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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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运碑传奇续一

(2006-11-10 20:18:07) 下一个

七、相府诊病

南岳归来,次日,张弘文就向量成告辞。量成决意婉留,且胸有成竹,对张弘文说:“量成想请先生帮个忙。”张弘文问帮什么忙?量成说:“相国生病,想请先生一同到京城,为他诊治。”
张弘文惊问:“演习何以知道弘文身怀歧黄之术?”
量成笑说:“实不相瞒。那天量成派人到武侯祠为先生取行李,搬运之中,那人一不小心,把先生的竹箱从马上掉下来,竹箱本来就没上锁,于是其中的物品散落出来,沾了些泥巴。回来后,只得对量成实说了,等候处分。量成很生气,骂了那人一顿。后来,量成亲自打开竹箱,却看到其中书籍,有《黄帝内经》、《难经》等。量成好奇,叫读书人来问,回答说是医理之书,也就是歧黄术。量成因而知道先生身怀此道。又因相国生病,所以早就想请先生为之诊治。不知先生能否帮忙?”
话说到这份上,张弘文怎好再推,只能答应帮忙。
这时,高夫人也来了,礼毕,说:“中华医术,无比高明。张先生研习此道,大概许多年了吧?”
张弘文说:“中华儒者,往往兼通歧黄。那是因为医圣张仲景曾告诫士人,平时要留心医药,不能等到生了病时,以至贵之躯交付庸医之手。弘文少时读书,并不以此话为然,后来父母生病而亡,才知前贤所说,很有道理,于是才研习此道。后因遍访名山,所遇奇人,往往传授医术,弘文因得学习一二,沿途为人治疗,虽不能起死还阳,却也往往着手回春。”
高夫人说:“原来张先生身怀绝技,相国的病有望治愈。那就拜托了。”
张弘文说:“弘文定当尽力,请夫人放心。”
饭后,一行人马出德江城,向西进发。
量成和张弘文骑马在前,后面两匹马,驮着四只关绿孔雀的竹笼,而后是家丁的马队,约百来人,戈矛严整,彩旗翻飞。
张弘文沿途观看风景,和量成说些闲话。黄昏时,白崖水目寺数十间殿宇,已然在望。
由于有家丁通报,水目寺主持妙澄大师,领着群僧,早在山门外候迎。
斋饭后,量成、张弘文和妙澄大师一起吃茶,自然谈到相国的病情。
妙澄说,他与骠信从德江城回京后,次日一早就到相府看视相国。相国的病,先是感了风寒,服了些药,好了些,但是后来觉得头晕目眩,妙澄到无为寺采来香杉叶,用龙苑泉水煎服,还是不见一点效。现在看来,是没有一点办法了。
量成知道,妙澄曾看过相国的寿相,说相国活不过三十二岁,这样算来,也就是今年了。但是妙澄当着张弘文的面,不愿说出来。然而量成特意请了张弘文来,就是一心希望这个亲堂兄的病得到救治。他这样的想法和做法,与妙澄大相径庭,所以就打算不向妙澄讲请张弘文治病的事。
然而妙澄似乎猜到量成心思。他说:“张先生乃大宋儒者,想来应当通晓歧黄之术,此次与清平官入京,是否能为相国诊治?”
量成心里一惊,正要回答,却听张弘文问:“以大师之见,相国的病能否治愈?”
这问话,似乎也出乎妙澄意外,只见他略一思忖,说:“如果先生身怀异术,有灵丹妙药,也可望治得。”
张弘文说:“这样听来,相国的病是不治之症?”
妙澄说:“但愿不是。”
这些对答,颇含机锋,量成在一旁听来,很觉精彩。正不知张弘文如何回答,却听他说:“南诏、大理,向称佛国,高僧如云,信士如雨,大师以慈悲为怀,定有回天之力。不知能否举行法事?”
妙澄说:“如先生所言,因奉骠信旨意,近日来,举国凡大寺庙,都已举行法事。”一面掰着指头数:“无为寺、崇圣寺、佛国寺、感通寺、天王庙、大石庵、华严寺、弘法寺、紫竹苑、法相寺、莲花庵、荡山寺、鸡足山龙潭寺……以及本寺。”
妙澄所说这一情形,连量成也不知道,他“哦……”了一声,接着说:“做这样盛大的法事,相国大概能逃此一劫了吧?”他所说“一劫”,指的是妙澄所谓“寿数”。然而寿数能经法事而得延长?
张弘文说:“既然如此,那就用不着弘文的灵丹妙药了。哈哈……”
妙澄说:“据老衲夜观天象,这些法事做到昨天,还没见效。张先生最好还是明日进京,以岐黄术为相国诊治一番。如果治愈,也可让南人知道中华医学本身所具之慈悲情怀。”
张弘文说:“大师所言,极有道理。那就让弘文一试身手吧。”
就这样,三人达成了一致意见。
次日一早,量成、张弘文和妙澄从水目寺出发,直奔羊苴咩。大队人马,尾随而来。
入羊苴咩城,量成一面派人禀报骠信,一面和张弘文、妙澄进了相府。
相国夫人杨氏出来迎接。看得出来,她消瘦了一些,面颊上留有泪痕。当量成叫了一声“嫂嫂”之后,她的泪又流了出来。
“大兄弟啊,你哥的病难得治了。”杨氏泣说。
“现在情况怎么样?”量成问。
“前几天头疼,眼睛发花。昨早上,眼睛就一阵阵看不清东西,头更炸疼。今天什么也看不见了,头疼得直叫。你不听见,现在还在叫呢。”
果然,隔着花木,从后边寝殿传来相国高顺贞痛苦的呻唤。
据杨氏说,已请过些懂医道的高僧来治过,也做了法事,但不见效。甚至连寿衣也做好了,说是冲喜,也不见效。
正说话间,骠信段正严也到了。由于他派人随时打听相国的病情,所以此时并不用过多地询问。骠信的目光落在张弘文身上。于是量成介绍说:“这是量成新近结识的张弘文先生,大宋建武军人氏,精歧黄之术,特请先生来为相国诊治。”
于是张弘文施礼,说:“在下张弘文,愿为骠信效一技之力。”
骠信很高兴地说:“中华医学源远流长,元曾于前些年派使者朝大宋皇帝,也带回来一些中华医籍,令人研习,也治过些疑难杂症。但这次对相国的病,举国束手无策。不意先生到来,那是前世有缘,想来相国的病可以救治了。还请先生费心。”停了一下,又说:“如果先生不嫌弃,元就拜先生为医爽,专掌王室医事。”
张弘文说:“蒙骠信错爱,弘文此次为相国治病,一是受高演习之邀,二来嘛,也是出于中华医学‘救死扶伤’的精神,并非要想谋个一官半职。再说,相国的病还没诊治,眼下还是赶快治病才好。”
张弘文最后这句话,使得在场的人都称好。于是,一行人跟随着杨氏,穿过花圃,走向后层寝殿。
寝殿外,众人听到相国的哀号,剌耳的声音中充满着难以克制的痛苦。
杨氏快步进门,直奔病榻。
众人来到病榻前,只见杨氏拉着顺贞的手,大声说:“顺贞,顺贞,量成为你请了名医来了,是大宋国的,他能治你的病,他会把你的病治好的。”
如此呼叫了几遍,高顺贞的精神才从痛苦的深渊中挣扎出来,停了呻唤,问:“是大宋的名医么?是大宋的名医么?”
骠信凑近前大声说:“相国,真是大宋名医。你放心吧,他能治好你的病。”
量成和妙澄也把骠信的话重复了一遍。
顺贞说:“啊,原来骠信你们来了。名医呢,也来啦?”
张弘文说:“相国,在下张弘文就是大宋来的,为你治一治。你看如何?”一面伸出左手,特意让顺贞抓住。
“啊,啊,真是的,听得出来,那就有劳先生啦。凡你要什么药,都有的,你只要吩咐他们去取就行了。”顺贞还要说什么,但没说出来,接着又:“啊,哎呀……”地呻唤开了。
顺贞紧抓着张弘文的手,好像落在激流中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毫不放松。
张弘文对杨氏说:“请夫人告诉相国,无论如何要安静一下,要先评脉呢。”
夫人凑在顺贞耳旁,大声说:“先生要评脉,你要忍住疼,不能叫喊。”说了几遍,顺贞总算安定了些。
张弘文剥开顺贞的手并将其按住,开始评脉。
丫环送来椅子,张弘文坐下,而众人也坐下,静看弘文评脉。
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张弘文评过左右手的脉,说,我们到外间说话。
在外间,众人听张弘文说:
“在下要问一问夫人,相国这病,起先是偶感风寒,服了药,已见好了,又吃了些人参、鹿茸、熊掌一类大补之剂,是不是?”
杨氏回答:“真如先生所说,就是蛤蚧,几年间也吃了不下千只呢。病症么,莫不是先生问过下人不成,说的像亲见过一样。”
张弘文一笑,说:“问人倒不必,只是这脉象中,就能看出来。在下还要问夫人,只是这话不好出口?”
杨氏说:“但凡先生要问的,只管问。”
于是张弘文才开口:“相国是姬妾成群的吧?”
杨氏似有难色,然而还是回答:“是。”
“相国又好饮酒?”
“是啊。”杨氏回答着,转头观看骠信等人脸色。然而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之类的表情。
“相国往往大醉之后,又与姬妾行房中之术?而且一御数人,以此为乐?”
杨氏很为难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奴婢们则远远地站着,垂首暗笑。
“这就对了。”张弘文笑说:“相国脉象,宏大而涩,表面是阳盛,其实是阴虚,白天火气大,每夜必出虚汗。虽然年纪不大,却早已气血虚衰,心、肝、肾三经阴阳失调,饮酒暴食,房室劳累,遂生火、动风、成痰,风火夹痰升腾,致使气血逆乱。血随气逆,上冲于脑,蒙蔽清窍,则头疼失明。”
杨氏说:“白天脾气大,每夜出汗,先生说得极是。只是这病能不能治?”
张弘文说:“眼下要治,毫无问题,只是将来就很难说。”
“为什么呢?”杨氏问。而众人的目光,也似乎在提这一问题。
张弘文扫了众人一眼,说:“通常达官贵人,常有此病,尤其是皇室,更几乎就是这病,所以研究的人多,治疗方法自然极多极灵,然而贵人多忘事,病一好,又重蹈覆辙,是以不治。不闻古人之言:‘久耽安乐,日夜无极。邪气袭逆,胸中郁塞,昏沉烦闷,酒后烦燥,心神不安,卧不得瞑,虚中重听,恶闻人声。精神越渫,百病咸生。聪明眩耀,悦怒不平,久执不废,大命乃倾。’因此,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了。”
量成说:“先生所说极是,只是眼下请先生及时治疗,待病好之后,量成把先生的教导,向相国仔细讲解,想来他应该听得进去。”
张弘文一笑,说:“那倒未必……不过,那也是无法的事。至于眼下治疗,弘文似可手到病除。”
“手到病除?竟然这样简单?”妙澄问。
“是这样。”张弘文坦然回答。
“敢问先生处方?”妙澄问。
“在下处方,已在胸中。”张弘文说。
“敢问那为君之药,为臣之剂?”妙澄又问。
“弘文并不用药。”
“那用什么?”
“这个。”张弘文笑笑,从襟袍下掏出一个皮夹子,打开来,里面一个红绸包。再打开绸包,里面呈现一些长短不同,形状各异的钢针。
众人迷惑不解。张弘文说:“这是九针,也就是九种不同的针,用针扎气穴,可治百病。”
妙澄若有所悟,说:“哦,老衲听说过中华有针灸之术,十分神效,可没亲眼见过。敢问先生这是否针灸之术?”
“针术与灸术,各不相同,但都是循人体十二经脉、十五络脉和奇经八脉,共三百六十五个气穴,辨症取穴而治。”
众人听得不太懂,但都现出一种敬佩的目光。
接下来,张弘文进入里间,叫几个男仆脱光相国衣服,然而由于相国疼痛难忍,不停地叫唤挣扎,男仆们无法使他安静下来。
张弘文叫人抓住相国的光脚,瞅准相国足大趾节后一寸多地方,用一根针轻灵地扎进,而后以两指夹着针尾慢捻,不一会,相国就安静下来,全身软软地可以随人摆布。众人都看得呆了。
张弘文指着相国的脚趾,对众人笑说:“这叫太冲穴,进针以后可以让人迷醉,出针之后又清醒如常,与华佗的麻沸汤有异曲同工之效。”
众人听这一解释,如释重负。
接着,张弘文又以一针,扎进相国额角发际,并解释说:“此穴叫太维,针之可以明目、止头痛。”
而后,又选数十处气穴扎针。把个平日威风凛凛的相国,扎得如同豪猪一般。
留针期间,骠信说:“要不是亲见,哪能相信中华这针,有如此用法。”
张弘文说:“弘文这针法,与别的又有所不同。这针法是得自针灸大师王惟一的真传,即使在大宋国也不多见。过一会取了针,相国的病就好了。”
说着,张弘文一根根取针,最后取扎在太冲穴那根。当最后一根针取出之际,相国白面袋样的身体里好像产生了一股气流,推动着他的肢体活动起来,先是深纳一口气,而后四肢活动,最后抬起头,继而睁开两目,如大梦初醒一般。
大家摒住呼吸,默不作声地观察相国的变化。只见顺贞把众人看了一会,张开嘴,喉问咕噜噜动了动,而后发出声音来:“骠……信……妙澄……量成……”
杨氏惊喜道:“啊呀,他看得见了,看得见了,哦,头也不疼了吧?……”
顺贞回答:“看得见,看得见,头不疼,不疼了……”
众人大喜,连称“神技”不迭。
张弘文对杨氏说,相国的病,根源在于酒色过度,只要以后能节制酒色,就无忧了。如果一如既往,就难以救治。千万牢记。说完,就要量成打道回府。量成只好告别骠信与妙澄,与张弘文告辞先行。

八、顺贞病亡

张弘文一早起身,吃过早茶,只身走到回廊上观看风景。只见这德江府楼,东临洱海,西望苍山,海面风平浪静,数只渔船,已然入海,朝烟之中,颇有一种说不出、道不尽的异国神妙之美。他想,今天就应与量成告辞,周游这后理国山水。
正看得出神,仆人来说,主人请到正厅相见。
张弘文进了正厅,只见量成已在那里等候,旁边坐着妙澄大师。俩人见弘文进屋,都起身相迎。
礼毕,妙澄开门见山,说他是来传达骠信旨意,再次拜请张弘文为医爽。
张弘文问:“医爽为何官阶?”
妙澄介绍说:
“清平官之下设九爽:幕、琮、慈、罚、劝、厥、万、引、禾,相当于唐朝的三省六部。设督爽总领九爽。又设乞托主马政、录托主牛政、巨托主仓禀,由清平官酋望大军将兼领。这些都是朝廷命官。九爽之职,也时有增加,这次骠信的意思,要特设一个医爽,设员若干,请张先生领衔,专为段氏皇室和高氏治病,相国也极力赞成。”
张弘文说:“中华各朝,通常设太医院,专为皇室诊治疾病。听大师解说,这医爽之职,相当于太医令,是极有权威的了,但是,弘文自从科场失意,就立下重誓,此生只要遍游名山,不愿为官。至于为相国治病,那一是由于高演习相约,更主要的是出于救死扶伤的道义,此外别无它求。”
张弘文的话,大出乎量成和妙澄的意外。
妙澄说:“据老衲所知,儒家以修、齐、治、平为的鹄。先生饱读儒书,何以竟如出家人一般意识?”
张弘文说:“我们中华有句名言,叫作‘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弘文所操歧黄之术,不过末技小道,不能与修、齐、治、平同日而语。”
妙澄听话听音,就说:“听先生之言,莫不是嫌医爽之职,有负大志?”
张弘文笑笑,说:“弘文漂泊之人,何言大志。只不过以庄生为榜样,优游人间而已。”
妙澄与量成交换了个眼色,说:“这样吧,等老衲回宫,面呈骠信,请骠信别作区处。”
张弘文说:“不用了。弘文早就说过,一旦相国病愈,弘文就要辞别演习,遍游大理,而今正是时候。弘文就在此告退了。”说完,躬身行礼,而后转身出屋。
量成见状,赶上前去,也顾不得身份,一把拉住张弘文衣角,说:“先生不能这样就走。”硬不放手。
张弘文走不脱,只得转过身,站在那里,无可奈何的模样。
量成说:“先生不愿为官,那就留在量成府里,量成以国师之礼相待,以便朝夕请教。如何?”
妙澄也说:“这办法也行,望先生不要再推辞。”
张弘文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二位如果再留,那就是不给弘文面子了。请不要再说了。”
话说得如此决绝,量成和妙澄也就不能再开言,因而一时间,厅堂里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妙澄说:“这样吧。先生一定要走,那也再过些时又走,清平官可以陪先生在羊苴咩城内玩几天,又到苍山,朝山礼佛也行,观风景也行,总之是不必急着离开。这也是给量成一个面子嘛。”
张弘文“唉”了一声,只得说:“好吧。就按大师所说,再玩几天。”
此后数日,量成陪张弘文遍游苍山洱海,把那风光,都大体领略了一番。而后,张弘文仍然执意告辞。
量成无奈,想要送张弘文一件好礼物。想来想去,想到张弘文只身飘零,就拿出相国先前给他那把“武运”宝剑,送给弘文。
量成说,这是相国送给他的剑,因见先生身无佩剑,所以送上,用以防身。
张弘文接过,抽出一看,寒光闪闪,果然好剑。称赞一番后,仍然送还量成,问:“演习是否知道,剑有三种?”
量成虽然不能习文,但却习武,且南诏、大理,盛产各种宝剑,名闻天下,量成自以为于剑无所不知,然而张弘文此问,却使他茫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张弘文也不逼视量成,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
“天下之剑,共有三种:一是庶人之剑,一是诸侯之剑,再一种是天子之剑。
“什么是庶人之剑?
“庶人之剑,用它的人,蓬头突鬓,穿短衣,对人怒目而视,与对手斯杀,上斩颈领,下决肝肺,好像斗鸡。
“诸侯之剑,以智勇之士为锋,以清廉之士为锷,以贤良之士为脊,以忠圣之士为镡,以豪杰之士为夹。此剑使用起来,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
“天子之剑……”讲到这里,张弘文就打住不往下讲了。
量成问:“不是还有天子之剑么。先生还没讲完呢。”
张弘文说:“天子之剑么,那不能讲了,只讲这两种剑,对演习就够用了。演习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量成思索一会,说:“先生是在作比喻,借以教量成为诸侯之道。不是么?”
张弘文故意神秘地说:“你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这比喻嘛,本来就是随人理解。”
量成说:“先生所教,量成必当牢记。只是这剑么,先生还是收下吧。”
张弘文说:“这是柄好剑,但是一到了弘文手里,不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庶人之剑了吗。还是演习自己使用,用得好,就是诸侯之剑。再说,弘文防身,用的是精神,比用这剑,还熟练方便些。”
于是,两人大笑。
张弘文终于辞出德江府,飘然而去,而量成则怅然若失,郁郁寡欢地回到威楚德江城。
量成总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个大宋文人,一方面要苦口婆心地教他治国之术,另方面又不愿意留下来作他的幕宾。“他真是那样醉心山水,以至于唾弃尘世的功名富贵?世上真有这样的人?”量成苦苦思索着。
秋去冬来,不觉到了腊月。
今年腊月,大不同于往年,刮了两天西北大风,又纷纷扬扬下起一场大雪。
量成自幼生长于威楚,所见下雪,都是在春天,几年一次,雪量不大。而今年的冬雪,才一夜之间,就积得一尺多厚。
威楚府城一带,四季如春,所以即便是德江城的殿宇房舍,平时也没准备越冬的特别设备,此时,也不过紧闭房门、烤栗炭火、多穿衣服而已。但是整个辖境地域辽阔,东北及西部是高山大川,居住在那些地区的土人,多半住闪片房、土掌房,高山种荞、麦,河谷种水稻,养的是牛、羊、猪、鸡。这些地区,量成也曾到过,知道土人生活十分困苦。他想,这次大雪,又不知有多少土人要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正这样想着,演览李同顺来报告,说是在威楚城内外,就已经压倒了数十间民房,冻死压毙的百姓,已有百多人,接下来,饿死的人会很多。
量成听了,心情沉重。他说:“这还只是平坝地区的情况,至于山里的情况,可能还要严重得多。”
经过思考,量成下令:叫百姓相互救助,官家施给粮食;减派明年一半差役,减纳全年贡赋。
量成心想,只要罗婺部、华竹部和白鹿部西面山区的土人不闹事,威楚府的政事就不致紊乱。于是又对演览说:“明年开春,你带一些人,到各处山区巡视,看这次有死亡的人家,是不是已经处理了后事,准备开春的农事了。”又特别吩咐:“尤其要注意土酋的动向,要善待他们,不要逼迫。告诉他们,今后,他们的贡赋还可以减一点。”
演览领命离开之后,量成觉得,这次虽然有天灾,但是他采取的不是求神问卦的办法,而是一如张弘文所说,少问神,多问人,这样办,安定政局是比较有把握的。想到这里,量成心情开朗起来,他一面更加思念张弘文,另方面又暗问,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一些儒书来读一读?
量成办完政事,到母亲那里去请安,顺便把刚才的政令内容告诉母亲。高夫人听了,也很高兴,于是要同儿子一道,到后层霞飞园赏茶花。
高夫人娘家是大厘(喜州)人,姓蒙氏,原为南诏蒙氏血胤,大理国以来为寻常百姓之家。高夫人自幼爱花木,尤其爱茶花,她所掌握的移花接木之术,不但使她家庭前屋后,异卉纷呈,也使她闻名远近,人称“茶花女”。高明量当年,就是爱慕她的芳名,才娶了她为妻。自到德江城后,她不但于院内外遍植茶花,而且辟出后花园,一面广集天下茶花,一面又继续培植新品种,遂使此园成为后理国中第一茶花园,骠信段正严曾于量成出生前,就来游览过,并题名“霞飞园”,因而誉满南国,而各路官员,道经威楚,都要来游览一番。
此时,雪过初晴,威楚四周的群山,银妆素裹,德江城内,也是一派白茫茫。量成引路,高夫人由几个奴婢陪侍着,咯咯地踏着积雪,来到霞飞园。
园门上的飞檐青瓦,已被白雪覆盖,由于积雪反光,老远看去,骠信所题“霞飞园”三个红色王体大字,显得比平时更加光彩夺目。
园门一开,只见远近的碧叶红花,早披上白雪,一如亭亭玉立的红颜少女,尽皆披上白绵羊披毡,与平日相比,别有一番风韵,惹得年青的奴婢们,一阵欢呼雀跃。
高夫人精神倍增,好像回到她的青春时代,引着众人,一边观赏,一边解讲。
尽管高夫人细数她这些家珍,量成不知听过多少遍,但此时,他仍然静静地听着,并且也确实饶有兴趣。
高夫人的移花接木之术,都是以野生山茶树为砧,或用芽接,或用枝接,接上去的,都是从无量山、点苍山、野人山寻找来的软枝、硬枝大花山茶,有品种数十,
所以无不树干高竦,丰叶森沉,性耐霜雪,四序常青,而那花朵,更是既大且秀,风姿宏丽。她指着一株,对众人说:“这花朵,径有八寸,三十六瓣,十八蕊,名叫‘大富贵’。”又指着一株说:“这花朵有九层,每层九瓣,叫‘松球茶’,又叫‘粉面佳人’。”走过数株,又站下来,指着一株结了蓓蕾但还未开放的说:“这叫‘子孙茶’,每棵长五个骨朵,同时绽开,开出来的花是金黄色,中间一朵,花径三寸,旁边四朵,花径两寸,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山茶中的奇品,很少见的。”又走数步,指着一株说:“这棵颜色和玫瑰一样,你们看见了,花瓣是金边的,所以叫金边茶。”而后,高夫人又讲解“胭脂白面郎君”、“鸳鸯茶”等等。
要等高夫人把园里的茶花讲完,那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却正好来到一个亭前,量成请母亲进去歇坐一会,于是这讲解才算告一段落。
坐在亭内,高夫人又说:“看花不能只看花、看叶、看干,重要的是从花、叶、
干中,体会出她的精神。我种茶花种了大半辈子,我体会出茶花的精神,那第一是:色艳不妖,全无媚态;第二是有耐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天天是绿叶。你们看,就是大雪压顶,她也照样不落叶,还开花呢。第三呢?叫做‘红花虽好,也要绿叶扶持。’她不像桃花、梅花、梨花,不要叶子,自己在那里显美。做人的道理,最好是像这茶花一样,有叶有花,互相扶持,互相映衬……
高夫人正说得津津有味,却不料有几人急急忙忙进了花园。众人看去,原来是大管家杨富,领着相国的儿子高贞寿,后面还有几个随从,踏着积雪小跑而来。
看这情景,量成心里一沉,知道有大事了,急忙站起来迎上前去。
只听高贞寿大叫:“奶奶、耶耶,我爹他病重了,叫我来请张先生去医治。”
“你爹的病又发了?”高夫人问。
“又是头疼,眼睛瞎啦。”高贞寿边走进亭内,边叫喊。
量成说:“不过,张先生早已走了。相国是知道的。”
贞寿说:“走到哪里也要把他叫回来。我爹是这样说的,骠信也是这样说。”
量成一时无语。心想,到哪里去找,真是说得轻松!
高夫人说:“要找人,那可不容易。张先生连官都不愿作,哪里去找他?”
贞寿横起眉毛来,大声说:“不管咋整,反正要给我找出来。我连天连夜跑到这里,饭还没进嘴一颗呢,为的就是早点找到张先生。”
杨富听言,凑近前来说:“要不这样,公子先吃饭,等我家主人慢慢想法。”
量成也说:“是的,侄儿还是先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想个办法出来。找到张先生,赶快去为相国治病。”
这么着,贞寿总算依了,随着杨富去吃饭。
贞寿吃饭之际,量成想到一法。等贞寿吃完饭,他对贞寿和众人说:“张先生原先说过,他游完后理国,要到土蕃,再到天竺。算来他告辞量成,不过半年,可能还在国中。如果现在国中,那可以由相国府发一文告,遍张国中,张先生看到,就能回来。此外是通知八府、四郡、四镇和三十七部,要他们派人四出查找,一旦找到,立即护送入京。贞寿,你看这办法如何?”
贞寿一听,拍着大腿说:“好啊!耶耶这法办真好!”正在叫好,却突然又像泻了气的鱼尿泡,一下子瘪了下来,说:“唉呀,那要找到什么时候。远水不救近火,我爹都快疼死啦。”
众人一听,都不好出声。谁还能拿出个更好的办法呢?
后来,量成说:“这样吧,我和你赶回京城,和相国、骠信,还有其他清平官们一起,再想办法。聚思广益,应该有办法的。”
话说到这里,贞寿也无奈,只好答应。
傍晚时分,量成点了一百人马,加上贞寿带来的五十人马,全付武装,点着火把,出德江城,向西急驰而去。
由于积雪改变了山河道路的面貌,又因天黑,所以走错了几回路,天亮时才赶到白崖,只好进水目寺解一解饥渴,顺便看一看妙澄大师在不在,如果在,也好有个商量。
妙澄不在,据说昨天下午进京了。于是众人吃完饭,又急驰京城。
中午时分,人马到达羊苴咩。量成叫那一百人马自到德江府,自己与贞寿一同赴相府。
相府内,骠信、妙澄,和几乎所有京官都在场,叽叽呱呱,似乎都在谈着相国的病,见量成和贞寿到来,都喜出望外,但是当得知没有请来张先生时,又都大失所望。
量成到相国寝殿一看,顺贞头疼得已经叫不出声音了,只在床上打滚,面色像锅烟一样深黑,一点光泽也没有。
量成想起张弘文“重蹈覆辙”的告诫,觉得顺贞是没有希望了。然而他还是和骠信、妙澄、贞寿,以及众官讲了张榜布告和派人查找的意见。骠信及众官觉得虽然远水不解近渴,但也只有此法,于是派人按量成的办法施行。
时光一天天过去,有关张弘文的消息却一点也没有。接近年底时,楼头赕(丽江)传来消息说,有人在大雪山见一个大宋人,像是张弘文,可抓到一审问,却不是。其后,这样似是而非的消息又传来几条,但总是没找到张弘文的踪影。
广运十二年(公元1140年)腊月三十日夜子时,相国高顺贞逝世。
骠信对妙澄说:“大师为相国看寿相,算定他的寿数不超过三十二岁,果然。看来,医药能治病,不能治命啊。”
妙澄一笑。
量成觉得,如果能找到张弘文,相国的生命是能够延续一些时日的。但为什么就找不到这人呢?这到底叫作天意,还是人事呢?


九、初摄相位

按照南诏、大理的习俗,高顺贞的遗体停放三日,于正月初三运往崇圣寺,由高僧念《往生经》之后,火化超渡,这样,他的灵魂就可以得到接引,升到西方极乐国土,不再转世而重返轮回了。
火化后的骨灰,放入金瓶,而后送往茫涌甸,建浮图,置骨灰于地宫,也就是宝塔的最初一层保存。
这些事情,前前后后共忙了近半个月,第一阶段才告结束。
高顺贞辞世,相国之位由谁来接任?这自然是后理国骠信、国师、六位清平官和十二位大军将所要考虑的最重要的问题。
当然了,按照圣德皇帝高升泰当年的遗诏,高氏世世为相,辅助段氏,所以这相国的人选,自然只能是圣德皇帝的嫡传子孙。如果按照长子继位的传统,那么高顺贞的长子贞寿应该继承相位,但贞寿能行么?
自从顺贞旧病复发以来,“贞寿能行么?”这个问题,就像乌云一样笼罩在羊苴咩的上空,而顺贞一死,这问题就必须直接摆到桌面上来了。
骠信段正严似乎对相国人选胸有成竹,他没有单独找任何高僧和大臣谈话,就召开御前会议,而全部清平官、大军将、爽、陀,以及高氏族人居高官者,都早早地就进了王宫。
本来,相国人选可以由骠信指定,即使他不指定高贞寿也行,只要是圣德皇帝的嫡传子孙就无可非议,但骠信还是要诸臣发表意见。
最先讲话的是鄯阐府节度、平国公高明清。他说:“长子继位,这是普天下不易的道理,没有必要由众臣来讨论。骠信下令任命就可以了。”
这高明清,乃是先相国高泰明第四子,按辈份,他是顺贞和量成的堂叔,是贞寿的堂爷,又因居国公之高位,所以他一发言,众官都一时默然。
慈爽杨文修说:“平国公所言,本不无道理。但是,因为特别的原因,就是骠信之位,也可以传给弟兄,而不必非传长子不可。远的不说,就说本朝:敬明皇帝(段素廉)薨,因其子阿统不肖,遂立其侄(段素隆),为秉义皇帝。阿统虽不肖,其子素真却自幼聪慧,因而秉义皇帝在位五年之后,又传位于素真。此为一例。上德皇帝(段廉义)为杨干贞所弑,岳侯高智升诛之,所立乃上德皇帝之侄(段寿辉),为上明皇帝。此为二例。上明皇帝因天变,避位为僧,所立乃世宗(段思廉,段廉义之父)之孙。此为三例。由此可见,不用说相位,就是王位,也多有不传子的情况。”
杨文修慷慨陈词,说得众官点头微笑,只有骠信和量成的表情,似乎没有变化。
高明清哈哈大笑,说:“好个杨慈爽,你把骠信的家谱背得好熟。我问你,照你这套说法,那不是连我高明清也可以继承相位了吗?你看我合适不合适啊?哈哈……”
高明清一向倨傲,本为后理国君臣所熟知,但好像众官事先谁也没有预料到,他竟然如此无礼之甚,许多人气得直摇头。
量成事先也没有想到,高明清居然有继相位的打算,此时听他一语道破,一时间还真是不知如何反驳。
大概杨文修也没料到高明清竟然如此狂妄,因此对答的思路也就有些跟不上趟,只能气愤愤地回敬道:“要是你平国公继相位,还不知国中要有多少天灾人祸呢!”
杨文修此话不得体,但却激怒了高明清,只听高明清咆哮道:“啊呀呀,你这小小的慈爽,竟敢嘲笑国公,你不怕骠信罢了你的官?”一面说着,一面用目光挑动骠信。
于是,骠信只得开言:“平国公息怒。杨慈爽也不必再说。今日当着众官,请平国公当真说一句,平国公真想要继承相位?”
一句话,问得满堂鸦雀无声。量成以为,骠信是没法对付高明清了,而妙澄大师则在一旁冷笑。
然而却听高明清回答:“哪……里的话。明清没有这个打算。只是逗着杨慈爽玩笑,玩笑罢了。”
量成出了一身冷汗。看来,高明清原有这个想法,但不坚定,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骠信一个回合,初战告捷,紧接着问:“依平国公之见,什么人合适继承相位啊?”
高明清问:“贞寿哪里不行?”
听这话,知道他并不坚定支持贞寿。于是妙澄说:“依老衲看来,贞寿并非不肖,但年纪过少,还不能操持政事。只是这一条,就当另择人选。”
量成觉得,所谓“贞寿并非不肖”,其实就是提醒众人:贞寿不肖。只不过婉转其辞罢了。
杨文修即刻接话,说:“另择人选么,文修以为,一要是圣德皇帝的裔孙,二要能胜任其职,三要年纪当时。这三个条件,只有量成清平官全部具备。”
杨文修明确把量成大名提到桌面上,其实就揭开了骠信、妙澄早就准备好了的继位方案的正文,而先前只不过是一出戏的楔子罢了。
于是,众官纷纷发言,多半称扬量成年青有为,有的说他厚道,有的说他稳重,有的说他爱民,总之,都是一派颂声,谁也不提他是皇家附马。
如此纷纷陈词,有很长一段时间,逐一听去,几乎全部高氏族人都发了话,谁也没提贞寿的名。
不提贞寿的名,这本来也很正常。因为贞寿才十一岁,再加性情顽劣,绝不可能治国,即使仅从高氏的利益着想,也不宜继相位。这本来是明摆着的事实,而高明清则好像有意显一显自己的老资格,摆一摆威风似的。
最后,连高明清也说:“我看量成侄儿也行。”语气、措词也蛮亲切。
通常以为很严肃的事,其实只不过是段氏与高氏商量商量罢了,因为一切条件都是明摆着的。
于是,众人把目光朝向着量成,意思是轮到量成表态了。
量成心潮激动,感到后腰间有一股热流冲上来,妨碍着正常的思路,因而所说的话,就显得僵滞:“唉,唉,本来嘛,贞寿侄儿,应该继承,应该,不过嘛,既然,既然众官有意,有意推举,推举量成,量成本无,本无才德,不过嘛,还是愿意,愿意为国效力,不过嘛,还是要骠信,要看骠信是不是愿意任命……”说话间,量成感到舌头干燥,几乎不听使唤;说完话,出了一身汗,又眼看着骠信。
骠信笑了,说:“量成今年二十一岁,平时很练达的,但刚才的模样,还透出点稚气。不过不要紧。年轻人嘛,精力旺盛,正好学习。众官知道,相国生病,量成是出了大力,一心一意要救治的,只不过后来没能找到那个大宋人张先生。唉,那也是天意。元以为,就是顺贞知道,也会赞成量成来接任的。今天,满朝文武又都一致推举量成接替他堂兄的相位,这说明众官对量成抱以厚望,希望他和元一起,把后理国治得更好一些。量成啊,你可不要辜负众官的期望啊。最后明确说,元赞成大家的意见,就任高量成为相国。”
于是,满朝文武都喝起彩来。
几天之后,后理国朝廷各部门、八府、四郡、四镇、三十七部,都先后收到骠信段正严压玺的文书:
后理国广运二年(公元1141年)正月二十五日,清平官、威楚府演习高量成继相国之位。
量成继相位之当日,改德江府为相府,又派人到威楚接母亲赴京。次日,举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宴会,来宾有骠信、妙澄、高明清、杨文修,以及在京城的一些高氏族人。量成称之为家宴。
宴会上,量成特别与高明清表示亲近,高明清也很喜欢,要量成处理好继任的政事后,到鄯阐去看一看。他说,经近十几年的经营,柘东城那气派豪华,比羊苴咩毫不逊色。
量成知道,高明清对于段氏,对于京城,从来持居高临下的态度,一些高氏族人也是如此,这自然是历史和现实的形势使然,但这确实是后里国政局一个基本的隐患。自己摄相位以后,要尽力削弱,甚至消除这个隐患。
席间,骠信挥毫,赋诗一首:
茫涌溪声清如钟,点苍盘云一代雄。
德江流水今春碧,五岳四渎映其中。
骠信这诗,一如南诏、大理的诗作,言浅意显,然而席间之人,除了妙澄和杨文修之外,多半还不甚懂,大家只不过见景生情,随声附和而连连叫好。
量成自然很高兴,叫人收了笔砚,自己卷了纸,说是等装裱了,挂在中堂。
妙澄说:“量成,骠信这诗,把你抬举得很够意思了,你要好自为之啊。”
量成说:“是啊,量成才疏学浅,以后要多向骠信和大师请教。”
大家又一阵赞扬。
过了两天,量成派到威楚接母亲的人回来报告,老夫人不愿到京城居住,仍要住在德江城,于是量成只好亲自回威楚,打算说服母亲赴京。
回到德江城,量成见母亲一如既往,好象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是后理国的布燮一样,就把那天在宫中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向母亲细说一番。
高夫人听了,仅是略显高兴之色而已,然后又慢慢对量成说:
“量成啊,你如今虽然继承了你堂兄顺贞的相位,但你这位子,来得太容易。容易得来的东西,也容易丢失。你想过这一层道理了吗?不会想到。你能继承相位,关键在于你的年龄合适,许多高氏族人,本领比你大得多,只不过因为他们老了,干不了几年了。更重要的是骠信也希望有一个年青人当布燮,他容易控制一些,起码是好商量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此外,你学问不多,为人厚道。通常说来,这样的人是没有机会成为布燮的,但恰恰因为骠信需要这种人,以便段氏地位的巩固,所以你入选了。这在明眼人看来,在你成为附马的时候,就可以猜得到。从另一方面说,高氏族人,以及外姓大臣,也希望有这样一位相国,以便他们相安无事。所以,你入选了。
“我告诉你,你要深深记着,并不是你真有什么大本领,才成为后理国的布燮。所以,从今以后,你治理后理国,时刻要记着这一点,不要有什么鸿图大志,不要做什么企图一鸣惊人的事。在治理国家这件事情上,凡是有鸿图大志的人,无不声败名裂,古今以来没有例外。到是那些有平凡心的人,把心思放在那些平凡的事情上,比如百姓的生老病死啊,天灾啊,人祸啊……这些方面,到还往往把个国家治理得国泰民安。你结交那位张先生,我听他的话,也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你能这样做,你的相国之位,可能还能保有得长久一点,后世对你的评价,也会稍好一点。
“你慢慢想吧,慢慢试着作吧,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量成对于自己的母亲,当然是极了解的,但是今天这番话,听起来还是觉有些意外,甚至有些逆耳。量成觉得,母亲并不以为自己的儿子有多少才华,甚至仅仅以为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个幸运儿罢了。这使量成很有些沮丧。然而母亲所说的道理,也似乎难以辩驳,而且,量成也没有与人辩驳的习惯,所以,在母亲说完这番话后,量成沉默了一会,终于说:
“是的,母亲,儿子应该扎实做事,不要好高骛远。”
高夫人欣慰地说:“是啊,应该扎实做事,以后就看你怎样做了。母亲只看不说了。”
接下来,量成请母亲进京居住。然而高夫人不愿意。她说:“这德江城,这威楚府,是你老爹、你爹这一枝的根基,不能因为你今天当了相国就把它丢掉。古人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你再怎样发达,总有归根的一天。我在这里帮你守住吧。”
这一层,也是量成没有细想到的,经母亲这一提醒,量成似乎觉得其中包含着人生一些更深远的道理,所以只得依了母亲。
由于高夫人不离开德江城,所以宝庆也提出要陪伴母亲,不离开德江城,儿子成英自然也就留了下来。然而高夫人对宝庆说,量成一个青年男子,只身在外,免不了被人说闲话,叫她陪量成一起到京城住。宝庆只得遵命。而成英却留下来和奶奶作伴。
量成带着宝庆,从威楚回到京城后,到顺贞府上看视寡嫂杨氏和侄儿贞寿。
杨氏见了量成,又哭了一场,而贞寿却不愿见量成。
量成安慰杨氏一番,而后说,他将和骠信商量,让贞寿有一个很高的名誉职位。杨氏自然表示感谢。
几天以后,骠信果然封高贞寿为后理国中国公,而朝中大臣,包括高贞寿,没有谁知道这是量成提出的建议。

十、巡视东方

量成自继相位以来,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全部时间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后理国的内政外交,凡大事都得操心,比起从前轻松地作一个威楚府演习,肩上的担子沉重得多。然而,身居高位也使这个青年感到精神上许多愉悦。比如说,他感到自己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受到人们的关注,大臣们对自己一天比一天显得服从、恭敬,甚至连骠信对自己,从前那种老岳父对姑爷的居高临下的态度,也日愈减少,变得平易起来。量成觉得,自己整个的身体和精神,都被扩大了,扩大到与后理国的份量基本相当的程度。大约主要因为这种精神上的愉悦,量成并不因为工作繁重而消瘦,相反地,他自己也觉得比起先前来,还略微胖了一些,而有的官员则说:“相国发福了。”
面对这种服从、恭敬,以及免不了的阿庾奉承,好在量成一来因为天资厚朴,二来又因母亲的教导,所以并没有飘飘然,没有自我膨胀,大体还保持着从前那种语调、目光和神气,所以使得国中自骠信以下,对他都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好感。一些熟悉官场的人甚至觉得奇怪,背地后说:“噫,想不到这小子还清醒嘛,居然没翘尾巴。”
一天中午,相府门人通报说,有一个大宋中年男子要面见相国,是否可以放进府来?量成一听,大喜,叫立即请进,并亲自迎出屋来。他以为,是张弘文来了。
然而来人却不是张弘文,而自称是为张弘文送书及信来的。
献茶毕,来人交出张弘文书籍一本、信一封。书乃《贞观政要》,信的大意说:
弘文自离德江府以后,到了鄯阐,正欲东行,却听大宋与金,将要订立和议。弘文不忍心,遂及时返回家乡,详知:宋向金称臣;划定东起淮水,西至大散关一线为宋金国界;划唐州、邓州给金;宋向金每年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万疋。并且,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抗金名将枢密副使岳飞父子等人。
眼见大宋国势,如江河日下,弘文痛不欲生,几番想遁入空门,然而因所操儒学,终未果。
前番游览南国,结识演习,为人生之一大美事。后知演习继承相位,操国柄,此虽为意料中事,然而亦不免令人喜悦。因山川遥隔,不能面谈,仅以《贞观政要》相寄,若其中有可采者,望相国采而实行之,则幸甚。
落款时间为:大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岁末。
量成款待来人,又详细询问有关张弘文及大宋的情况。
来人说,他是张弘文家乡人,姓张名完达,因经商,常走外地,这次到后理国买马,所以张弘文特请他带信。
来人又说:张弘文于今年腊月中旬回到家乡,在父母墓前烧了香,洒了一场泪,病了几天。病的原因,大概多半在于宋朝向金称臣。
量成因前此卖马给大宋,知道那些马多半供岳飞军队使用,因此稍知岳飞及岳家军事,现听说岳飞被害,就向张完达打听。张完达说:
岳飞死时,才三十九岁。曾有人问岳飞:“天下何时太平?”岳飞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就太平了。”将士中,如果拿了民间一束草,立即斩首。所以军队夜宿,百姓开门愿纳,但将士中没有谁敢进去。军中有句口号,叫作:“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遇有战事,都是召集诸将,谋定而后战,无不所向克捷。如果猝然遇到敌人,则坚守不动。因而敌军中有句话,叫作:“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由于忠愤激烈,力主抗敌,因此得祸。
这一番话,量成闻所未闻,惊得几乎呆了,直到张完达讲完一段时间,量成才说:“啊呀,这样的将军,若是在我们后理国,那简直是神将了,哪里还会受到迫害。可见大宋的皇室,实在糊涂啊。”接着,量成又请张完达把岳飞几句名言,写成条幅,及时叫人挂在中堂,以便随时学习。
其后,又与张完达谈到骡马交易的事。
大理国盛产骡马,体形较小而耐力特好,其中以越赕骢及滇池驹为佳,尤以越马最好。宋金对峙,宋向后理国购骡马成为一项及重要,也是最大宗的交易。此项交易通由官府操持,私人不得插手。因此量成问到张完达如何交易。张完达说,他不过是想通过相国的关系,集中一批骡马,赶到广西邑州横山寨博易场,再交给宋朝官府,官府给他一点辛苦费。
于是,量成令人叫来主管牛马的乞陀,要他在半月之内集中骡马两千匹,交与张完达一起赶到横山寨,与宋朝官府交易。而后,留张完达居住相府,以便经常交谈,了解大宋各方面情况。
半月之后,乞陀如数集中了骡马,要与张完达同行横山寨。量成厚赏张完达,并修书一封,请他带给张弘文。书信大意说:
自从去年别后,思念日增。尤其是居相位以来,常常想到先生往日教诲,依照做来,常获奇效。先生虽说浪迹天涯,其实心中不忘祖国,赤子之心,倍令量成感动。然而大宋国是日非,江河日下,先生无路请缨,又不愿遁入空门,则是否能再至南国,或入幕府,或游山水,但得面见先生,即能解量成渴仰之思。
先生所赐《贞观政要》,量成当朝夕拜读,学以致用。
而后,又以麝香、豹皮、诸药物,请张完达赍送张弘文,但在书信中,一个字不提此事。
送走张完达之后,量成进宫与骠信商量。他说他打算到东方各地走一走,看看官府,尤其是百姓的情况,以便下一步采取一些适当的措施,尽力安定东方。
骠信很高兴,称赞量成踏实、负责,而后对量成说:“后理国表面平静,其实潜伏着许多危机,尤其是鄯阐以东的各蛮部,因种族、风习等与西部差别较大,常发事端,而平国公高明清又不善于安抚。你到那些地方巡视,要特别注意安全。”又说:“前此各位相国,从没谁巡视那些地方的百姓,只是每逢战事,才戎马而至。你这次不能轻车简从,还是要多带一些人马,以防不测。”
量成说:“东方的事,关键在于高明清,他若能轻徭薄赋,示文藏武,安抚蛮酋,就好办了。但他自来以武为事,自高自大,又是量成的长辈,所以要他改变作风,实非易事。”
骠信说:“不瞒你说,元自来也拿他没办法,只不过哄小孩子一样,随其喜好,而防范着不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行了。从前顺贞在相位,从不谈此类事情。现在好了,你主动提出这事。你们是一家人,比我好谈,好管。对付明清那样的人,不能百依百顺,但要多依多顺,在一些意气上、中小事情上,可以顺着他,不要拂逆,但在大事上,不能让步。这叫可让九十九步,却不让一步。这一步,就是关键的一步。你自己掌握吧。”而后又说:“元看你对付明清,也自有一套办法,那就仿佛绵里藏针,他不太防范你,即使要和你硬顶,他还怕触了你的锋芒,不敢一味坚持。”
骠信所谓“绵里藏针”,量成到不觉得是自己的性格,经此一提,量成猛然明白这是骠信对付高氏的一贯手法,且颇见成效。现在,既然骠信教了这一手,量成也就牢记在心,打算在今后的政治生涯中演练。
量成出宫之后,挑选慈爽杨文修等十数位文武京官,点一千人马,于次日离开京城,向东而去。
到了威楚,量成只作了短时间停留,看望了母亲和儿子之后,就率队东行。
将行至安宁,杨文修给量成讲起一段往事:
唐初以来,云南大体分为两大势力:以洱海为中心的南诏,和以安宁以东的两爨地区。两爨在形势上是唐朝的政区,设有唐朝的官员,但实际的权力,却把持在若干爨酋之手。
安宁城中,到处是石盐井,城外又有四井,东爨乌蛮与西爨白蛮吃盐,都要依赖这里。由于这地方极重要,所以唐朝也想控制这里,进而控制爨区。天宝七年(公元742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命令越嶲都督竹灵倩在安宁筑城,又打通到安南的道路,赋重役繁,政苛人敝,遂被南宁州都督爨归王、昆州剌史爨日进、梨州剌史爨祺、求州爨守懿、螺山大鬼主爨彦昌、南宁州大鬼主爨崇道等,攻破安宁,杀了竹灵倩。
此后,唐玄宗先后派遣中使孙希庄、御史韩洽、都督李宓,先行诏告,继而令南诏主皮逻阁讨伐,爨归王、爨崇道等到皮逻阁的军门前拜谢,才恢复了安宁城。
安宁城虽然恢复了,但两爨的战火却没有熄灭。他们互相攻伐,互相削弱,最后,被皮逻阁的儿子阁逻凤扫平,南诏的势力延伸到两爨之地,最终统一了全云南。
这段历史,量成原先仅粗知一点,现在经杨文修一讲,就清楚明白了。在量成心目中,原先的两爨之地,起先就不断地反对南诏,到了后理国时代,也仍然是致乱之源。所以,要治理好后理国,首先要治理好这片广袤的蛮子居住区域。
居于这样的想法,到了安宁城以后,量成决定先不入鄯阐,而是取道阳城堡(晋宁)、河阳(澄江),到原先的两爨地区去作一番巡视。
原先的两爨地区,在大理国时期称为三十七蛮部,其中除罗婺部、华竹部、罗部和碌券部在威楚府境内,其余全在安宁以东。量成虽然从小不断听过有关三十七部的种种传闻,但却没有亲履过安宁以东的任何一个蛮部,因而对他们的人物风土,一无亲身体验。现在,在他任相国之初,他觉得有必要对三十七部作全面深入的了解,而后,才能谈得上治理国家。量成把这种想法告诉跟随的全体文武官员,获得多数人的赞同,于是,队伍在安宁城休息一夜之后,旌徽南指,向阳城堡出发。
量成人马,历时四个多月,先后达到秀山郡(建水、石屏、蒙自)、最宁镇(开远)、东川郡、河阳郡(澄江)、石城郡(曲靖、沾益),把个后理国的东部河山,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在此当中,量成还巡视了一些蛮部,比如最宁镇所属的褒古部(屏边)、王弄部(河口);秀山郡所属的思陀部(红河);东川郡所属的乌蒙部(昭通)、乌撒部(威宁)、闷畔部(东川)等等。在这些地方,他看到了各种闻所未闻的风俗习惯,接触了许多不同的民族,其中多数甚至语言不通,仅能通过当地官府所派的司通,经两译甚至三译才能交谈。量成觉得,这些地方普遍存在的问题是贫穷,一般的民众基本上是衣不敝体,食不果腹,即使是土酋家庭,虽然在当地很有权威,但也很贫困。
记得一天,量成带了杨文修等十来人,到了乌撒部一个酋长家。
酋长家的庭院,坐落在一座大山的腹部,没有围墙,五六间土掌房相聚着,人畜杂处,到处是牲口粪便,苍蝇乱飞。
    酋长是一个深鼻高目的中年男子,披着一张豹皮,下面是黑色裙裤,光着脚,胡子拔得精光,头发撒乱,大概长时间没有洗沐,十分肮脏,身上散发出一阵浓烈的汗臭。又不知礼节,听官府的人说是相国来了,也只会笑笑,说:“家里坐,家里坐。”
    酋长有一妻三妾,也都穿得很单薄,其余大人,有的披羊皮,有的披蓑衣,孩子们都光着身子,见了生人,都大睁着眼直视,几乎不会离开一会。
    招待量成一行的,除了一碗羊肉之外,就是些山茅野菜和荞粑粑。只有酋长一人陪坐。没有筷子。量成等人用手各样抓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大人和孩子们就蜂拥而上,刹时吃得精光。
量成通过司通问酋长,他这一家有几口人,酋长回答说有十三口。量成一数,其中孩子就有四个,大的也才五六岁,估计大一点的已出外放羊去了。又问整个部落有多少户,回答说有两百多户。量成对杨文修说,人口倒不算少,就是太穷了。又问有多少牛马羊。回答说约有两百多疋马、一百多头牛、两三千只羊。又问有多少田地,就回答不出来了,只会说一山山都是。惹得来人都笑了。量成又问为什么马那么多?回答说是因为打仗时要骑,如果自己家里没有马,打仗时就只能跟着跑,容易丢了命。又问是不是经常打仗?回答说部落之间经常有些小仗要打,有时是争山林,有时是争水源,有时是争女人。打起仗来,每家至少要出一个男人。
    说起战争,无论南诏还是大理国,中央政权最头疼的就是三十七蛮部,一来是这些蛮部的民族、文化,以及风俗习惯,与洱海周边的居民有较大差异,二来是这些地区的居民由于部族之间经常发生战争,所以一旦与地方官府或中央政权的军队打起来,战斗力很强。关于这一点,无论是量成、杨文修,还是军将们,心里都是清楚的,只不过,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深入到蛮部里这样了解过。
    治理蛮部的方法,大致说来有两个,一个是诸葛亮治理南中的办法,不留一兵一卒,让他们自治,只要交纳贡赋就行了;另一种是唐朝常用的以夷治夷的办法,比如利用南诏灭五诏,而后又支持南诏统一云南。但这办法的最终结果,却使南诏坐大,唐朝吃尽苦头,导致灭亡。对于这两种办法,量成自继相位以来,就常在心中作对比,经过此番了解,他觉得还是诸葛亮的办法高明,但是使用这个办法,最重要的是要减轻贡赋,要广布恩信于蛮酋。量成把这想法跟杨文修,以及随从的军将们交谈,大家都赞成,但又都认为,要真正做到这两条,很不容易。因为这需要地方政府和中央王朝,以及各寺庙减少消费,但这除了少数明白事理的人愿意之外,多数官员和僧人是绝不会接受的。要广布恩信于蛮酋,首先要白族人消除对蛮人的歧视心理,要平等待人,这对于经济文化相对先进的洱海周边的居民来说,也很不容易做到。总而言之,办法是现成摆着的,但要落到实处,就几乎不可能。
    量成想,如果能做到这两条,那真是功比武侯,成了云南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了,但我高量成有那样大的本领么?显然没有。还是母亲说得对,不要打算大有作为,小有作为就算不错了。下一步,先从适当减少一点贡赋做起,看能不能见效。
    居于这样的的想法,量成打算进入鄯阐城后,劝告高明清轻徭薄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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