现在的好哥们。我和这人初次照面，他不知道我其实也是常客，本能以客代主招呼我 : 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哈 (中法的客气真是一毛一样)

好邻居说，嘿，快别，你说啥她都当真，让她不客气她就会不客气的

然后，好邻居又特意转向我，重说了一遍接客词 : XI Wang，客气点哈，这里还不是你自己的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调侃，一瞬间，我有被触动的感觉

我和他之间有过那么淡淡、淡淡的暧昧吧。那会都三十上下，他是经常相亲，但几年都没合适的。我呢，几年都挂着一个远程异地的男友，一年见不到两面，却时不时在电话里吵和哭

而他，一般都是笑呵呵的，时间久了，能感受到他母胎单身的落寞煎熬。有那么几次，我们枯坐在一起，心里真的好希望就是这个眼前人啊。问题就解决了，心，就可以从此不再漂泊

宗教壁垒在他那好像更重要，结婚前都不可以碰触异性，连手都不能握。不是他说，在我看来只是朋友间自然正常的距离，中国人朋友间本来也不会行握手礼

他说过几次，可惜你是个中国人 … … 我想过，他为人热情，善良，慷慨，勤快… … 就是太简单，聊不深，他比同龄人看着还更孩子气，只能是个笑呵呵的小丈夫。他比我高不了多少，那时候年轻，我对高个男生还没有去魅

后来我知道，宗教壁垒不是不可逾越，但是犹太家庭一般都是一堆孩子啊，那，这个任务可全都是我的 ！如果嫁给他的话

后来，我非常非常非常遗憾，缺席了他的婚礼，也错过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参加犹太婚礼的机会

记得之前还专门问他，要准备什么结婚礼物 ？他说不用客气，空手来就好啦。我说，你说啥我都当真哦 ？他说，当真

写了这篇我，我又去联系了他，他是五个孩子的爸爸了 ！！！三女两男 ！

上次联系，他老婆怀着老四。我说发个全家福过来看看。他发了张全孩子的，我眼睛一热，脑海中的他，还是当年的 "小丈夫"，一下变出了那么多的小人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好欢乐 ！！

我说没有全家人的 ？他说怎么可能全家都在照片上，总要有人支着相机吧 ？嘿嘿嘿

奚望，寻找爱的冒险的同行者

爱是敞开自己的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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