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 老吴和蒙娜丽莎

老吴和蒙娜丽莎 by 苏月 一 老吴一直想领养条狗。这愿望最近越来越强烈了。 这天，老吴在班上听同事说起上周她去动物领养所看动物，不禁又钩起了他的养狗之念。晚饭时老吴对全家宣布周末他打算去领只狗回来。 罗罗马上欢呼雀跃。这小子平时不好好学习，贪玩。听说要买狗，自然打心眼里高兴。 老吴白了他一眼，目光转向老婆。只见她低头吃饭，眼都不抬。老吴沉不住气了：“嗨我说，你倒是说话呀，怎么样啊？” “怎么样？你说怎么样？！你以为你今儿个心血来潮，我们就都得跟你瞎折腾？告诉你， 买不买是你自己的事，买了你自己养，不买我们清静！” 老吴一听，老婆并没有坚决反对的意思，心中暗喜。他知道她这么说，其实就是默认了。 他们结婚十六年，老吴把她的脾气摸得太清楚了。其实，他知道老婆也是闷，现在儿子大了，工作又不忙，下班回到家，一人守一台电视，看来看去都起腻了。买狗，她没准儿 正巴不得呢。 二 周末，老吴按照同事给的地图，没费劲就找到了动物领养所。 工作人员听老吴说明了来意，很痛快地领着老吴走了一圈，让他瞻仰一下每只狗的容貌。老吴看了都摇头，不是太老就是太小。其实老吴并不是不喜欢小狗，他只是觉得自己五大三粗的，要是领牵条小京巴或者吉娃娃在街上走，未免有点损伤自己的形像。怎么的，也得个中高身材的狗吧。 老吴把他这想法跟工作人员一说，人家也表示理解，立马带他去了另一间屋子。他们径直走到一条黄色牧羊狗的面前：这条如何？ 老吴一瞧，嘿，这狗精神！毛短腿长，正是自己喜欢那种类型。是条母狗，叫蒙娜丽莎 (老吴想，乖乖，还是个名流呢)。一岁了，该打的针基本上都打了。还结了扎，省了不老少的事。 好，就它了！老吴当场拍了板。 事情并没那么简单，还得填表。个人情况，家庭情况，以前是否有养育宠物史等等，好几张纸。为了得到蒙娜丽莎，老吴只好耐着性子填。末了人家还告诉说蒙娜丽莎还要回来参加几次狗培训。 怎么这么麻烦？ 没办法，这是规定，初级班至少8个小时，人家有的狗还回来参加高级班培训呢。 唉，只能这样了。老吴只得同意。这回我可以带走蒙娜丽莎了吧？ 别急，还得等等，等我们调查证实了你填的情况属实后再通知你来领取。 一路开回去，老吴不住地嘟囔着：这领养个狗真比娶个老婆还费劲！ 三 第二个星期天，老吴终於把蒙娜丽莎“娶”回家来了。 罗罗激动无比地呼叫着从他的房间里冲出来，老吴的老婆也赶紧走过来瞧。蒙娜丽莎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立马尿在客厅的地上，一股骚臭味顿时在屋子里扩散开来。老婆气红了脸，两条修的细细的柳叶眉倒立了起来： 怎么领来这么个家伙呀？还蒙娜丽莎呢，还受过训练呢，这不整个一没教养的狗嘛！ 罗罗也捂着鼻子跑回自己房间。老吴赶紧用报纸和拖把将地上收拾干净，一边讪讪的对狗说，你也是，有你这么表现的嘛，不知道到个新地儿，得先给人留个好印象吗？ 蒙娜丽莎大概知道自己犯了错儿，灰溜溜地踱到厨房门口。老吴的老婆进厨房，见狗蹲在门边儿，又来气了：人都说好狗不挡道儿，一看这就不是个什么好狗！ 老吴也生气了，对着老婆喊，你怎么这么多话呀你，好不好的我领回来了，你怎么地吧你？ 他老婆一看老吴真急眼了，使劲白他一眼说，瞧你那德性！便悻悻地走进厨房去了。留下这边老吴瞪着眼瞅着蒙娜丽莎，自己个儿独生闷气。 四 老吴没有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 蒙娜丽莎随地大小便的毛病让老吴费透了脑筋。每天家里没人时，那狗总要把地板弄脏。老吴怕老婆再发脾气，只好每天赶在她下班前回家，提前把地上的污秽收拾干净。 他自己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於是用白天链子把狗锁在地下室。哪知道几次过后，蒙娜丽莎死活不干了。只要一牵着她往地下室走，她立马用四条腿死死的定住不动，还一个劲儿地晃着脑袋往后挣。老吴没主意了，去班上请教同事。人家告诉他，狗到新家后都有那么个过程。你得耐心，对她要和善。对狗得跟对孩子一样，要以表扬为主。 老吴心里嘀咕着，我对我儿子还没以表扬为主呢！可是现在看来得必须得改变方法了，老吴只得照着人家说的做。过了足足半个月，才让蒙娜丽莎明白了拉尿得等主人回家带她出去解决的道理。 可是老吴的老婆却在这段日子里与狗的关系逐渐恶化。每天只要她一下班回家见到蒙娜丽莎，那张脸就“刷”的一下子拉得老长。那狗也好像明白她的想法似的，只要女主人一进门，狗便蹲在一边乜斜着眼瞅她。完全不似见到老吴时的那般亲热。 每天早上，蒙娜丽莎都会准时在四点左右时过来唤醒老吴带她出去，老吴的老婆嫌吵，勒令老吴搬到书房去睡。老吴倒是不怕起早，有了蒙娜丽莎陪他去散步，也正好锻炼身体。只是四点钟确实也太早了点，可你不起狗就不离开呀，老吴只好带她出去转一圈后再回来睡回笼觉。 五 从此，每天天还没亮，老吴住的大院里人们就可以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跑动。蒙娜丽莎是只牧羊犬，天性善跑。老吴岁数大了，跑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刚放慢脚步那狗就拽着绳子拉着他跑。老吴受不了了，便松手让那蒙娜丽莎自个儿跑去。看着她兔子般跑得不见影了，老吴这才开始慌了神。 蒙娜丽莎--- 他刚刚扯开嗓子喊了一句，立即觉得不太对劲。你听这名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喊哪个女人呢，加上又是这么深更半夜的，听上去就象个老不正经。可总不能眼看着狗跑掉吧，情急之中老吴撮起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口哨，没想到蒙娜丽莎竟然站住了，回过头朝老吴望了望，然后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回来。 老吴那个开心呀，他无意中发现了跟蒙娜丽莎的新的共同语言。一路回来时，老吴感觉跟蒙娜丽莎的关系更亲近了。 那时候正值公元两千零三年的春天。每年只要花红柳绿的季节一到，老吴就开始打喷嚏流眼泪，医生说这叫花粉过敏症。老吴开始还不在意，谁想一年比一年厉害，后来竟发展成了哮喘，有时候犯起来能憋过去。老吴只好打针吃药，尽量减少在户外停留的时间。可是今年不同了，有了蒙娜丽莎，每天一早一晚都得出去跑。老吴犯了愁。老婆是不能指望的，就她俩那深仇大恨，让她领出去没准能把蒙娜丽莎给宰了也说不定。罗罗更是可恶，小兔崽子奸滑得很，自打对蒙娜丽莎的新鲜劲过后就再也不理不睬。甭说出去遛狗了，就连让他给狗拿听罐头都叫不应。没办法，老吴只得自己想办法。 恰巧这时候中国流行非典，令人恐慌的消息很快便气势如排山倒海般传到北美，人们惶惶不可终日。这天老吴看完非典的新闻后突然灵机一动，开车跑出去几十哩花了几百刀给自己买了个防毒面罩。傍晚老吴严严实实的把自己的脸捂在防毒面罩里，牵上蒙娜丽莎往外走时，老婆突然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哟喝，这不是一老一小俩狗吗！戴那么个玩艺儿，亏你想出得出嘿。 老吴瞪了她一眼没搭腔，昂起戴着面罩的脸牵着狗走了出去。 六 冬天的太阳落山早，才7，8点钟，天就黑透了。蒙娜丽莎余兴未尽地不肯回来，老吴只得强行拉着她回家。 正走得气喘吁吁，突然拐弯处冒出个黑影，哇啦一声惨叫，吓了老吴一大跳。定睛一看，是邻居汤姆。 汤姆估计给老吴的样子吓傻了，肥胖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发抖，两只手哆嗦着伸出来，又赶紧缩回去：是。。。是。。。是谁？。。。谁啊？ 是我，是老吴。 是你？吴？汤姆惊魂未定： 你你。。。怎么这副模样啊你？ 老吴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戴着防毒面具，便从脸上扯下来，说：呵，我有过敏症。 噢，上帝！你刚才吓死我了！汤姆这才镇定下来，怎么，你买了条狗？ 是呀，她叫蒙娜丽莎。蒙娜丽莎，这是汤姆。老吴赶紧介绍。 哪知蒙娜丽莎对汤姆并不友好，她敌意地望着汤姆，恶声恶气地冲他叫了两声。 汤姆又给吓得一退了一步，随即讪笑着道，呵呵，这狗，还真有点那个。。。 说着，赶紧走开了。 回到家，老吴赶紧给狗洗澡，正在给狗擦身上的水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老婆拿着电话走过来，找你的，是小刘。 小刘是老吴当年的同学，他太太跟老吴是同事，俩人都是动物爱好者。 小刘吗？嘿嘿，你好，你小子，消息够快的呀你！我就知道，嘿嘿。没错，领来俩星期了。母的，叫蒙娜丽莎。哈哈，不是不是，在领养所就叫这名。回来也懒得给改了。也不知道谁他妈给起的，嘿嘿。 老吴正聊着，就听见他老婆那边一声尖叫，忙起身走过去。 他看见老婆怒气冲冲地对着大模大样的躺在沙发上的蒙娜丽莎，见老吴过来，气急败坏地说，你看你看，越来越不像话了，连沙发它也敢上，这是它躺的地方吗？ 不就一沙发吗，你坐椅子上不就得了，跟一狗争什么争呀。 那不行！老婆不依不饶：我就不能惯她这毛病，你让它给我下来！ 老吴只好走向那只狗，蒙娜丽莎，过来，以后甭上她那破沙发了，你就不嫌她脏？ 老婆更火了，你倒是说清楚了，谁脏啊到底？啊？啊？！ 老吴不敢恋战，赶紧领着狗走进书房去。 七 第二天老吴去上班，因为回笼觉睡过了，到的有点晚。一进公司，便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他看见每个人脸都阴沉着。他心里纳着闷儿，走到自己桌前，打开电脑，刚给小刘发过去一张蒙娜丽莎的照片，他的老板皮特就走了过来： 吴，请你过来一下。 老吴忐忑不安的跟他走进办公室，皮特示意老吴坐下，看了老吴十来秒钟，才开口说话： 吴，我们很感谢你这些年来的工作和对公司贡献。可是你知道，公司这一段运作困难，基金周转不佳，实在没有办法保留全部的人，。。。你不幸也在这批人的名单之中。我很遗憾。。。 老吴茫然地听着，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怎么个意思这是？要我走人了？怎么会这样？！ 他又听见皮特说，你可以在这里呆到中午。你办公室门口有几只纸盒是给你装自己的私人用品的，收拾好后你可以向珍妮交一下班，钥匙送给秘书就好. 老吴晃了一下脑袋，清醒一些了。他明白这些都已成定局，说什么也没用了。以前只是听说一些公司裁人，看来今天轮到自己头上了。 他镇定一下自己又想，既然要走，怎么地也得表现出自己的风度来，别让这小子瞧扁了自己。这么想着，他强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看着彼特那张保养得油光光的脸说：既然如此，我也不说什么了。祝你们好运。我有很多事要做，这么多年，也该给我自己一点时间休息了。 说着，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皮特的办公室。 12点钟以前，他把钥匙交给秘书，把自己的东西装进车里，开回家去。 一路上他的心里翻腾着，说不出是个啥滋味。车里的收音机不知趣地传出布兰妮那放浪的歌声。老吴心里咒骂着，狠狠地关掉了。 快到家的时候，他眼前浮现出蒙娜丽莎在瞅着他老婆时的那副嫉恨又无奈的神情来。 也好，老吴解嘲地对自己说，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遛狗了。 八 上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墙上的钟摆在嘀哒走着。 老吴在床上张开大嘴打了个呵欠，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起来呢？他不需要再去公司上班，他也不想跟任何人打电话。待在家里已经有两个月了。老吴刚开始还挺认真地发简历找工作，可那信件简直就象石沉大海。曾有两个猎头回过电话，从此便踪影全无。老吴死了心，开始去申请失业救济了。还不错，每星期能拿到差不多四百刀，够吃饭的。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呀。幸好老婆每月不多不少，拿回来的钱也能支付房子的分期贷款。而且她还算比较明事礼，听到老吴失去工作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丢了句： 算了，那个破班，不上也罢。到哪儿去不比那儿强？ 老吴心里可并不平静，这些年他在这个公司勤勤恳恳，早出晚归，有时候周末还去加个班什么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他们凭什么招呼都不打就让他这么走人？而且，他们部门还留下了好几个，最可气的，是BOB那个小兔崽子也没走，这丫挺的每天下午3点半就走人，吊儿朗当从来不认真做事，而他居然留下了，走的是他老吴！凭什么呀？！ 老吴每次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气愤不平，焦躁不安，躺在床上身上便沁出一层细汗来。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公司是人家的，你再有理，哪里说去？去他妈的吧，王八羔子，你丫想留，老子还不给你干呢。 老吴正阿Q般的安慰自己，房门突然开了，蒙娜丽莎的脸伸了进来，看见了床上躺着的老吴，她立即谄媚地摇着尾巴凑过来。老吴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知道她又饿了，便起来给她拿吃的。打开厨子发现罐头已经吃完了，只好倒了一点干粮在狗的碗里，又打开冰箱的冷藏室，拿出块肉来搁菜板上化冻。 自打不上班以后，老吴自然而然地承担了家里做饭和接送罗罗上学的任务。其实罗罗上学有校车，但他嫌校车走得早，路上要车转好几个地方接别的学生。如今见爸爸不上班了，便要求他来接送。老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觉得自己在家闲也是闲着，这么跑着时间还能好过些。 做饭不是老吴喜欢干的事，以前都是等老婆下了班做。可现在没办法，谁让丢工作的是他老吴呢。午饭他照例淘米煮饭，然后洗菜切菜。突然想到化了冻的肉不见了，走出厨房，看见蒙娜丽莎正在大嚼那块生肉呢。 老吴干瞪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九 午饭老吴一个人在家凑合了。下午他开车去接来罗罗，嘱咐他在家好好写作业后，便牵着蒙娜丽莎走出家门。 蒙娜丽莎大概是家中唯一对老吴不去工作表示高兴的。自从老吴不上班，她每天野外活动的时间由一早一晚增加到一日三次，每次在外面的时间也延长了。她一出门就欢蹦乱跳，老吴挣都挣不住，只好放手随她在院中跑，每次唤她回来时老吴只需要打声口哨，倒也不甚费劲。 不过大院里有人并不喜欢蒙娜丽莎，汤姆家便是其中之一。 汤姆和他老婆温迪结婚七年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总是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说是温迪的卵巢长囊肿。手术切除了一侧卵巢，靠着剩下一个，打针吃药的，终於胜利的在春天时怀上了。汤姆那份高兴，从此对老婆疼爱有加。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下班后还陪她在院中遛哒。他们经常碰上老吴出来遛蒙娜丽莎。开始时还热情地打个招呼，后来看到蒙娜丽莎自己在院中撒丫子奔跑，有一次还咬死一只松鼠，不禁担心起来。他们曾婉转地把话传给老吴的老婆，老吴听了不以为然：蒙娜丽莎又不是野狗，怎么就会妨碍他们了？这些美国人活得真是太小心了。 这晚汤姆又一起跟腆着肚子的温迪去散步，迎面又碰上蒙娜丽莎从草丛中窜出来，他们吓了一跳，温迪便开始埋怨：你需要跟他谈谈，哪有这么养狗的？汤姆四下看看，竟然找不到老吴，这时听到路那边很远的地方响起一声口哨，蒙娜丽莎飞也似的朝着那口哨声发出的地方跑回去。汤姆对温迪说，别担心，我会去找他的。 十 老吴回到家，瞧见罗罗在沙发上高高的翘着二郎腿，正在看电视呢。老吴火了： 你小子，作业写了吗？ 罗罗自知理亏，忙不迭地拿起书包走进自己房间。老吴嘀咕着骂了句“小兔崽子”，便径直走进厨房。 这时老吴的老婆也下了班走进屋来。看见老吴在厨房乒乒乓乓忙活着，她脸色凝重地倚在厨房门口，对老吴说，刚才看见汤姆两口子了。 老吴没明白过来，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人家告你了。 告我？我碍着他了？别他妈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儿好不好？ 老吴的老婆走进厨房，对老吴说，我说你呀，你以后别撒了缰绳让蒙娜丽莎那么乱跑好不好？人家都挺有意见的。 嘿？老吴放下手中的碟子：他有意见关我鸟事？他有什么意见呀？蒙娜丽莎咬他了吗？我的狗我爱怎么让她跑就怎么让她跑，没碍别人的事，少跟我来这套！ 老婆也急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呐，你以为这是在你们北京郊区呢，这不是在美国吗？人家谁家的狗都是要拉着的，你不知道啊？真是的！ 拉着？你拉拉试试？她跑那么快，劲又这么大，你拉得住她？你怎么说起来这么轻巧？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去遛狗呢？ 嗨，越说你还越有理了？老婆毫不让步：是谁的主意去领个狗回来的？是你自己！怎么，领来以后成我们的事了是不？我早就跟你说过，到时候你别找我们！ 老吴使劲把锅放在台子上，那锅底“砰”的了一声，吓了他老婆一跳：是我找你还是你找我？你一边呆着去，没事甭答理我！ 老吴说着，推开儿子的房门：出来吃饭！ 刚喊完，他的俩眼一下子又瞪圆了，罗罗正在网上玩电子游戏呢。见爸爸进来，他慌乱中想关掉，可那网却挂着退不下来。 老吴火冒三丈：你在干什么？啊？啊？！我说你多少遍了写完作业再玩，你有脑子没有？ 罗罗小声嘟囔，你管我呢，找你的工作去吧你。 什么？！ 老吴那个气呀，他就忌讳人家拿他在家不工作说事儿。这小兔崽子居然敢这么跟老子说话，这分明是狗眼看人低嘛。连你也欺负我老吴没工作呀，老吴走进去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再给我说一遍？ 他老婆急忙上来拉老吴，行了啊你，拿小孩子出什么气呀，他小不懂事，怎么你也不懂事吗？ 这边儿罗罗委屈地咧开嘴哭了。老吴放下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长叹口气，他走出家门，蒙娜丽莎立即跟在他屁股后面也出去了。 十一 这天老吴起了个大早准备去中国城。与以往不同的是，穿戴整齐后，他又在头发上喷了点定型胶，然后用手压了压那不大熨贴的头发。接着给蒙娜丽莎开了听罐头，这才走到车库，把车开了出来。 开到中国街正好是早上9点。没先去买菜，他径直走进了一家职业介绍所。一进门，就看到满屋子都是人，坐着的站着的，把个小前厅给挤得满满的。 他排上队，顺口对身旁的人打了个招呼。那小伙子身材瘦小，脸如菜色，他很不客气地盯着看了老吴一会儿，问：你也找工？ 是呀，老吴应道。 小伙子又问：你找什么工？ 老吴扬了扬手中拿的还是以前准备好的的简历，但没给他看，顺口说：我来看看，有什么算什么吧。 小伙子不解的望着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老吴接着问他，你呢，找什么工作？ 餐馆工呀，我原来是炒锅，也做过二厨的。你也在餐馆干过？ 老吴想说没，可打住了。他刚到美国时，还真在餐馆干过两天的。那时他在一所大学做博士后，周末曾在一家中国餐馆给人家送过几天外卖。只是没干多久就因为道路不熟客人抱怨，让老板给炒了鱿鱼。老吴认为这段经历不太光彩，所以不愿跟人提起。 这时那小伙子又在跟一老头儿打招呼，喂！你又来碰运气了？ 那老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老吴身后，他的背驼得很厉害，以至于不得不努力地把头向前伸出来才能持身体的平衡。他一边点头一边费力地从肺的深部咳嗽着，让人很担心他是不是有非典？ 老吴环顾四周，心里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应该来这里。 十二 整整排了3个小时的队， 终於轮到老吴，小姐瞥了他一眼，简历？ 老吴连忙把简历递上去，小姐看罢，又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我们这里没有你能做的工。 哎，老吴连忙问，怎么说的？ 小姐说，你是做技术工的呀，怎么不到公司找？ 老吴连忙解释说找过，但没回音。又补充说，我是不愿意在家呆着等了，随便干点什么吧，只要不闲着就行。 那小姐翻了翻她的本子，又抬起头来看着老吴：那么，你能干什么？我这里除了餐馆和建筑，还有装修搬运，再就是管家保姆，你想做什么呢？ 老吴想了想，餐馆他是不想再去了，那里哪是人干的活呀，他还记得那个餐馆老板的那副臭德性，要饭他也不会去餐馆干了。建筑装修搬运？他又出不了那个力。管家保姆？开什么玩笑，大老爷们哪有干那个的？想了一圈，还真没他能干的。 正想着，小姐又问道：你是在领失业救济金吧？大概有多少呢？ 是呀是呀，老吴连忙回答；不多，每星期才四百刀。 小姐笑了：我们这里这些工作，一天12小时，一周干6天，有的还拿不到你这么多钱呢。你要是真干了这工，失业救济也没了。你自己再仔细想想吧。 老吴半天没说出话来。一路开车回来，他感到沮丧透了。 十三 晚上，老吴也没有跟老婆孩子提到他去找过工的事。他闷着头吃完了饭，嘴一抹，就牵着蒙娜丽莎走出去了。 蒙娜丽莎显然不知道老吴的心思，她仍然兴冲冲地小步跳跃地走着，渐渐地又加快脚步跑了起来。老吴没拽住，她又窜了出去。 老吴懒得叫她，跑去吧，他自己正需要独自呆一会儿。 前面慢慢踱出两个人来。老吴一看，冤家路窄，正是汤姆两口子。 汤姆好像早就看到了老吴，他撇开温迪迎着老吴走过来，脸上毫无笑意地说：嗨，夥计！我想你应该看住你的狗。 老吴心里正不痛快，但他也不想吵架，他仰起头来，用眼睛向下盯着汤姆那张胖脸看了几秒钟，才慢慢地说：噢？是吗？ 你什么意思？汤姆被惹恼了：你不应该让你的狗这么乱跑，你知道这样做是不合适的！ 老吴反问：你什么意思？怎么叫不合适？我的狗咬了你们吗？碰到你们了吗？ 你，你！汤姆气坏了，他指着老吴，罪唇哆嗦着嚷道：我要报警！ 老吴毫不示弱：你只管报，我这儿候着你呢！ 汤姆骂骂咧咧地跟老婆走了。 老吴忿忿地冲着他的背影唾了一口：真他妈的，人倒酶了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这时候蒙娜丽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她呼哧呼哧喘着气，冲着老吴摇晃着尾巴。老吴看了她一眼，疼爱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他感到这世界上，只有蒙娜丽莎才不会让他见了心烦。 十四 老吴带着蒙娜丽莎前脚进屋，后脚汤姆就带着个警察跟了进来。 听说你的狗在院中乱跑，咬死小动物，还差点儿伤着人？那警察严肃的问。 老吴的老婆和孩子都吓愣了，站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老吴心里也有点发毛，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否认说，我的狗没伤人。 汤姆站在警察身后说：就差一点儿。它在院子里乱跑，我老婆怀孕了，她差点儿被这狗撞倒！ 老吴真想一拳把汤姆那张胖脸砸成肉饼。但他忍住了，冷冷地说，你什么意思？难道我的狗撞到你们了？ 警察对老吴说，不管怎么样，你的狗不牵着是不可以在外面跑的。如果你再这样任它跑，就要被罚款，狗也要被带走。 老吴喘着粗气，翻着眼睛不说话。警察转身走了，汤姆也赶紧跟着出去。 老吴的老婆连忙出去关好门，转过头来对老吴说，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吧。早就告诉你了，你就是不听呀。 她又看看蹲在一边的蒙娜丽莎，接着说，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弄这么个东西回家，搞得老少不得安宁。工作都没了，你倒还有心思养狗？ 老吴忍不住吼起来：怎么著？工作没了我就不能养狗？我吃你的了还是喝你的了？我连养狗的权力都没了我？ 话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他现在没了工作，养家糊口的事还大部分是靠着老婆的工资。还好她没接着回他，否则他还真能给噎回去。 他走进作为自己卧室的书房，狠狠一摔门，坐在床上生闷气。他想这日子真他妈的没法过了，明天我就把蒙娜丽莎送走。老子不养了，看你还能怎么说。他妈的，什么世道呀这是？ 他躺在床上，警察的话，汤姆的话，老婆的话，儿子的话都一股脑的在他耳朵边响着，后来连皮特的话也想起来了。他的头都要裂开了，他的心砰砰地激烈的跳着，一夜没能合眼。 第二天，他阴沉着给蒙娜丽莎喂了一听罐头，把她领上车。蒙娜丽莎利索地跳上前座位坐着，不时还兴奋的叫两声。老吴一路开回动物领养所，办了移交手续。 临走前，他没敢去那边笼子里看蒙娜丽莎，他害怕看到蒙娜丽莎在笼子里那副眼巴巴的神情。 他意识到自己眼睛湿润了，於是转过身走出去，没有再回头。 回家的路上使他不由地联想到当初领蒙娜丽莎回家的快乐心情，和自己平时带她出去玩时的情景。如今，狗去座空。也不知道蒙娜丽莎会不会找他？想到这里，他用力咬着牙，使劲把眼泪憋了回去。 (全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