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蚀崖] (5)
大概八年以前,儿子小哼即将出生的时候,我接受了原香港德纳公司小吴的创业邀请,成为了新康贸易公司北美分部的光杆儿总经理。工作一上手,我马上感觉到了从我习惯的代表甲方变成代表乙方之后的压力。后来我回国探亲,小吴从香港飞到北京看我。酒桌上我认真地问他:“你告诉我实话,过去我是你客户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今天咱们这些客户一样混蛋?”吴总嘻嘻一笑说:“你比他们好一些。所以我和另外那两个创始人一提起建立北美分部的事,马上就决定非你莫属。”我点点头说:“听起来像是在报复我。”
加入新康以后马上就是没完没了的出差。小白挺着如山的肚子,小手一挥说:“咱们得搬救兵! 儿子出来以后我一个人还要上班,肯定对付不了。”
和双方家长商议过后,大家一致同意由我岳母过来帮忙,因为我岳母生了三个孩子,我妈只生过我一个。但是岳母过来以后我们发现可能因为岳母生几个小孩的时候都有很多人照顾,她更善于指导而不是帮助。我和小白赶紧火速在麦迪森请了一位留学生家长当住家阿姨帮忙,小哼出生之后才不至于太狼狈。即使如此,我发现小白的急脾气原来是由岳母遗传下来的。俩人一遇到事互不相让,我出差回家的时候经常是母女二人在吵架,阿姨抱着小哼在一旁劝。
跌跌撞撞过了大半年,岳母签证到期回国,换成我父母过来。小白和我爸妈不很熟,拘着面子,不能随便发脾气。四个大人在家,再加上我,才算稳定下来。
小哼一岁的时候,原来在塞拉利昂做国家主管的那位又进一步,升职为亚洲大区一把手。她居然还没有忘记几年前把小白甩掉的那一公案,破格推荐小白去北京办公室担任一个大项目组的领队,职权和待遇已经等于经理。此事细究有违规则,但此人在机构里风头正健,很有可能是VP的材料。再加上小白业绩很拿得出手,这事就正式拿到了桌面上。
小白和我一商量,北京她还有一套房子在亚运村空着,除了外派增加的工资以外住房补贴可以全部白拿,机构还可以报销一部分小哼上幼儿园的费用。住在北京,双方家里都可以帮忙,再请个保姆,比在美国只有我这个整天不着家的老公方便很多。而且小哼可以把中文学到母语水平,比将来去上什么中文学校要好太多了。
一通忙乱操作之后,我们在麦迪森的房子一下子从拥挤不堪变得空空荡荡。每次奔波之后拖着疲劳的身体和精神回到家里,只能看着几件小哼剩在屋角的玩具,想念一下儿子。
小白在北京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忙得不可开交。有时我回北京探望,都只有在家里和小哼玩了几天之后她才能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嘴里讲的都是和某某省政府合作的上亿美元的大项目,或者是和国家计委,财政部的什么司长一起出差,视察某地一批正在进行的施工学校和医院等等。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就把我本来想告诉她的,我如何连夜赶到现场帮助解决了一个质量问题从而保住了一个客户,靠熟人介绍增加了一个新客户,或者给女房客换了一个新的洗衣机之类的故事留在心里了。能做的只有多带小哼出去玩儿一玩儿,然后努力在床上把小白喂饱一些,算是尽一点老公的职责。
除了工作以外,我在麦迪森的生活是一种有些奇怪的状态。老王老冯他们召集爬梯的时候总是请我的,但是每次我去了他们都要大声告诉所有人我是“假单身”,好像怕我会把他们努力找来参加爬梯的女生给骗走。为了让自己在繁忙的旅行中保持健康,也是为了让脑子在身体劳累中放松,我在工作和照顾房子之余每天都去健身房忙活一个多小时。只有在跑步机或者登山机上汗流浃背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放松的。
我们的客户大多在中西部,但也有两个在东海岸的巴尔的摩附近。为了节省差旅费,我一般都把他们两家的事情凑在一起,一次旅行都解决。这年的十月底,一批上海青浦产的变压器出了些毛病,客户要我过去看看。我于是带上了几件在深圳一个工厂电镀的金色玻璃制品,顺便给另一家客户看看。象往常一样,我定了周三晚上从芝加哥瓯海尔机场到巴尔的摩机场的机票,回程订在周六早上。
大部分时候做飞机旅行,我都会要靠走道的座位。这样我可以把腿叉开伸到走道里,而且去卫生间或者站起来活动一下也不会麻烦别人。但是这次疏忽了,定了个靠窗的,倒也无所谓。
登机后看着其他乘客忙乱地折腾行李什么的,我觉得无聊就靠着窗户闭上眼睛,居然就睡着了。醒来以后飞机已经飞在夜空,机舱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坐在我旁边走道位置的是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年轻女孩子,黑暗中我没注意长得怎么样。外面的夜空非常晴朗,从舷窗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上一片片灯火画出的村镇。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子忽然“哇”了一声说:“怎么看着象一片片的电路板啊。”
我看到她把身子歪向我这边,好像很喜欢看外面的景色,就尽量往舱壁那边靠近了一些,让她可以离窗户更近一点。看到我让她,女孩子谢了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所以看什么都好奇。”
我问她要不要换座位,坐在窗边可以看得更清楚,女孩子高兴地答应了。
换过座位以后女孩子开始和我聊天儿。她叫茱莉亚,是威斯康星大学白水分校的三年级学生,她的男朋友在DC的GW读研究生。最近她感觉两个人的关系出了点问题,于是请假去DC看他,希望能够挽回。
从茱莉亚的声音和话语中我能感觉到她好像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坐飞机旅行,还是潜意识里担心自己这次行动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换座位的时候我看见女孩子身材发育得很好,而且也认真地打扮过,画了很漂亮的妆,想必是要在机场给男友一个最佳的印象。
从讲话的语调和言辞听上去,我觉得茱莉亚自己都觉得此行希望渺茫。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最后的努力挽回这个失去的亲密关系,我不知道是应该觉得她勇敢还是天真。
这时,两个空姐推着饮料车开始发送饮料,其中一位拿着一个扫卡机出售含酒精饮品。我想了想,问茱莉亚:“你有21岁了吗?”茱莉亚点点头说她是5月的生日,已经21岁了。我给自己要了双份的红标加冰,又给茱莉亚要了一份血腥玛丽。我和茱莉亚碰了一下杯说:“你去抓到他,你可以的!”小姑娘感激地抓住我的手背使劲儿握了握,捧起酒喝了一大口。
我喝了一口自己的酒,让浓郁的威士忌味道麻木一下自己的心情。虽然我的工作压力很大,但从创业开始销售持续上涨,收入不断增加;我虽然每半年才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但我知道她们好好地被家人照顾着,而且事业顺利。人生如此,我也不该抱怨什么啦。
我随身带了一些包装得很厚的样品,不得不托运了一个很大的箱子。等了一会儿取到箱子以后,我出了到达厅,寻找去租车公司的大巴。
夜已经深了,大部分客人已经离开,外面没有几个人。我惊讶地看到茱莉亚拉着一个小箱子孤零零地站在马路边,手里握着手机衣服不知所措的样子。我走过去问她:“出了什么问题吗?”茱莉亚焦急又有些难堪地说:“塔德说不能来接我了,他周五要考试,现在要复习,没有时间来接我。”
我心里替茱莉亚一凉,看来这个塔德是不会回心转意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茱莉亚犹豫着说:“我可以叫一个出租车,我知道塔德的地址。”
“这里离GW有好几十英里,出租车可能要一两百块钱。你一定要去GW吗?”
茱莉亚坚决地点点头:“我需要去见塔德,面对面地问他一些问题。”
我告诉茱莉亚:”这个机场有去DC市中心的大巴和火车,我不知道在哪里,你去问一下信息中心就可以了。“
“好!”茱莉亚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我心里不由一阵担心。于是追了两步叫住她:“DC市中心有些地区治安不好,晚上很不安全,你一定要小心。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遇到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对DC也不熟,但是比你可能要多知道一些。”
茱莉亚感激地接过名片,张开双臂拥抱了我一下,转身快步向大厅走去。
Zhuzitaba
2024-12-07 22:22:09茱莉亚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