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北美

在美国,忙忙碌碌地求生存,谋发展,我虽一直想写些什么记下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可还真不曾想过要写成一本书。但经过9。11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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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子:提前15年的信 (第十九封)

(2005-05-18 18:05:34) 下一个
第十九封 小语: 今年你生日的那一天,我恰好完成了一篇散文。题目是《没有遗嘱的遗嘱》,内容是纪念你的祖父、祖母,蕴涵于中的思想也有我要向你说的话。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很难过的。因为作为儿子,我有愧;我未能在他们多病的晚年常陪左右;而我深知那时的他们,是多么想念我啊。他们是非常矜持的老人,绝不会絮絮叨叨地叹息和诉苦;绝不愿子女为他们担忧。但他们一定在想,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多么需要向子女倾吐和嘱咐;他们在等待能有这么一天,他们的耐心是足够的。 那一天竟没有等到。虽然有时我回去了,却如旋风,匆匆回去,匆匆离开,还没有坐定,就忙着准备走的事了。再加上难得见面,他们更愿意谈一些轻松、高兴的事,关于身后的事,可能是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一而再,再而三,终于没有了说一说的机会。他们都没有正正规规的遗嘱,无论是书面的还是口头的。 我在以前的信中说过,你的祖父、祖母临终走得快速而平静,没有留下遗嘱的时间。但如今想来他们并非没有遗嘱,只是他们的遗嘱比较特别。而这是更深刻的遗嘱。 我在给你的谈爱国主义的那封信中,提到你祖父在1957年被迫害,成了右派的事。回想起来,他的后半生很压抑,很痛苦。 但是,他自己从来没有直接告诉过我,他打成右派的事。从读大学到走上工作岗位,我都不在故乡上海。那时长途电话不像今天这样方便,但和你祖父始终保持着联系,无论他在上海,或是他被贬到北京,或是被发配到干校。我的字曾被他评为“不成体统”,而他的每封信的确字迹工整;他的一笔一划中,从不流露一点儿牢骚和颓丧;数不清的信,内容可概括为八个字。四个字描述他自己,是“平安勿念”;四个字是给我的,“勤学敬业”。对于我来说,他的信永远如春风,如阳光。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你祖母才匆匆并悄悄的告诉我,你祖父在1957年打成了右派,1962年“摘帽”(不是平反),为的是让我心中有数,要填什么表格的时候,要把这事填上,免得落一个“隐瞒家庭政治情况”的罪名。 文化大革命中,他在湖北干校,其间受到什么冲击,生活状况如何,家人一概不知。给我的信,内容依然是那八个字。只有一次,他在信中告诉我,他已没有工资,只有少量的生活费,要我节省一些,支援你的祖母。他特别强调,那一天收入恢复了,他立刻归还我。我即刻回信,告知照办不误。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要我给家里经济支持。我深知他的性格,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的心在滴血。他是一个强者,在一切人面前,包括亲人。但命运偏偏要他低下不肯求人的、高傲的头颅,这是灵魂的摧残 就这样,文化大革命后,他带着一身的病痛退休回家。 他的去世很突然,当我接到你小娘娘的长途电话时,他已去世。我赶回上海,他已躺在殡仪馆中。 听你祖母说,去世前一天,他看上去很正常。按常规,请了一个熟悉的理发师到家中理了发;他坐在那张藤椅上看报、读书,下午吃了点心,你祖母记得清楚,是一个豆沙包。晚上,也照例按平时的作息时间上床睡觉。可第二天清晨,你祖母唤他起床,却毫无动静。他没有打搅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了。你祖母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死。”他是一个爱整洁的人,看过的书、报、杂志,还叠得平平整整地放在藤椅旁的小茶几上。 死神没有给他留一点儿写遗嘱的时间。但我当时也还有一点欣慰,那就是上帝关爱了你的祖父,让他在临终时,依然保持着平静而又安详的形象。他一生很不喜欢的就是窝囊,他走得一点也不窝囊。 而你的祖母也没有留下遗嘱。 她一直说自己的身体很好。我们也确实相信。因为她总是穿得很单薄,从不盖厚棉被。而当她查出晚期乳腺癌时,你姨婆痛苦地说:“她自己也许早就感到不舒服,她就是不说。” 我接到你小娘娘告知病情的长途电话赶回上海。到达时,已是决定动手术的前一天。在推开病室房门前的一刹那,我的心很乱;不知你祖母什么样了,不知怎样安慰重病中的她。但,当我打开房门,见到你祖母时,她竟是那样的安详。和平时一样,她梳洗穿着还是那样整洁;和平时一样,平静而矜持。还没等我和你的大娘娘、小娘娘想出慰问她的话时,她却率先来安慰我们:“我已经七十多了,马上离开你们,也不算短命。如果手术动得好,让我多活几年,那是额外挣来的命。你们要能想得通!”那时正是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到你祖母身上,你祖母的坚强如阳光也沐浴着我们。 手术过后,确如医生所说,暂时控制和稳定了。你祖母便催我赶回工作岗位.这之后,她不断来信,向我描述她的健康和平安,告诉我,她还常去周阿姨(她的老朋友)家打麻将。这样的状况大概持续了一年多。你小娘娘忽然来电报,要我赶快回家一次。这一次,你祖母已双脚浮肿,行动不便,生活不能完全自理;要靠你的小娘娘了。于是,我决定多陪几天,也让你小娘娘喘一口气。但是,不到一星期,你祖母却对我说:“你赶快走吧,我一时好不了,也死不了,你总不能不工作,老陪着我吧。这要等多久啊!”你祖母一面催促我,一面对你小娘娘说,要想法子包一点馄饨,“你哥哥,喜欢上海的大馄饨。”当馄饨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必须吃得很香,而实际上,我咽下去很困难。 我就这样离开了你病中的祖母。但不久,你小娘娘的电报来了。我赶回家中,你姨婆、姨公眼睛已红肿了。前面的信中我已向你说过你祖母临终时的情况。除了一句宽慰我们大家的话,也没有遗嘱。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在时间的流淌中,我忽然想到前苏联的一位教育家马卡连科讲过的一句令人深思的话:“当你痛苦的时候,,你的道德责任就是不要把这种痛苦告诉别人!”——你祖父、祖母的一生,好像是这段话的一个实践和演绎。他们总是不愿意让别人来分担自己的痛苦。他们总是用痛苦来磨砺自己的坚强。在痛苦面前,他们从不示弱。 于是,他们不用笔墨来写遗嘱,不用口授来传达遗嘱;他们的遗嘱就是他们一生的坚强。而这,似乎在他们没有过世的时候,已经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了他们的遗嘱。 做一个坚强的人,就是他们的遗嘱转化而成的人生的自觉编织的风格。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我从来不是幸运儿。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到手的权益,我必须化费十倍的努力,或许才能获得少许。因为,我的“靠山”就是我自己。但是,这也许正是命运给予我的恩赐,让我不断有机会来磨砺我的坚强 极左冲击过我,我当了几十年“右派的儿子”。我把工作做得再好,也只是一种“白专”的表现;有过想要公平对待我的领导,他们很快遭到“阶级路线有错”的指责。 我也曾遭到掌握特权者的挤兑,在他们面前我只是我,而他们却可能是“某某的儿子”“某某的兄弟”,因此,他们就比我有力量,我就得扮演让路的,让位的。并且,在这种时刻,谁也不能来给我帮助。有几个陈毅呢! 这时候,你祖父、祖母的坚强就成了最有力的我必须遵照的遗嘱。我总要求自己,头颅必须是昂起的,胸部必须是挺起的,腰杆必须是直起的,双腿必须是轮番举起的。而你祖父后半生的遭际,也使我明白中国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不该有什么。。。。。。这又使我昂首、挺胸、直腰、举步,有了明确的方向。没一次倒霉的时候,会有幸灾乐祸的会有为我担忧的;前者会说“姓沈的这下趴下了”!后者会说“老沈这下子一蹶难振了”! 而我,昂起头,挺起胸,直起腰,举起腿,继续向前。我不敢说自己又创辉煌,但,我总让自己的今天超过自己的昨天! 我感谢你的祖父、祖母用自己的生命写成的遗嘱! 我想,天下的父母应该懂得,书写的、口授的遗嘱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想,天下的父母应该懂得,当你们把孩子生下来的第一天开始,一天天,一年年,你怎么做人,你怎样走在人生道路上,就是在给你们的孩子书写遗嘱;而这才是最重要的遗嘱。 小语,我写到这儿非常惶恐,我不知道, 我会给你留下什么样的遗嘱呢?当然,对孩子来说,对遗嘱也是不能盲从的。 还是要进行选择! 敏特 200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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