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飘散的记忆》- 1.第一道坎 - 1E.回望当年

成旭 (2024-12-15 06:25:25) 评论 (0)

1E. 回望当年

1966年8月,天热得很,运河都见了底。农村的双抢刚结束,大部分知青都回了家,二姐知青点的人除她以外都回来了,来人告诉我妈妈,二姐患关节炎,走不动,所以没有回来。那时还通不了电话,妈妈很焦急,不知道究竟怎样了,又没有人照顾她,决定立即去看她。我刚进化肥厂,第二天是星期六,我说了情况,部门的领导同意我调休一天。星期五中午,妈妈买二只鸡杀了,煮熟炙干,拆去骨头,晚上炒成鸡松,这样就可以保存好几天。晚餐用拆剩的鸡骨头下饭,虽然只有一点点肉,但实在太鲜美了,不知多少时间没有尝到过这样的美味。已打听好了路线,第二天我们乘第一班汽车到离这个公社最近的车站,又走了约八九里路到公社的一个码头,再步行到我大姐那里。天很热,我和妈妈把浸了凉水的毛巾顶在头上,近中午才到大姐那里。大姐也不知道她的情况,我们午饭后就动身。见到二姐后,她说已经好了一点,可以用凳子当拐棍在房间里行动。同一知青点的人虽然都走了,但邻村的知青每天都会来看她或者给她送菜,病情在好起来,或许是太累了。妈妈这才放心了些。

回到大姐处吃晚饭,大姐的那只鸡中午已吃掉了一半,看我们在,几个小伙子都不好意思再吃鸡,大姐让他们吃,才又吃起来了。有人夹了一筷后就禁不住感叹,怎么做的?会这么好吃!忍不住就再夹一筷。第二天我和妈妈依旧顶着湿毛巾往回赶,近中午才到家。以后我就再没去过那里。

知青下乡或许出自一个丰满的政治理想,第一批知青下乡前报纸上报道了像邢燕子、董家耕、候隽这样的先进典型,应该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实现农业和农村的改变和对农民的抚慰。但典型们除了自身的努力外也和成就他们的环境有关,大部分知青也努力了,限于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获得这样的成功。那时还没有关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以及都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这样的说法。之后对知青运动的起因听到过许多解释,如缓解就业压力说、消散骚动因素说等,众说纷纭,不知道谁讲的更正确。

粗略地想,这么许多比农民有知识的青年到农村去,对农业和农村的加强,促进其发展应该是必然的。自西汉赵充国屯田到陕北南泥湾开荒,中国数千年来屯垦成功的事例并不罕见。但可能除军垦农场外,知青运动与屯垦有很大的不同,因为军队有其独立的组织和后勤保障体系。之前还有荒地,投入劳动撒下种子就会有收获,约1962、1963年以后,大江南北已难找到一寸荒地。远不及如今一些征用了还未使用的土地,老百姓还可以在上面种菜、种瓜、种豆。就我所见,那时农村基本上不缺劳力,缺的是肥料、先进的农业技术,以及文化、医疗等。知青们若都以下地劳动为唯一主业,除少数人经若干年锻炼后可能成为主要劳动力外,相当多的人一辈子都难于成为大致合格的农民。自己生存都困难,何谈贡献于农村?生产队是按工分分配,队长每天都要给社员安排活干,但大量或过量的劳动投入已几乎与增产无关。

城镇的知青工作,从安置到以后陆陆续续的支援,化了不少钱和物资,还有粪肥、饲料之类的优惠供应。但社员们未必知道底细或者根本不操心,年终分配时则不管丰收歉收,总要多出六七个外来人。回想起第一次送知青下乡,就感觉有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味道,或许这是重要的原因。我以为知青应该扬己之长避己之短,以从事教育、医疗、农技、农机方面的工作为主。或可利用自己与城市和城镇的联系,作为城乡的桥梁,做一些物资流通和季节性劳务及服务方面的工作,形成比供销社、农技站、信用社等更方便和与农民联系更密切的渠道,成为活跃于城乡之间的一方有组织的力量。毛泽东曾说: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可为的。若从大处着眼,亦非无的放矢。

我大姐和大姐夫结婚后,迁往我姐夫当农村中学校长的公社,后来成了一名赤脚医生,一直为农民服务,直到知青大批回城,前后约14年。在她的知青小组,我明显感到大姐的身体是最弱的,能坚持多年繁重的劳动,已属不易。我妻子下乡后不久就当了乡村教师,平时教书,农忙时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从1970年5月到1979年12月,共9年半。她们都为农村之需、解农民所急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也有不少男知青学会了白铁工、木匠、泥水、漆匠、竹匠、裁缝、理发师等,游走于城乡之间,既为工厂和居民服务,也为农村和农民服务。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那时看是自行其是。过了一段时间,或可以说是市场经济的幼芽。

镇上有专门管知青工作的干部,他们的工作也就是为了完成下放的任务,能设身处地为知青和农民着想的恐怕少之又少。城镇的知青干部往往备受责骂,有的还在文革期间受到污辱,令人唏嘘。比起来农村的一些干部则有机会得到实惠,包括在不违法不违纪的范围以内。例如知青插队后,我大姐的生产队常有机会到镇上载粪肥、饲料等,大队书记就在他们生产队,他就常常亲自带班来。大姐是组长,第一次就在我们家吃饭,我们家当然是将他们当作最珍贵的客人,热情接待。但以后他就都去他们小组另一个男知青家吃饭,妈妈还不清楚是什么缘故,想不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但听大姐一说,就让我们咋舌,那接待的规格相当罕见,按当时的收入每月一二次,不说倾家荡产也会是很重的负担。不久之后那个男知青就抽到化肥厂亦工亦农,也许一切都是巧合,他们家应该也不会知道不久就会有亦工亦农的机会,但这里的老百姓相信一句常常会有用的话:皇天不负有心人。

我以为知青运动是中国人民为摆脱贫穷落后,尤其是克服粮食欠缺对生存的威胁而进行的不懈努力之中,一项举国参与的影响极大的事件。有那么多的热血青年,怀着报国热情,离家别舍,到艰苦的地方去,毫不吝啬地奉献他们宝贵的青春。这种精神,永远值得后人尊敬和纪念。一些人从此和黄土终身相伴,还有人埋骨他乡或边疆,他们承担了我们这代人最重大的个人牺牲。四十多年过去了,家乡依然能感知当年知青的气息,傍晚在运河边散步,时而能听到上海话或带上海腔的本地话。投亲或嫁给农民是当时上海知青到我们这里插队的一种方式,我妻子下乡的大队就有五六个上海知青,以后上调到我们镇上工作的上海知青也不少。少小离家,乡音未改,虽然年事已高,但一开口就知道他们就是当年的上海知青,我妻子说有的人不用开口就可以分辨。往事如烟,余息犹存,谨祝他们在第二故乡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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