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外四

 

之前写了隔离酒店认识的山肥，就想到她。那个同在法国的女生，也一起隔离的

 

飞机上我们已经相遇，她坐我左边，再左边是她儿子

 

她叫自己箐桓。讨论过后，文章用这个名字，而不是她的本名，并不是为了隐晦她的隐私，而是她更喜欢自己起的这个名字

她也实在太勇敢了，而是我实在不忍心，所以依照惯例，截屏还是隐去了她头像微信名

有朋友说一般不看微信截屏，觉得字多且密直接跳过，但我觉得这是复制黏贴都会减损的直接和鲜活，珍贵

 

 

 

 

 

 

1，交集

 

 

坐飞机，每次进舱门我都会想，这一锅天南地北的人都做啥的？和我同样的出发地、目的，都是为啥呢？… …飞机要是坠毁了，就是和他们一起---- 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如果要是没死，漂到荒岛上，就是和他们一起协作求生啊…好，再说吧

我这么好奇人，但在飞机上真的开启提问模式不多，除非有特别的心动，不然11个小时的旅程，随便开启了对话，后来没话说了，或者我觉得没趣了累了不想应了，双方尴尬，都没处躲。而且飞机里噪音好大，说话太废嗓子，汗

她，目测比我年轻，但不至于跨代。也都不化妆，看她那个样子，感觉能聊

但她有个孩子且年幼。。。可能妈妈气大于自我？

反正明显比我利落，看眼睛和笑容，也更外向？

她笑是真的笑，哪怕是微笑，也完全不带挂牌营业的礼仪感(我自己是会的，陪笑，好在终于越来越少了)

 

不记得谁先开始了第一句。我开启了提问模式。我问，她就答，完全不回避，而且认认真真答得完整。这很反常，陌生人之间一般是简短打发

本来我也是本着省嗓子的原则，总想着，问完这个，就各自休息。结果一次次想，一次次没有刹得了车

 

和她之间没有遮掩，没有难言，初次见面，直来直去的顺畅让我不习惯到惊讶

 

她，理科生- 喜中医五行- 精通英语，反应快

我，文科生- 喜科学逻辑 - 熟练法语，反应慢

她是离异再婚妈妈，我是未婚未育后妈

咱们这样，两个人聊起来竟然没有任何语汇理解、节奏上的错位，只有对彼此生命曲折后知后觉的共鸣，相互都愿意听，还听得懂，还一句句的能准确回应，越聊越深

 

她说，之前一直置身人群中，孤独

我说，之前一直躲开人群，孤独

她说，因为…自断羽翼

我说，因为…一点点艰难长出自己的羽翼

 

看着她开放的样子，我听着她的故事，抖胆开始发表感想了，她竟然也是欢迎的！

在我的经验里，有倾诉欲的人，愿意把我当成一个"好耳朵" 的，常见。但想听反馈的，就要折半了。还高兴且接受我的感想，相互探讨的，更少。和她更难得的是，刚认识，我基本可以不用过滤，表达自己的情绪。刚认识那会，最重要的情绪就是惊讶、我不停的说，你可真敢啊，你是怎么想的 ？她说我那时傻啊… … 她可真的强大，如此敢于直面袒露自己！

 

 

 

2，她走过的路

 

 

她一直学霸，有天赋，会刻苦，高中结束，大学就抑郁了 : 她会学，但没有乐趣，宿舍室友也不融洽

她说别人老觉得她怪，聊不到一起。哦 ？！我也有过同样困扰哎。这个一样，继续往下听，她和我一样的怪 ？还是另外一种怪 ？是我可以理解的怪吗 ？

 

我回忆她的讲诉，不确定的打问号 : 她大学就流过产 ？好在那人是她大学同学 ？后来成为了她的丈夫。但从毕业到结婚中间一度分过手，她遇到了一个瑞士小伙。两人打算结婚，去瑞士过了半年，发现什么问题… … 她又回国了，和大学同学结了婚。但相处不好，和婆婆也有问题，于是在生了老大，又怀了二胎后，离了婚

 

她在外企原有个法国同事，中法技术讨论合作默契，战友+好友，后来他回法国工作了，他们远程联系… …，… …，… …，她，怀着前夫的娃，大着肚子坐的飞机，飞到法国嫁给了这个同事，然后老二出生，但老大被迫骨肉分离留在了国内。我听得惊掉了下巴

 

经常有人说自己很奇怪，可我听听对方的说话逻辑，价值观，人生经历都没有什么异常啊。可她，这样操作自己的人生 ？！越听越咋舌，她这不是怪，是惊世骇俗！我不停感慨她艺高人胆大啊，不停问 : 你是怎么想的 ？然后呢 ？

 

法国同事/现任老公对前夫孩子很好视如己出，温和善良包容，绝对人间大爱。技术宅男，绝不会沾花惹草。但是生活潦草低能，他先找个房子过渡再买？逼仄潮湿，她说我也不用大，就简单朝个阳，不那么阴暗潮湿，要求很高吗？结果老公拖延症三年没换地方

 

她真的一身的本事(她曾经一度还想只身带娃到香港或者英国读博士，她英语超好)，可法语不行，又要带娃，就没工作，只带娃。中国邻居不合拍，法国邻居又语言障碍……，日子过得枯燥又孤独。于是她想回国，至少中法两边跑，…她想啊想啊，忍啊忍啊…终于回中国作了大学老师

 

老公答应帮她办法国这边必要的手续，可是总是拖沓纰漏，弄得她被迫半年内，回法国两次。疫情期间那么贵的飞机票，还有隔离费(虽然是老公的钱)+隔离时间+感染风险，来回跑，劳命+伤财。我的天啊，听着我都累都想死，想帮她哭，哭

 

以上是我对三年前飞机上对话的回忆，发给她叙了一把旧

下面是她的添加和修正，关于她前半生最重要的三个人 : 前夫，妈妈，现在的先生

不知道有没有人觉得她的叙述太多？我重温她的经历，特别加上细节的修正和补充，更觉触目惊心

经过她同意，直接复制黏贴她的表述，保留第一人称

 

 

我觉得瑞士的那一段没必要加

太短暂，也没太大意义

那个时候选择了那个人，一是喜欢他的单纯，二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理性的头脑，终究没能战胜对爱和相互了解的缺失

 

倒是和我前夫的纠葛可以多说一说

辞掉原来在研究院的工作，大着七个月的肚子，去万里之外产子（那个曾经让自己深恶痛绝的人的孩子）

这些都不算什么

其实早就发现我前夫不是个太负责任的男人，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可以有别的选择

像是被一头花豹捕捉到的水牛，咽喉（对我来说就是那该死的缺失的被爱的感觉）被死死掐住，水牛不知道，其实只要忍得下痛，以她的身躯完全不必害怕花豹

奋力挣扎，一定能挣脱

而我沉溺在那种窒息感中长达10年，或者说20年，如果从认识他开始的时间算起，长达二十年的窒息感，让我头脑不清醒，一直在做对自己无益的选择

 

最可怕的是，为了让孩子和生父有更多的时间，有家的感觉，在国内的时间，我就委屈甚至麻木自己继续和他的家人来往，那种逼着自己低头的感觉，像吃敌人的屎一样难受

 

高三堕胎，怀着孩子进的高考考场，出国留学，回国工作，被迫结婚，被忽悠生孩子，被迫自己带孩子，这一路我以为伴随我的都是深沉的无条件的爱

 

像你一开始不理解的，为何万里产子，也有我妈妈的一部分功劳，

在我人生最迷茫，或者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妈妈永远都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帮助我”，踩我一脚或者让我更迷茫

是她叫我去法国生孩子的

… …

从那以后，我不再把她当我妈妈了，当朋友处了

而且她经常来找我诉说感情上的不顺，和男友不和

我就当是听一个朋友的故事

我妈妈，我前夫，两个劫难，对我来说是两段折翼再生的过程

… …

命运弄人。(法国老公) 在我头婚前就在办离婚手续。他和前妻在中国相识结婚，他公派结束回法国，但前妻不懂法语，不想跟去，就留在了中国。两人离婚花了长达三年半的时间

 

在我被妈妈扭送(和前夫)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给他(未来的法国老公)打了两个小时的跨国电话

但那一晚他在电话里的态度不坚定，甚至比我还迷茫

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把我气坏了

之后就开始了这个故事更糟糕的一部分，生孩子，处婆婆

人生最低谷的那一部分

让我死了很多回的那一部分

我和前夫结婚不到一个月后，现在的先生跟我说他终于离婚了…

一个完美的错过

 

我生老大前，现在的先生到中国出差也来看我，我们差一点冲动，想生个孩子来扭转局面

如果那一次我真的冲动了就好了

我们就有了真正的爱的结晶

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年纪都大了，可以生，但生不动了

也算是我和他的一个小遗憾吧

 

 

 

3，我走过的路

 

 

重和她聊起，我想起为啥她的叙述如此触动我。顶着飞机上中分贝的噪音，一直聊，完全放弃了我省嗓子的顾忌，聊到下飞机，嗓子都哑了

 

因为听她的过往，仿佛看到了平行宇宙里另一个我 ---- 能力超凡，但一样痛得异曲同工 :

不了解自己，不了解世界的规则，本能+理性(实质是大量的认知局限和认知盲区)，被动的活着

 

她能力强，随手就能接住命运给的机会。总是选了一个世俗意义上最好，但不见得最适合自己的路。遇到难处时，哪怕对常人来说，穷途末路了，她还能够到远处的险径入口。但这前半辈子就在折腾了，在不同的男人之间，不同国家之间

我呢，是完全无能无力，很愿意被动跟随(父母老师要求，社会规则…)。可是，要么弄不清，要么跟不上。我非常想随大流，只是老不知道大流往哪流？哭。于是会在同一个处境/关系中会呆很久，甚至很多年，不敢动只能原地憋着，直到实在是够了。可如何脱离呢？四处无门，终于发现 "自古华山一条路" ，不是勇敢，而是别无选择，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凭着感觉判断方向，因为看不到退路和出口

 

我这辈子从未怀过孕流过产，也没有结过婚。是我洁身自好吗？是我独立女性吗 ？我自己知道，是太怕。怕痛，生理上心理上都是，太怕打开自己，太怕犯错，所以太怕付出，太怕承受错付的后果，承担不起错误的代价，所以不绝对确认不能动，也不敢动

我这辈子只吃过一次事后避孕药。这是我慎之又慎，排除了各种风险后，只要接受亲密接触就还要承担的风险。我恨不得把自己去给结扎了，和医生仔细聊过之后，收到建议，如果彻底决定不要孩子后，最优方案结扎配偶。可我，多想把所有的安全系数都系在自己身上啊！

 

有人问我为什么没要孩子。我说做题一直卡在了第一步 : 找男友。并不是两个好人就相处得好，就合适结婚的。不结婚，就不可能解锁生娃啊，根本都想不到那去。其实，如果我不100%确定，自己和他能白头到老，就根本不开始感情。我极力要求过自己，降低对确定性的苛求，轻装上阵，做...不...到。哭

结果，终于、确定了、开始了… … 发现错了… … 极痛… … 理解错在哪里… …可以不要再开始吗？… … 也做不到，这是我极力忽略自己需求后的发现

 

其实每个人就算在生出时被剪断了脐带，还是要和这个世界相连，不管主动被动，情感、社会关系、身份认同、冥冥之中第六感... ... 这些都是“虚” 的，不像脐带那样实在和确定

看不见摸不着，如何确认理解？怎么确认正确？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没要孩子。我小心的回答着，有些怕，怕那是自己不敢面对触碰，从而压抑了的锥心之痛。目前还好，有时候又在想要不要最后努力一把？当刷到高龄备孕视频。目前答案都还是否定的，不知道未来如何。目前是非常感激爱人给了我机会，帮他一起照顾三个孩子长大。自己没生，还能体会妈妈的经历，我觉得自己是捡着便宜了。经常也有人和我强调，亲自怀孕，当亲妈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肯定不一样，我信，但这是个能力问题，我说… 

 

如果说没有亲孩子目前我是可以释怀，多少卓越女性也无后。但，我错过了太多的生命。我刚得到第二个硕士有段时间，过马路都格外小心，心中默念小心小心千万不能死啊。因为两个硕士不是荣耀，而是太苦太难的过程，如果这会车祸意外就死了太亏了，那就只是两张薄薄的纸片

之后又读了6年博，做了4年艺术家，终于过够了绝对安全的寂静，不再把任何外界的声音都当作惊扰，我终于觉得自己可以走进人群去承受接受不确定的心跳了

 

疫情来了。史无前例，世界静止了，地球停止转动了，我孤独到了窒息

 

我如此怕错，于是只敢和世界发生一点点微弱的联系，能浅则浅，勉强维持着生存。很早，在我知道有 "沉没成本" 这个概念之前，就本能知道它的存在，不理解，不确定，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投入，不然所有的努力血本无归

但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即便我不主动选择、不主动投入，年华也会老去。我为了规避沉没成本，赔上了自己生命，我用尽自己全部的智慧，极力躲避了生活的复杂与痛苦，换来的则是生命的荒芜

我错过了一切，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是个铁的事实，意识到的时候，残酷到懵住。那是比怕被感染更深更黑暗的恐惧，绝望，我崩溃了

…

现在缓过来了。对于我错过的生命，朋友安慰我，你身体好，就尽量保重尽量长寿，去弥补错过的时光… … 好吧，也只能这么想了

 

 

 

4，两个华侨

 

 

( 好奇怪的小标题 ？往下看，隔两段我会解释，不知你是否能get到一些我的用意，我想的是大话西游的结尾，有句台词)

 

一开始，我羡慕她理科生思维敏捷，她羡慕我文科生感性深沉

至今我的英语仍然是我的心病，而她，非英语专业，竟然去作了大学的英语老师

她羡慕我法语流利，因为她在日常法语环境困难重重

我知道她考了好多证，自己除了每次必须入学资格和毕业考试，其它都没有，我觉得自己肯定考不过，她说自己太好强，做了很多没有必要的努力，透支了自己

我赞叹她生命力超旺盛，她说她身心俱疲，她夸我内敛安静，我说我心力交瘁直到抑郁崩溃才重生

我们都经历过痛彻心扉心如刀割，短痛长痛兼有

 

她说那你终于上岸了呀，终于爱情事业家庭幸福。和她对话的当时当下，那是2021年法国到中国的飞机上，我刚刚见过爱人、未来的家人、短住了的法国的家，返回中国的工作，筹划着新的生活。我说我比你大几岁，在你这个年纪我还没有经历自己的彻底崩溃… 

 

之前某天我妈被通知，奚望是华侨，要去办什么手续

华侨？小时候听过，好高级的身份，我？结果一查，还真是呢，那她也是

华侨，指定居在国外的中国公民

（一）“定居”是指中国公民已取得住在国长期或永久居留权，并已在住在国连续居留两年，两年内累计居留不少于18个月。　

    （二）中国公民虽未取得住在国长期或者永久居留权，但已取得住在国连续5年以上（含5年）合法居留资格，5年内在住在国累计居留不少于30个月，视为华侨。

(https://www.gov.cn/banshi/2012-11/15/content_2266003.htm)

 

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两个华侨

 

她，一直学霸，985大学，专业强，英语好，研究院工作，和中国老公离婚，带了两个娃还嫁了个法国老公，真好命，有钱有闲(旁人自然脑补)，学中医读博士(好闲情逸致啊)，对了，之前还在瑞士生活过半年… …

 

她，大学毕业去法国留学，学艺术，读博士(啥冷门专业来着？)，又做艺术家，她结过婚没？反正没生孩子，一直有法国男朋友(浪漫著称的法国人啊)，有钱有闲(旁人自然脑补)，现在又在说什么爱的冒险… … ？？

 

哎，都是神仙日子啊… …

 

 

奚望，寻找爱的冒险的同行者

爱是敞开自己的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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