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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岚:故事中的女人(二)

(2005-04-29 17:52:16) 下一个

故事中的女人

江岚

 

(二)

 

轉眼過了三,四個月,傅小娟并未与我聯絡。天天和丈夫儿子到歐洲旅游,也有好一陣子沒有消息。

 

這時,我找工作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眉目。是附近一所私立大學里的職位,所要求的條件和我的學歷,經歷都吻合。我的申請送去之后,該職位的直接主管貝克先生來電話考了我一番,然后通知我去接受招聘委員會的面試。

 

面試那天是星期三,整個過程長達6個多小時,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過了這一關。貝克先生領我去見他們的副校長,談薪資福利等等細節問題。別的都好說,只是涉及到轉身份,這位副校長說他們必須和人事部門商議。

 

商議的結果,人事部門不能直接幫我辦理轉身份的具體手續。但如果我自己愿意出錢請律師,他們可以出具所有的相關文件。

 

通常情況下,只要有雇主出具的文件證明,轉換工作簽證輕而易舉,律師費用也不過數百美金而已。所以,我立刻回答說我自己可以請律師。

 

臨別,貝克先生說她將開始著手辦理雇用新人的例行公事,讓我下個星期二上午,等副校長的電話。

 

回到家,我馬上打電話給律師,説好一拿到正式的錄用通知,就開始辦H1簽證。

 

周末,書桓邀集了一幫住在附近的朋友來家里玩。吃過晚飯,書桓和男客人在客廳打扑克牌,太太們則在起坐間搓麻將。我把早准備好的點心端出來給他們,然后照例在麻將桌旁邊的長沙發上斜躺著看書。

 

几個太太開頭在夸我做的點心可口,特別是核桃餅,又松脆又香甜。后來說著說著,就說到人了。

 

“美蓮這一陣子慘得很,老公都不回家住了。”

 

“真的?這兩口子的恩愛不是出了名的嗎,現在住著頂尖學區的大房子,苦日子都熬過去了,還要鬧离婚不成?”

 

“飽暖思淫欲,你沒听說過啊?”另一名太太冷笑。“男人窮困潦倒的時節到哪里去找外遇!”

 

這話倒是實情,我暗地里笑。我也見過她們口中的“美蓮”,但并無深交。

 

“美蓮也真是的,請保姆嘛,就應該找個五六十歲上下的阿姨,又有經驗,又能干。干嗎找一個二十七八的放在家里,無事生非!”

 

“那個保姆我見過,其實不見得比美蓮漂亮,也沒念過什么書。真不知道老趙看上她哪一點?”

 

“嘿!男人隨便說一句話,就可以逗得她嘰嘰咕咕笑半天,多麽單純可愛!你我書讀得多了,只會与男人分庭抗禮,和人家沒得比!”

 

“就是就是。听說那保姆當初就是騙了某個留學生的I-20 表,一手拿假結婚證,一手拿假离婚證出來的。可見有多厲害,我們這號人豈是人家的對手!”

 

我心里一動。不見得有那么多女子是“一手拿假結婚證,一手拿假离婚證” 到美國來的。我有第六感,她們口中的這個保姆,很可能就是天天故事里的傅小娟。

 

我這一走神,桌上有個太太胡了一把清一色,四個人忙著算錢,再開打時已換了話題。接著客廳里的先生們打牌告一段落,過來聊天湊趣,這樣直到散了局,我也沒逮著机會打听那個保姆的姓名。

 

如果這恩將仇報的保姆真的是傅小娟,那她簡直就可以算是一個坏人,我暗自慶幸她沒有來找我。不過這种流言蜚語,自己听了也就罷了,次日和天天通電話時,我并沒有提起。

 

到了星期二,是那個副校長應該來電話的日子,天還沒亮我就醒了。早餐桌上,書桓見我這樣緊張,少不得要開導安慰我几句。

 

“好了好了,都快八點了,你還是赶快走吧,要遲到了!”我催他。平時,他總是七點左右出門,開車到火車站,再換乘火車進曼哈頓上班的。

 

他走了之后,我把臥室和廚房收拾整齊,泡上一杯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机。

 

電視畫面上,出現世界貿易中心的雙塔,其中一幢大樓有一側火焰熊熊,濃煙滾滾。听解說是被飛机撞的。一定是什么破飛机上的儀器失靈了,我想。以前帝國大廈還不是被撞過一回!

 

我換了一個頻道,又換一個頻道,几乎都是相同的報道。事情似乎很嚴重?我正琢磨著,眼看著另外一架客机飛進畫面,徑直撞向雙塔的另外一幢大樓!

 

電視新聞的拍攝地點大概离現場比較遠,听不到撞擊所發出的巨響,但我的腦袋里卻轟然一聲,霎那間明白,這決不可能是什么單純的飛行事故!

 

沒多久,兩幢摩天大樓相繼倒塌,周圍一片煙塵彌漫。電視上又切出別的鏡頭:第三架被劫持的客机撞向華盛頓特區的五角大樓;還有一架被劫持的客机墜毀在賓夕法尼亞州,它的攻擊目標是白宮……

 

連篇累牘的跟蹤報道,惊心動魄的畫面,使我的視覺受到強烈沖擊,精神上旋即感到極大的恐慌。我首先想到的是書桓,他的公司距离世貿中心只有几步之遙,此刻他在哪里?!

 

我立刻拿起電話,撥打他的手机,卻怎么也打不通。我急得團團轉,電話在手中都几乎被捏碎了。到廚房里喝了一大杯涼水,我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計算時間。他是八點前后出門的,到火車站最快需要30分鐘,那么,第一幢大樓被撞時他有可能已經在火車上,但肯定還沒有進入紐約,即使不能很快回來,也不至于遭遇太大的危險。

 

我稍微安下心來,剛把听筒放下,電話鈴倒響起來。是外州的一位朋友打來的,詢問書桓的情況。我告訴她說估計書桓不會有事,謝謝她的關心。此后,類似的電話几乎一直沒有間斷。到中午時分,國內已經是子夜,家里和國內朋友的電話也接二連三打過來了,其中包括天天。

 

“你還好吧?”我一接听,天天劈頭就問。

 

知道我們都無大礙,她松了口气,然后說:“不知小娟怎么樣,听說她在紐約中國城的餐館里打工!”

 

“紐約有兩個中國城,一個在法拉盛,另一個……”

 

另一個就在那兩幢高樓下面!可我說不出口。這時突然想起打麻將那晚听來的事,精神一振,赶緊告訴天天說,傅小娟很可能早已离開了紐約。

 

“但愿你們都平平安安地吧!”天天嘆息著,收了線。

 

是啊,但愿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吧,此刻除了祈禱,我們實在不能夠做什么。我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該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想,目光所及的小區范圍之內,出奇地安靜。很久很久,沒有一個行人,沒有一輛車,沒有一點聲音。

 

到下午兩點多鐘,突然傳來一陣飛机引擎的轟鳴,在一片反常的寂靜中顯得特別突兀,特別令人心慌。新聞報道說所有的航班都停飛了,天上怎么會有飛机?!我飛跑到院子里,要看個究竟,卻見鄰居們也都從自家的房子里跑了出來,想必也有和我一樣的疑惑。

 

我們都沒有听錯,天上的确有飛机飛過,而且它飛得很低,那是一架黑色的,F-16戰斗机。

 

再回到家里坐下來以后,我的茫然無措,惊惶恐懼,已經不是言語可以形容。

 

一直等到晚上七點多,書桓總算回來了。他進門那一剎那,我看著他,恍如隔世。如果今天早晨我照常睡懶覺,如果他按時离家去上班——一陣寒意從我的腳底直爬到頭頂,我不敢再沿著這些“如果”設想下去,抓住他的手臂放聲大哭。

 

“早上開車到了火車站之后,只知道去世貿中心站的直達火車不通了,當時還以為是火車出了故障,”書桓告訴我。“于是大家改乘地鐵進紐約。到了曼哈頓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書桓後來是和好多好多人一起,從33街徒步走到渡口,坐渡輪回來的。據説那天半夜才回到家的大有人在,書桓還算是幸運的。

 

這异乎尋常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我要等的,那個副校長的電話,始終沒有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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