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给我两个白口袋,两个红口袋,两个蓝口袋。”
R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上早就set up 好的包括“Crazy Rich Asians”等五部电影,一遍遍地循环放着。双眼不离电视屏幕的R似乎日夜不用合眼。这个除了嘴巴能动,眼睛会看的63岁的病人,身体其他部分都牢牢地固定在床上,一动不动。
二十五前的车祸致R高位截瘫,又很不幸地患上淋巴瘤,后腹膜的淋巴结把双侧输尿管压的扭曲变形,双肾被挤得比小孩的头还大,两下肢肿成大象腿。泌尿科医生给他开了双侧肾盂造漏,左右各一侧的腰间管子流着红色的血尿,加上原本长期一直插着的导尿管深红的血尿伴着大量的血块,很是刺眼。很快在体内流失的血液需要输血,肿胀的已经打不进静脉的胳膊不断地渗着黄水,一股股臭气从房内散来,令人作呕。
R的E-Zcall light(截瘫病人用的头触式特殊打铃装置)分分秒秒地响着。R的右手臂要抬高,床位护士刚把他的右手臂放在枕头上,他嫌太低要调高,刚抬高了二寸他又要放低半寸,好不容易摆正了右臂,他的左臂又在半寸间故伎重演。还有双下肢呢,反正护士进了他的房间就逢想出来。护士在摆正了他的四肢后终于可以离开他的房间了,还没有回到Nursing Station又被他叫了回去。喝水、查尿管、翻身、太冷太热,盖被子掀被子,也在身体的上下半寸间移动,然后又周而复始的肢体调节,没完没了。
病房里人人都知道R太寂寞了,需要被关注。
这会儿护士问他,“要这些塑料袋干什么?”
“我在医院住久了,回去房间有很多东西要处理装在这些塑料袋里。”
护士转身给他拿了三种颜色6个塑料袋。
“怎么,只有6个?每种颜色要半卷。上次我出院时,护士就给我这么多。”
医院的白色塑料袋装一般的垃圾,蓝色装用过的床上用品,如床单、枕套,红色装感染物品,如丢弃的输血袋、尿袋、抽吸痰管子等,每一个口袋都是巨大的。
护士对他说,“等housekeeper 来打扫房间时,你再问他拿吧。”
“不,我就现在要。”R咆哮着。
“Dad,您可以不要这么过分吗?”R的儿子,在一边劝助道。
“亲爱的,不要再这么丢脸了。”R太太埋怨道。
“怎么?我住院保险公司付钱的,拿几个塑料袋不可以吗?”
我很想对他说,先生,您要的垃圾袋在Walmart货架上等着您去买。但是,看着这个可怜的人终于忍住了。
不过,对于这样贪小的人是否应该悄悄地通知保险公司,他的医疗保险要包括家用垃圾袋。jk
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傍晚,刚刚入住12床的29岁的M,一个骨瘦如柴黝黑的男人,右肾结石,右侧输尿管脓肿使这张双目紧闭痛苦的脸悲催不已,卷曲着身子把原本瘦小的躯体变得更加可怜兮兮。
M已经是第三次打铃要TV dinner 了,从蔬菜鸡到土豆牛、意大利面都要到了。每次同时要六盒果汁。现在,12床又打铃要苹果汁三盒,桔子汁三盒,蓝莓汁三盒,护士问我要不要给他。
我敲开12床房门,只见一个肥胖大肚子短发女子正把手按在call lights上又要打铃。
我耐心地解释说,“先生,明天早上您要手术装皮下引流管,午夜后不适合再进食。”
“我是他女朋友,我怀孕没看见吗?我饿就不能吃他的那份食物吗?”
好家伙,原来所有的TV dinner和果汁都进了她的肚子。本来,我是一直同情赞助弱者的,就她那肥身凸肚、呲牙咧嘴,病房所有的冰箱储存今晚是不够她吃喝的。
“下面cafeteria 有自动售货机,您可以去买。”我尽量耐心地不要伤害她的自尊。
“男朋友生病做不了工,现在没了收入。”怀孕女人抽泣起来。
整夜,女人倦缩在男人的床边不愿离去,我同情地给她搬了一张沙发躺椅,提供了枕头床单让她休息,一个孕妇要陪病人毕竟是很不容易的。
第二天晚上回到病房,白班护士告诉我,M怀孕的长发女友,拖着2~3岁的瘦小女孩,不断向护士要牛奶果冻。
“怎么?又一个怀孕女友?”我以为耳朵所错了。
“小孩叫病人为Dad,女子称自己是M的女朋友啊。”白班护士看着我莫名其妙,干嘛大惊小怪滴。
好一个貌不惊人、瘦骨伶仃的男人,养小二,小三,同时使两个女人怀孕,还完全不负责任。这两个怀孕女子互相知道吗?谁把她们安排的天衣无缝?这俩个女人和孩子与男人生活在一起吗?这些都是病人的HIPPA.
我欲问,“女人,你眼晴睁开了吗?”
患有老年痴呆症,92岁的K老太反复尿路感染入院。
“给她一个baby doll ”K老太的女儿在老太太一进病房就提出了这个要求。我院有个safety program 对年老痴呆的女病人,为预防病人爬起来摔跤会给她们发个baby doll.研究显示握有baby doll的病人可以减少incident.
“白的?黑的?老人喜欢什么种族的娃娃?”我问道。
“给她一个亚洲娃娃吧,家里已经有个美国非洲娃娃了。”K的女儿看我是一个亚洲人可能这样说吧。
查房的时候看见真人大小的娃娃,躺在痴呆老太太身边,煞是可爱。我也很喜欢这些baby doll(哈估计离老年痴呆也不远了)。K老太一会儿把它抱在手里,亲了又亲,"My baby",一会儿伸手打它,把娃娃扔了。
“娃娃不见了,再补一个。”K老太的女儿跑到nursing station,这会儿要了个和自己种族一样的西裔娃娃。
第二天,K的女儿在病房里高声训斥毌亲,“娃娃呢?娃娃怎么又不见了?”老太一脸恐慌。
床位护士看不下去了,马上又给补上一个白娃娃。
第三天出院时,家里大大小小都来迎接老人。K老太太26个月的重孙女抱着一个亚洲娃娃,她的4岁的姐姐抱着一个西裔娃娃,乐极了!
护士们恍然大悟,K老太太的娃娃都“丢”给了她的重孙女们collection了。
晚上十一点刚过,25床A的前妻跑到nursing station来责问,“A 的手机找到了没?”
面色苍白53岁的A,右腿因着糖尿病肢体感染,做了截肢术后第五天。尽管截肢端包扎着厚厚的纱布,仍不断地渗血,残端支撑着固定支架,动弹不得。A的右手3~5个指头全部坏死变黑,一直藏在黄色的袜子里。左手也开始由于血液循环不良变成青紫色。祸不单行,因手术而停服抗凝剂的A,术后立即遭遇了右侧半脑中风,左下肢瘫痪。截肢部伤口的疼痛及神经血管性疼痛,使A每两个小时都要静脉注射止痛针。
A的右颈部又插上了一根管子(Quinton catheter)antiphospholipid syndrome (抗磷脂综合征),使他要连续7天作plasmapheresis exchange.(血浆置换)。每次走过他的病房不忍张望,给人的感觉,他一定是哪里得罪了上帝,要在人间吃这么多的苦。
晚上交接班的时候,白班护士报告了,A病人有二个手机,声称昨晚遗失了其中一个。白班护士已经把电话打到昨晚照顾A的护士家里,护士说没有注意到病人有两个手机,只知道病人有个手机在他身边一值充着电。
“另一个手机在洗水盆边上充电,病人躺在床上根本爬不起来,他的手机怎么会不翼而飞呢?”A的前妻一个娇小的女人,一开口却是如雷灌耳。
我把夜班护士助理和lift tech一起找来。他俩回忆,早晨五点钟帮病人清洁翻身时,确实看到一个大一点的手机在水盆边上charging.
护士助理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戴个粉红色的iwatch,说话不紧不慢,“在我要离开病房时,你叫我把那个手机递给你。我还问,你为什么会有两个手机?你说,一个是工作手机,另一个是自己的手机。”
“我不记得。”A一个劲地摇着头。
“看,病人自己都不记得了,谁知道有没有给他呢?”前妻阴阳怪气地。
“是iPhone 吗?”我问道。
“不是!你以为只有iPhone 才会有人拿吗?”娇小的女人顶了一句。
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想着iphone可以随时追踪的。
“明天,我一早再来找你,必须要有个答复。”在她离开病房时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请您千万不要一早来,我会向customer service报告,等他们调查后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对着她的白眼,我依然和颜悦色。
午夜时分,刚刚恢复安静的病房,我迅速又详细地把“lost cell phone”作了一份UOR(事故报告),click send时我如释重负,一切交给病人服务部去处理吧。
两天后的晚上,我一到病房,大家又把25床A病人的手机故事讲开了。原来是A把手机藏起来后交给了大女儿。父母离异,孩子们和母亲感情一直不合,那个大手机实际上就是前妻的。一场乌龙全由可怜的病人自己一手导演。
这社会怎么了?这社会也病了吗?贪婪成性,心理变态在病房里表现得如此赤裸裸,令人不堪。
贪婪是一种过分的欲望,是最真实的贫穷。
人们啊,知止常足,终身不辱。
二零一九年七月于美国洛杉矶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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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yanle
2024-08-21 10:07:42第一个病号奇怪心理。离开医院,赶紧把医院用的东西处理掉,可他却想要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