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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希律王的时候，耶稣生在犹太的伯利恒。（和合本《马太福音》10:28a；后引经文皆为和合本）

《圣经》记录了人类整体从起初到末后全部历史，因此，历史学者以耶稣基督出生作为现代公元纪年基础。就史学理论而言，今年是耶稣基督降世第2021年；当然，人类难免犯错，所以这个理论时间记载，事后验证惜有差池，详见另文：《〈圣经〉讲“神话”吗？》。

至于人类个体从起初到末后全部历史，说白了，就是一个人从生到死的完整经验，也是每个人都应当思考的重要问题。因为我们大都听说过，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出生在哪里；但却一定都不知道，自己最终将会如何死去，就难免常常放心不下。带着如此思考阅读《圣经》，尤其旧约部分，很难不注意到一个事实，即上帝常因各种原因杀人，方式多样，或借自然灾害、或借战争、或亲手以神迹直接击杀。读者心中难免疑惑：上帝为何杀人？上帝一共杀死了多少人？我会不会莫名其妙被上帝杀死？上帝会否误杀？在探究这些深奥问题之前，不妨先从较浅显问题入手：人类历史至今一共有多少人？借助现代科学，比如统计学，可窥一二。

人口参考局（Population Reference Bureau），一个位于美国的非营利组织，热衷于给出这一问题的答案。其截止2011年最近一次统计，结论是1080亿。作为参考，据联合国统计，2020年当年世界人口总数为78亿，仅前者那个历年总数的零头。

（2020世界人口分布简图。标识参考：蓝色为超过10亿，紫色为超过2500万。）

人参局的假设基础是，主前（公元前）50,000年有最初一男一女。其估算方法，则利用历史阶段性数据作参考，并以人口繁衍数学模型，模拟人类增长，计量人类何以从亚当和夏娃，生出万族万邦。另有学者亚瑟·威斯汀（Arthur Westing），在其论文《人类至今人口总量笺注》（doi.org/10.2307/1308496）中，结合人类学家对智人考古研究关键数据，将最初一男一女的理论时间，提前到了主前300,000年，并给出了从彼时截止1980年的一个历史人口总量估算结果：500亿。类似研究还有不少，比如数理人口学先驱拿单·基菲茨（Nathan Keyfitz）在其论文《地球上至今一共活过多少人》（doi.org/10.2307/2060184）中给出截止1960年的估算：690亿。

无论以何种方式估算，在这可能存在的数百甚至上千亿人里，有多少是上帝杀死的呢？答案：全部。人类历史上所有已死的人，及将死之人，无论何种死法，从根本上意义上讲，都死在上帝手中。因为所有人的生命，从最初的亚当、夏娃，到如今读者你和本文作者我，都是上帝创造的，由上帝掌管，直到结局。这一解答，可在圣经中找到许多依据，下引旧约、新约经文各一例：

“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约伯记》1:21）

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惟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正要怕祂。（《马太福音》10:28）

依据几节《圣经》经文，得出某种结论，有人可能觉得这样的论证方式信心好大。然而，亲爱的读者，依据几篇统计学论文，得出某种结论，有人可能毫不犹豫就拿来参考，那样的信心也不小嘛：谁可曾亲眼见过七、八十亿人或上千亿人过后才确信他们存在？

统计学的数学建模基础在于概率论，而毫无保留地相信概率，说白了就是赌博，与相信所谓“运气”无异。基于概率以及事实数据，进行量化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我们推断或预测，作为参考，这倒是合宜的。将科学的统计方法用于《圣经》经文字面，自然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上帝，认识人类，也就更好地认识我们自己，因为“科学”这个词在发明之初的本义（拉丁文scientia）其实就是“认识”，只是在近代世俗才慢慢变成一种迷信。

甚至无神论者也使用这般方法做研究，且看史蒂夫·威尔斯（Steve Wells）著作《饮血饮醉：〈圣经〉中上帝的杀戮》（Drunk with Blood : God’s Killings in the Bible）。首先，其序论说：

“我相信，对大部分基督信徒来说，一旦他们认识到《圣经》里写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马上就不信上帝了。这一点，在上帝的杀戮这件事上，尤其真确。以历史观点来看，那些所有故事都太荒唐了，那些事绝对不可能是完全按着《圣经》所记录的那样真实发生。但更可咒诅的，是那些故事里透露着的，令人难以启齿的残酷，和显然的不道德。如果《圣经》这本书里所描述的杀戮都确确实实发生了，那么《圣经》里的这个上帝，就不是信徒们心中自欺欺人所以为的那个上帝。”

然后，为论证其所相信的观点，这位作者就开始非常认真地查考经文，不遗余力地统计整本圣经每一处描写“上帝杀人”的经文，统计死者数为2,821,364。愿上帝怜悯且祝福这位作者，叫他反而因做这苦工而得到信心，因为“这地方的人贤于帖撒罗尼迦的人，甘心领受这道，天天考查圣经，要晓得这道是与不是。”（《使徒行传》17:11）

（据《饮血饮醉》统计，《圣经》旧约中明确提到数字的死亡案例，以《历代之下》这卷书计数最多，逾162万。）

刻意针对《圣经》，为了批评而批评，使得《饮血饮醉》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大型荒诞行为艺术，因为其逻辑内核显然不自洽，以至于好像开玩笑。作者的论证思路是：上帝必须存在，上帝的意思等同于完全完美，因此上帝全善，且全知、全能，因此我们才可以针对这位具有强大知识和能力以掌管生杀的上帝，进行批判研究；然而在我们批判中，我们认为这位上帝滥用权能、杀人如麻、莫名其妙，并不全善，因此上帝不完全完美，因此上帝不存在。——且不论作者对“善”的理解是否符合正义，至少我们应能认同一个道理，即讲道理绝不可能以自己结论反面成立作为基础，来论证这一结论正面成立。以“上帝存在”来论证“上帝不存在”，这不叫“反证”，而叫“自相矛盾”，违反了传统逻辑基本规律之一的矛盾律。再讲得直白些，我们不能利用1+1=2来论证1+1≠2，因为这两个相悖命题不可能同时成立。换言之，一个更诚实的态度可以是试图说明“我认为上帝不好”；但论证“上帝不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至少“上帝”在“上帝不存在”这句话中存在了，因此这句话本身是矛盾的。

“耶和华本为善，在患难的日子为人的保障，并且认得那些投靠祂的人。”（《那鸿书》1:7）

耶稣看着他们说：“在人这是不能的，在上帝凡事都能。”（《马太福音》19:26）

愿荣耀因耶稣基督归与独一全智的上帝，直到永远。阿门！（《罗马书》16:27）

读到《圣经》的话，就信了，有人可能会说：信心好大。然而亲爱的读者，听到逻辑学的分析，就信了，如此信心也不小嘛：谁敢说自己发明了加法，谁又能证明一加一确实等于二，谁不是靠着信心领受各种无法证明的数学公理，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思维根基？

严复当年译介穆勒《逻辑学体系》（A System of Logic），将英文logic一词译为“名学”，译书名为《穆勒名学》。其所谓“名”者，并非儒家“名教”思想，而就是人或事物的称谓之义。且参严复译赫胥黎《天演论》（Evolution and Ethics）“译例言”一段解释：“新理踵出，名目纷繁，索之中文，渺不可得，即有牵合，终嫌参差，译者遇此，独有自具衡量，即义定名。”严复当年译介大量西学经典，妙语频出，大开东方学者眼界，终于叫中国人认识了一些事物——开个玩笑讲，几乎颇有些亚当为动物命名的风范。对严复而言，“一名之立，旬月踟蹰”，他抓住了所谓“逻辑”的某一根本词源层面（源自于希腊文中表示“话语”或“讲话方式”的“逻各斯”这一概念）和小学基础（虽然章士钊批评这一译名“足尽亚里士多德之‘逻辑’，未能尽倍根以后之‘逻辑’也”）：总而言之，要讲道理，首先是要搞清楚词语名字的意思。

什么叫“杀人”？

本文开篇提到：“上帝常因各种原因杀人，方式多样，或借自然灾害、或借战争、或亲手以神迹直接击杀。”这一说法，咋看之下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无论何种语言，“杀人”一词在人听来而言，往往就是如此负面。很多在这一问题上疑惑甚至跌倒的人，都持一种与《饮血饮醉》作者相似的观点：上帝明明警诫人类不准杀人，为何自己却要杀死282万逾人？

这样的观点，误会多多。一方面，《圣经》记录的事实和启示的道理，并不仅只是负面，也就反而因此更令人难以接受。我们说“寿终正寝”，须知这也是上帝杀人的多样方式之一；我们说“走得安详”，感谢上帝，这也不能例外；我们还说各种成语，比如死得其所、蹈节死义、香消玉殒、无疾而终、鞠躬尽瘁，甚至引决自裁、暴殒轻生……没有哪个人的生命不在上帝掌管之下，没有哪个人的死不在上帝掌管之下。上帝亲手“杀人”，何止区区282万？

另一方面，十诫说“不可杀人”（《出埃及记》20:13），是不准人进行一种在希伯来文中叫做???（音ratzákh）的动作。这个动作在希伯来文世俗的用法中，可以泛指一切毁坏与破坏，并引申指杀人。但其在《圣经》中的用法，却有以下一些特殊性质：

一、该词从未用于任何与战争相关的群体杀戮行为，而仅指向个人行为。（战争是一个更复杂的综合问题，请恕本文暂且无法延伸谈开。）

二、这个动作可以泛指一切“杀人”行为，但通常特指因着仇恨蓄意，使人以致于死的“谋杀”行为。正因此，十诫中的这一条诫命，在许多不同语言的翻译中都出现了“不可杀人”与“不可谋杀”的广狭两义不兼得问题。换言之，十诫的意思是说：谋杀一定是不可行的，但误杀之事也应避免，因为上帝总不喜悦流无辜人的血。

三、这一“杀人”行为，一旦出于意外，且行为人与死者本来无冤无仇，则经文虽仍使用该词，但实际所指意思已经变成了“误杀”。《圣经》清晰说明这一区分，将“误杀”解释为“素无仇恨、无心杀了人的”（《申命记》4:42），并说明如果“误杀”，可以通过一定的方式挽回，比如逃往上帝特别设立的逃城，寻求公开审判，免除死罪。

（多雷版画：摩西摔碎十诫法板。）

实际上，细读旧约不难发现，《申命记》等经文不仅反映出上帝的公义与全善并行不悖，而且经文上下详细的规则与解释，恰恰是今日现代文明国家关于谋杀、误杀等法律审判的基石。

关于“杀人”，旧约与新约还有好几个意思相近的词，用于更宽泛（比如不区分人与牲畜的杀害）或更具体（比如专指以击打的方式打死）等各种情形，本文无法逐一展开。上帝警诫人不可杀人，但却亲手杀人，因为此杀非彼杀；而人必有一死，从终极的意义而言，要死就只能死在上帝手里。这就好比下象棋，任何一枚棋子都可能被车碾死、马踢死、炮打死、象坐死……甚至可能整盘时间纹丝不动，默默直至被收回盒子，仿佛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然而无论老帅小卒，死法多样，哪一位不是死在掌握棋局的下棋人手中？虽则人手难免犯错，岂有棋子跳出棋盘，指着弈者鼻子说“你下得不好，你不存在”？况且上帝全善、全能、全知，创造万有，人却怎么总想跳出人生，牢骚几句“上帝已死”，就仿佛自己可以新生永生？

什么叫“死”？

《圣经》几乎在一开篇就出现了“死”字，那是伊甸园中，上帝警诫人的第一件事：

“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创世记》2:17）

所谓“必定死”，希伯来原文实际上是两个“死”字（???，音mút）连用表示强调，可谓“死得死死的”。这个概念在许多语言和文化中，都是一种不及物的概念，是没有宾语或被动语态的：比如汉语和英语都不说“我死了你”或“我被死了”。

然而，这个字在希伯来文中还可以作为及物动词使用，很多语言的翻译都无法呈现出这组一词两义。因此，其相对更难以理解的不及物概念，在和合本中常被翻译为“杀（死）”，第一次出现，是亚伯拉罕在上帝面前替索多玛求情之时：

“将义人与恶人同杀，将义人与恶人一样看待，这断不是祢所行的。审判全地的主岂不行公义吗？”（《创世记》18:25）

然而，“就如经上所记：‘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罗马书3:10》）索多玛和这个世界的结局，我们都不陌生。换言之，总而言之，每个人的“死”，都是上帝掌管的“杀死”——创造天地万有的万王之王，掌管众人身体灵魂生杀大权，岂不正合理？否则应该由谁人或哪个东西或什么意识形态来掌管呢？或要不然如此重要之事难道任其自然随便乱来吗？

和合本处理这一动词问题，有时还特别使用“治死”作为其及物概念的对译。单看字面，其实原文就是个平凡无奇的“死”字，甚至在新约的希腊文中，对应的无非也是寻常“死”字（θ?νατος，音thánatos）的一种动词变体而已；然而论其精义，使徒保罗的解释言简意赅：

你们若顺从肉体活着，必要死；若靠着圣灵治死身体的恶行，必要活着。（《罗马书》8:13）

以人类整体从起初到末后全部历史而言，因为先祖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我们就都必须承担人类违背上帝约法的罪罚：必定死。而且所有的“死”都在上帝掌权之中，无一人可以假装躲避这个事实。我相信一定有人不服气：凭什么那两个人在未经读者本人许可的情况下，就代表了整个人类？本文篇幅有限，不如在别的文章里再就此展开讨论。

至于人类个体从起初到末后全部历史，说白了，就是一个人从生到死完整经验到底如何——对于那些思索这个问题的人，暂时别管“傻女”夏娃和“渣男”亚当了吧！各人审视自己取死的生命与败坏的内心，我相信唯一的答案和安慰，在于《圣经》上面记着说：

耶稣对她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约翰福音》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