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飘散的记忆》- 1.第一道坎,- 1A.歧路遥望

成旭 (2024-12-11 06:07:21) 评论 (1)

1.第一道坎

生活如同一场跋涉,总会有沟沟坎坎。

初中刚毕业就碰到了走向成人的第一个坎。那时学生的命运基本由老师决定,尤其是班主任。学生档案里那份由班主任书写的意见会起到关键的作用,后来才知道有直接建议继续升学或不予录取的评语。读小学时一位老师就曾对同学们说,你们可不是在怕我,就是怕在档案里怎么被告了阴状。初中毕业考试结束之后,有一次例行的家访,送走老师后妈妈喜形于色,说老师们评价你学习成绩好,其他各方面也不错,是个全面发展的学生。只是最后说了一句,不可能每个人都升学,还是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她以为既然是全面发展,那就很有希望。但我一听就觉得不妙,怕是重点落在了最后的那句话上。后来果然没能升入高中,原因当然是我爷爷解放时开着一家酱园,档案中我的家庭成分是资产阶级。但班里还是有几个这类出身的同学被录取了,不用不服气,人家肯定表现得比我好。

1A. 歧路遥望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讲顿悟,就如佛界说的醍醐灌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然而挫折之后的沉思也许真会有这样的效果,这个虽在预料之中,却依然让人感觉有点不循常人所想的结果,或许就是我走出人生懵懂的第一步。

妈妈肯定很沮丧,只是没有表露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却没有太当回事,应该还没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傲气,但不用天天去学校上学,觉得轻松自在惬意。至少不用不想听不爱听或者预习过了已大致了解,也必须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当时的舆论已不再看轻体力劳动,有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人民知识化的说法,但大多数人还是更想去读书。我有点迷茫,究竟是劳动更光荣还是知识更高尚?能不能两个都要?当家人们看我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而为我深深忧虑的时候,我已开始寻找各种可能找到的书,悄悄地为未来的生活作准备。

那时已出版了毛泽东著作的甲种本和 乙种本,上初中时班主任已在晨读时读了若干篇。我后来都买来通读了一遍,尤其对毛泽东在大革命失败后的说法很佩服:我们不怪天、不怪地、只怪自己。怨天尤人肯定是没有用的,只有自己克服困难设法生存,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的身体一点也算不上强壮,体育比赛从来没有我的份,农忙时下乡劳动,虽然很努力,但始终进不了壮劳力的队伍,还总感觉很累。想到今后很可能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必须把身体锻炼好。初中毕业后,我就开始练习长跑,跑了约三四年,从起初的几百米到三四千米,后来体力好的时候可以跑六七千米,还有点轻松。但好景不长,之后有段时间跑着跑着,渐渐感觉乏力乃至痛苦。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坚持下去,或者会倒下这是不可能的,否则就能挺过去。然而出现的是第三种情况,两条腿软软的再没有力气,后来人就像泄了气一般,一点也跑不动,只好休息一段时间。也许因为正当年轻,也基本上能吃饱饭,约一二个月后又慢慢的恢复过来。百货公司有出售解放牌球鞋,但有点贵,买了双便宜一些的普通球鞋,还不舍得穿,只在感觉状态不好时才穿,平时穿塑料鞋或者布鞋跑。

初中刚毕业的夏天,我学会了游泳。以后每周游二至三次,直到深秋,第二年又持续到到冬天。最冷的一次是在一场大雪之后天刚放晴,最低气温在零下7度,北风刺骨。我一下水,附近修水渠的农民都跑过来看稀奇,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我上岸后,几个凑前的后生都怯生生地往后退,让开了一条比较宽敞的通道,或许是以为我很厉害。现在回想,这种独自一人近乎强迫的锻炼方式还是有危险的。有一次也许是疲劳或者水冷,小腿抽筋了,我将腿尽量收紧,咬紧牙关忍着,尽量让自己不失控,用手慢慢地向岸边划去,在已经快支持不住开始呛水的时候,终于接触到了河底。还有一次在京杭运河叫作南三里桥的地方游泳,桥洞下水流湍急,须要努力划方能逆水而上。平时我可以穿越桥洞游好几个来回,但这天在一个来回后,好几次上去都被水流冲下来,最后终于使足劲游了上去,但感到异常乏力,只好提前结束了。上岸后就觉得天旋地转,躺在岸边难受之极,后来又呕吐,毫无力气。我在那里静静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勉强能够站起来。后来推测,恐怕是低血糖引起的脑贫血,也是有危险的。

凡居委会来通知义务劳动,我都会积极参加,有一次为改善附近农村的灌溉,要拓宽并挖深一条叫北沙子塘的河口,工作是挑着一担湿透的河泥从岸边约60度的陡坡爬上去,挑了一天,大腿和小腿都酸得几乎走不动路。因为是义务劳动,可以推托身体不好,或者应个卯偷点懒,卖力也不一定会得到表扬。但我将它看作是一种自我能力的锻炼,将来也许会有更严峻的关卡,就依然积极。每一天都咬紧牙关坚持着,后来几乎是一步一步撑上去的,直到十几天后这项工程结束。这时候人差一点就要瘫倒了。

盛夏时节,江南高温高湿,闷热异常,当地俗话说这段时间是:开口三分力,也是农民最忙的时候。因为改种双季稻,要赶无霜期,称之为双抢(抢收抢种),城里总会组织人去支援,我也去了。应该是经过了一些锻炼,心情比较轻松,我不再像在学校支援农忙时那样感到酷热难耐、疲惫无力。甚至不觉得太热,汗出得也不多,到收工时尚有余力,还可以轻松利索地割稻子。但食量大大增加了,记得最多时吃了1斤4两米的饭,意犹未尽,创下这辈子吃饭之最。那时我十六七岁,正当年轻,应该是可塑性和适应力都在最好的时候,以致能在一番刻苦的劳动和锻炼之后变得强壮起来。

一位父亲在供销社工作的同学来找我,问愿不愿意搭档做桑条皮打包的工作,我不清楚有多难多累,就和他去试试。其实不繁重,两人面对着,用绳子和扛棒将一捆捆收购来的松散的桑条皮撬紧,再捆上绳子就行了,但捆绳子有点诀窍,不然摔打后就会散掉。每天不用去太早,多收多打,少收少打,有时下午很早就可以回家。但季节一过这个活就没了,这是我第一次打零工赚钱,很有收获感。后来还去舅舅工作的酒厂做泥水小工,活也不太重,就是捣胶泥、搬砖头、递泥桶、拉小车等,不爽的是那个老泥水又邋遢又磨蹭,还必须尊重他,断断续续的干了几次,时间都不长。

上中学时学校有一个图书馆,但书籍只对老师开放,学生们只能在阅览室看一些报纸和杂志。偶尔听到有人说起最近到了些什么什么书有多么多么好看之类,感觉都与我无缘只能听听而已。毕业后几个都没有进入高中的同学凑在一了起,发现有的同学神通广大,当时流行的书几乎都能借到。镇上应该有一个暗暗地交换阅读的网络,我自己没有书,当然进不去,但我的一位好友能借到,他借到的书我大多也有机会看,只是阅读的条件更苛刻些,时间往往仓促,有时只有一个晚上,我都会开通宵尽量把它读完。后来文革开始了,有学生把学校图书馆里的好书都偷了出来,也流进了这个网络,于是能读到的书又比以前丰富了许多。至今还以为,此举实在是功德非常,善莫大焉。

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会倍加珍惜,那时的读书可以说是如饥似渴。幸亏书虽然出得不多,但几乎都是好书。这些书一下子打开了我的眼界,像巴尔扎克的辛辣透彻,屠格涅夫的广袤宁静,杰克伦敦的坚韧顽强,歌德的幽幻深邃。让我能在这个过往的精彩世界中到处周游,隔着漫长的历史,时而能触摸到作者们热血奔腾的脉搏。读他们的作品,能体会到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对生活的真诚和热爱,尊重人格的尊严与自在,追求生存的本质之美。这些对人与世界的许多想法,都可以汇集成一个词,就是理想。

那时能读到的近现代小说不多,但有几本书印象比较深刻。如柯切托夫的《叶尔绍夫兄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关于工人生活的小说,讲工人及实干家们与一群投机钻营、走关系、拉帮结伙、损公肥私的人进行的斗争,就像老百姓概念中好人与坏人的故事。当时苏联基层的矛盾已相当尖锐,令人震惊。作者似言犹未尽,留下了问号,让人隐约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赫尔曼.沃克的《战争风云》据说是公认写得最好的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小说,主人公集勇敢、智慧、大度与献身精神于一身,体现了二战胜利者的正义性和正当性。朱可夫的《回忆与思考》详细记述了他从士兵到元帅的艰难岁月,包括他年轻时给自己设置的艰苦锻炼,可以感受他经过锤炼后的沉着坚定、英勇顽强又思虑慎密、视野开阔和善于钻研的品质。读这本书,当然不会是为了像他那样去当元帅,但通过阅读、思索和锻炼可以提高自己的体魄、能力与气度,有利于度过人生中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

评论 (1)

伽子罗衿

不同于秋瑾那代人使命感的产生方式,所谓讲理想的40、50、60后,纵使在最充满使命感的年代里,作为缺乏独立思考的民族,具体到个人的使命感,也是难以逃脱被灌输然后被自我真诚认可的结果。换句话说,大多数人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使命感其实是为其时代的风云人物所呼唤出的。因此其忘我牺牲奉献的认可价值,便紧密地关联上了该风云人物在各种意义上的“成败”。最极端不幸的情形便是这份价值最后只剩下了一份悲壮。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民族的。至少的这么一份悲壮,其具体的震撼程度,便是对故事的期待。———-有感“记忆”的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