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北美

在美国,忙忙碌碌地求生存,谋发展,我虽一直想写些什么记下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可还真不曾想过要写成一本书。但经过9。11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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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子:提前15年的信 (第八封)

(2005-05-03 18:56:44) 下一个
第八封 小语: 爱情,在人生中极为重要,是不可避开的人生课题;没有爱情的人生是残缺的人生,完美的人生总伴有完美的爱情。 而所谓完美的爱情不一定就是实现的爱情,化为婚姻的爱情。爱情不以成败得失论高下。失去的爱情可能是完美的爱情,失恋的人可能是完美的人。爱情是最容易产生悲剧的土地,而悲剧就是崇高和美丽的载体。 你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获得完美的人生,自然也希望你获得完美的爱情。因此,我和你的交流,不能缺失这个内容。当然,爱情是最个人的,是最多隐私的领域。这就給我带来一个困难:我既要和你交流着个问题,又不宜触及隐私;我虽然不是伟大的作家,却是一个正直的作家,我不能展示隐私、出卖隐私。我甚至尊重不例外于父子、夫妻之间的隐私权。于是,我只得象走钢丝那样,左不得右不得、摇摇晃晃地和你来触摸这个问题了。 这里,我特别要你珍惜和珍藏自己的初恋。我不是说,初恋必须化为成熟的爱情,化为白头到老的婚姻。我是说,要在心中珍惜和珍藏这份感情。因为,初恋在你的一生中只有一次,并且一定是最纯真无邪、最无功利色彩、最人性化的。保有这份感情,会使你多一点儿善良、纯洁、真诚,多一点儿对于卑鄙、庸俗、利欲的抗御能力。 我不例外,我有属于我的初恋。 我认识她的时候,还是孩子。那时候,我住在外婆家。而她家,就是我外婆的房客。她有好几个姐姐,有妈妈,却没说起过她的爸爸。懵懵懂懂的我,没有探访此类问题的心计。只知道她家怪热闹的,几个姐姐又喜欢我,便常常钻到她家去玩。 有一次去她家,她的一个姐姐在哭。我属于比较乖巧的孩子,看到人家有事,便退了出来。以后大了,才知道这是一个悲剧。她父亲去世很早,又没有兄长,就靠母亲拉扯几个女孩,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太难了;于是长的比较标致的姐姐就为全家做了牺牲,去嫁给一个富商为妾。 那时候,她也小不更事,只知道和我们在一起玩耍。我和她那时就很要好,从不闹别扭。她很细心,常把好吃的有心地留下来带给我。我至今记得,她会从小口袋里拿出一枚珍藏的橄榄,塞到我的嘴里;我分明感觉出那枚橄榄还带着她的体温。 这之后,她回家乡去上学了。 应该说,毕竟是孩子,彼此相忘不再想起了。不料十几年后,我已上了大学,正逢暑假,我们再次重逢。 我回到家中,客厅里正有客人。我还来不及看清是谁,母亲很高兴地说:“你看,谁来了?”随声一个女孩从沙发站了起来。我的第一个感觉是:亭亭玉立。第二个感觉是:美,属于江南玉女。第三个感觉是:熟悉啊,尽管女大十八变,只是变得更美丽了,没有变得不能辨认。而让我心颤的是她的眼睛。不是通常的又大又亮,却是轻雾中的闪烁,有如梦幻;是羞涩,是含蓄,是一种让你深思的生动。 她考取了上海附近的一所音乐院校,开学前,她旧地重游,我们又相遇并开始了交往。儿时的友情,与第一次青春的萌动的撞击,在我的心中化作了爱的热浪。 那爱是神圣的;不是急于占有,而是想方设法地要为她做些什么`。我记得,她偶尔说起,她喜欢贝多芬的SONATA, 我立刻记在心上,马上去音乐书店寻觅。那是两大厚册的乐谱,价格昂贵;尽管我不算穷学生,但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买不起这套乐谱。我硬是节约再节约,终于买下了,邮寄给她了。那是我欢乐的节日;仿佛有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欢乐颂在我的心中升起、奏响。 凡是她足迹所到的地方,都是我心中的圣地。我们一起去过的公园,一起散步的湖畔,一起看电影的影院,儿时一起玩耍的弄堂,多少年后我再经过,心中都会升起朝圣般的圣洁之情。 初恋的爱,首先把爱看成是给予,是奉献。我并没有急于表白。太珍贵的东西是不敢轻易抓取的,好象应该在一个神圣的时刻。但对一个女孩来说,竟成了捉摸不定的玩世不恭——这是我若干年后才了解的她的当时的感觉。我的初恋没有化为婚姻。我却并不后悔,因为婚姻并不足以表达这美丽的情感。而有过这美丽的情感已使我无比幸福。如果我的记忆是一片花圃,初恋之爱是花圃中永开不败的奇葩. 我和所有青年一样,有过诗的梦幻;但我很快发现自己的才能不在诗.那时写的诗几乎没有留存,甚至没有留存于记忆.但有一首却在记忆中无法磨灭.尽管达不到诗艺的境界,却实实在在记录了我那没有化为成熟的爱情,没有化为婚姻的初恋,纯洁、真诚、幼稚甚至胆怯。 经过那栋红砖房, 我惆怅地佇望, 在我们同游的湖畔, 我忧郁的回想。 回想啊,回想佇, 走在那条弯曲的小路上, 你我默默无言 只是沉醉地聆听脚步的声响。 回想啊,回想, 就在那林荫的地方, 你含羞地闭上眼睛, 讲出你美丽的志向。 我也曾鼓起勇气, 对你倾诉无数的理想, 但却隐瞒了一句话, 那是理想中的理想! 现代派。 人的命运决不是自己能够完全料到的。简直是鬼使神差,文化大革命前夕,我忽然接到远在南方的表哥的信。表哥告诉我,他遇到了她。她就在这个城市的乐团里当歌唱演员,已经离婚,带着一个女孩。她特别希望得知我的境况和所在。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一切都无须挑明。我是男子汉,我应该主动。第一封信发出了,就象打开了闸门。我们不约而同,都用一种浅兰色的信封、信笺。于是我们开始了一段等待兰色的日子;还是那样的纯洁和美丽,只是融入了更多的生活经历的厚重,扫除了少男少女的羞怯。我们约定并且一起等待那重逢的时日。以倍数在增长的美丽的幻想,都渗入这等待之中。 这里,特别要提到你的祖母。在这件事情上,她是一个真正的现代派。当我告诉她,我将去南方的时候,我最担心的是她在心理上能否接受一个离婚的媳妇。而她的态度却让我感到一种现代人性的伟大。她说:“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没有结婚的原因。现在她要寻找你,这多好。她离了婚,还带着一个孩子,她的心受过伤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几十年过去了,你祖母的这番话,我每次再想起的时候,依然眼睛湿润。 又是鬼使神差,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上帝给我们一个规定:有爱无缘。 我被过高地抬举了,戴上了一顶“最年轻的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失去自由的滋味是怎样的?我品尝了。践踏人格的滋味是怎样的?我领略了。而我更懂得了,什么是绝望的期待。是的,没有白鸽会给我衔来她的兰色。从日起到日落,从深夜到黎明,我陷在这绝望的期待之中。那时,我祈望上帝赐我一个奇迹:使我忘记一切。 还是鬼使神差,奇迹真的出现了。初恋之爱竟有机缘化为了熊熊大火。 红卫兵要去大串联了。这种“免费旅游”的机会,谁也不愿失去。看守我的“民兵”只向我交代,认真写检查,等待他们回来批判。“囚犯”未动,“看守”开溜,上帝给了我一次特殊的自由。 我的第一个念头:与她相聚。 我踏上了南去的火车。上车前,给她打了一个电报。 一下火车,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抬起头,用我的眼睛寻找她的眼睛,那一对如雾如梦的眼睛;在拥挤不堪、人头攒动之中,我终于寻到了,寻到了一对焦急张望的眼睛。当两对眼睛对接时,我的第一个感觉是:生又重来。一切不幸、灾难、野蛮的强权,在这一霎那,仿佛消失了。 我记得,她所在的那个乐团在一个寺庙中,园中有一棵菩提树。树冠特大,树荫复地,冥冥中似是菩萨呵护我们的象征。在那“烽火连三月”的日子里,四周是“革命”、“造反”、“批判”、“打倒”的呼号,而我们不闻、不问、不顾,只让爱的烈火燃烧着我们的肌肤和心灵。这是象征,象征着人性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泯灭。 整整二十二天。我想,一生能享有这二十二天的一天,就应该向上帝感恩。 二十二天后,我离开了她。我毕竟是“逃亡者”,一个“政治贱民”,我的唯一的想法是:我决不能够拿灾难来和我最爱的人分享。 也许有谶语。二十二天里,我们无话不谈。她讲到她最喜欢的乐曲是修贝尔特的《未完成交响曲》。果然,我们的爱情是未完成的乐章。 但是,它的美,毫不缺损。我是那么骄傲地知足。我享有这二十而天里的二十二天。 这也许是最值得珍视的。我想起吉尔吉斯共和国的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的小说《老厨师》。 老厨师临终,正风雪交加。他对女儿说,替我找一个陌生人来,我有要事相求。 在风雪中,女儿果然把一个行人请回了家。 “老人家,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请你把我带回那初恋的日子!” 那人想了一想,说:“好吧!” 他坐到了翼琴(钢琴的前身)前,弹奏了起来。 屋子里回荡起美妙的乐声,把老厨师带到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老厨师仿佛感受到了春天的温暖,看到了灿烂的阳光,闻到了花草的芳香;那美丽的少女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她撩起白裙,用水罐在溪流中汲水。。。。。。 老厨师忽然欢呼:“我看见了,看见了。。。。。。”他在这欢呼中闭上了眼睛,面孔保留着幸福的微笑。 弹琴的人站起身来,悄悄离去。女孩赶上去,说:“先生,感谢您!我能让您留下姓名吗?”弹琴人回答:“可以,我是莫扎特。” 这也是音乐家的故事。但,更是爱的故事。当一个人,不再为名、利、权束缚的时候,他会理解,人性中最人性的就是爱,而初恋是最纯净的爱! 我还想起屠格涅夫的《阿细娅》。小说的最后,主人公再也找不到阿细娅,“阿细娅,你在哪里?”成了他心中永远的呼唤! 我想,当更多的人珍视这样的爱,我们总有让世界充满了爱的一天! 敏特2003/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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