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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里子:玄武门之变(11)

(2007-10-01 18:12:23) 下一个

 

隋炀帝有个宠臣,复姓宇文,单名述,拍马与中伤,皆是一流高手。多年前宇文述与右骁卫大将军李浑结下私怨,一心想叫李浑不得好死,只愁找不着借口。看见炀帝痛打安伽陁的那场好戏,捻须一笑,计上心来,对隋炀帝道:安伽陁真是个蠢材!天下姓李的多的去了,哪能个个与图懺相符?陛下须有所取舍,方能易如按图索骥,叫那贼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怎么取舍?你有了主意?”隋炀帝问。

“陛下没忘记当年先帝为什么迁都的吧?”

宇文述所谓的“当年”,指开皇三年;所谓的“先帝”,指隋文帝。那一年,隋文帝因梦见洪水淹没长安而迁都大兴。

“记得又怎样?不记得又怎样?”隋炀帝当然并不曾忘记那年的迁都之举,只是一时没能琢磨出迁都与图懺之间的关系,遂故作如此不着边际的大言。

“臣以为先帝洪水之梦,正是图懺的注脚。懺见姓,梦示名。”说到这儿,宇文述把话顿住,瞟一眼隋炀帝。但凡宠臣,都具备这种察言观色的本能。

“嗯,不错。言之成理。说下去。”

“将作监李敏,乳名洪儿,姓符懺语,名与梦合。其叔、右骁卫大将军名浑,也与洪水脱不了干系。依臣之见,……

“什么干系?”隋炀帝打断宇文述的话。

“洪水滔滔,夹泥沙而俱下。既夹泥沙,焉能不浑?”

“好!说得好!”隋炀帝击掌大笑,点头称是。

于是,宇文述奉旨,诬李浑、李敏谋反,杀浑、敏及其宗族三十二人。隋炀帝自以为是赢家,从此高枕无忧。宇文述得以解却心头之恨,当然也自以为是赢家。其实,真正的赢家,并非炀帝与宇文述,而是李渊。至少,李渊自己是这么想。

所谓洪水,就是大水。《管子》曰:“渊者,龙鱼之居。”龙鱼藏身之所,能不是大水么?所以,图懺与梦,加起来分明指的是我李渊嘛!听到李浑、李敏的死讯,李渊如此这般暗自庆幸了一番。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不其然,李浑死后,接替李浑出任右骁卫大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渊。

李渊擢升右骁卫大将军不久,便获太原留守之命。上任伊始,地方官员循例造访。大都走个过场,寒暄既毕,旋即告辞。晋阳令刘文静,却不落这俗套。李渊唤侍女上茶,刘文静竟然装傻,好像不懂这意思就是逐客。居然端起茶杯,接连喝他几口,然后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是贵人。刘某今日得见贵人,幸甚!幸甚!”

李渊听了,心中一惊。怎么?难道这刘文静之见,与我不谋而合?略一迟疑,挥手叫贴身侍女退下,然后故作懵懂之状,支吾其词道:“什么大难?什么不死?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

真糊涂吗?真糊涂支开侍女干什么?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刘文静暗自窃笑。李渊既然已经明白,何不干脆捅穿?这么一思量,于是就明白说道:“刘某不善委婉,休怪刘某直言。唐公姓见图懺,名应先帝之梦。宇文述是个蠢才,皇上是个呆鸟,这才令唐公躲过一劫,难道不是么?”

“嘿嘿!这话可千万说不得!你刘文静不要性命,我李渊还不想死。”

“有什么好怕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是真命天子,谁杀得了?不是真命天子,难道还不是如李浑、李敏一般,早已化作刀下冤魂了?”

刘文静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李渊应当如何对付?把刘文静抓起来,送交皇上,以表明自己的忠心?李渊没那么傻。隋炀帝既然可以因为听信宇文述对图懺的解说而杀李浑与李敏,难道就不会因为听信刘文静对图懺的解说而杀我李渊?把刘文静杀掉灭口?这办法可行。但犯得上么?刘文静显然并无陷害我李渊之意。倘若有,还来同我说这些话?刘文静的目的其实很明显,不过是想怂恿我李渊起兵造反。事成,我李渊贵为皇帝,他刘文静少不得贵极人臣。这就是他刘文静的动机。李渊这么一思量,这两条对策,自然就都不在李渊考虑之列了。那么,积极相应刘文静的怂恿如何?李渊也没那么冒进。胜算是多少?起兵应当采取什么样的方略?万一不成,如杨玄感那样身败名裂、三族见诛。值么?李渊心中琢磨的,是这些问题。其实,起兵造反的想法他李渊早就有过,不完全是因为相信那图懺,也因为当时的混乱局势予人的诱惑实在难以抵制。之所以不曾采取行动,主要是因为手下缺少胜任的辅佐之人。长子建成,过于忠厚,守成有余,争天下不足。次子世民固然勇谋兼备,毕竟太年轻,不够成熟。再说,成大事也不能全靠自家人,外人拥戴我李渊么?李渊没有十足的把握。

看见李渊沉默不语,刘文静明白他的话正中李渊的心思,于是进而说道:“太原精兵三万,尽在唐公控制之下。刘某在晋阳之日久,与本地豪强深相结交,唐公一旦举义,刘某立可纠集大户庄客不下十万,供唐公驱使。如今朝廷重兵在东都与李密相持不下,关中空虚。唐公乘虚直捣长安,暂立留守长安的代王侑为天子,遥尊远在江都的皇上为太上皇,效仿当年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故计,何愁大事不济?”

这一席话令李渊对刘文静刮目相看。简直就是当年诸葛亮隆中对刘玄德的现代版嚒!有这么一个人物相辅佐,何愁大事不济?

“说得好!”李渊顿时精神大振,站起身,走到刘文静席前,拍拍刘文静的肩膀,笑道:“不过,时机还没成熟,细节也还有待研究。”

刘文静点头称是,不曾争辩。虽然他并不赞同李渊这意见,但他明白:毕竟李渊是主角,他刘文静只是配角。主角说还不到时候,配角就只能等待。从此以后,刘文静就成了李渊的心腹,经常密谈至夜深。谈些什么?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二人共享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这才是刘文静下狱,令李渊不堪忧虑的真实原因。

 

“先别管什么图懺,把人劫出来再作道理。”李渊这么吩咐李世民。

当日夜晚,段志玄把刘文静劫出监狱,护送至玄武观向李世民复命。李世民与刘文静早就见过面,只是以前不曾单独谈话。这一晚,二人深谈达旦。李世民回到府中之后,在日记写下如上所述之印象。

 

“你怎么来了?”李渊将刘文静让到书房,指使侍女回避过后,不胜惊讶地问。

“已经暴露,何必再藏?”刘文静说,语调之中,并无丝毫惊慌。

“谁把你卖了?”

“我说的不是我。”

“什么意思?”

“你的事儿已经暴露。”

            “我的事儿?我有什么事儿?”

            “王威写了一封密奏,告发你淫乱行宫。”

            “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恐怕你有口难辨。”

            “此话怎讲?”

            “王威在晋阳行宫里安排了自己的线人,对裴寂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裴寂五日前从行宫带走了两名宫女,对吧?如今安在?在唐公府上,不错吧?”

            李渊沉默片刻,终于默认了,问道:“这消息你从哪儿听来?”

            “替王威送密奏的,碰巧是段志玄的手下。”

            怎么又是段志玄?李渊有些不敢置信。不过,他无心思细想,慌忙问道:“那密奏呢?你带来了?”

“别紧张。”刘文静笑了一笑,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二公子已经把它给烧了。”

            “那就好!那就好!”

            “好虽好,不过也只是为唐公赢得点儿时间。这事儿外面已有风声,早晚瞒不住。”

           

            刘文静对李渊说的这些话,其实只有“外面已有风声”这一句不假。至于其他,都是李世民、刘文静、裴寂三人商量之后,用来哄骗李渊进入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而编造的假话。风声之所以走漏,当然也并非事出偶然,乃是李世民按照刘文静的主意,吩咐段志玄故意放出去的。“唐公精明,一味弄虚作假,恐有闪失。惟真真假假、真假掺半,才能万无一失。”三人商量之时,刘文静提出这样的看法。事后证明,刘文静的确是不愧“老谋深算”四字。李渊果然并不轻易上当,只是在探明宫女事件确已暴露之后,方才决意起兵。

            不过,不愧“老谋深算”四字,并非刘文静之福,恰是刘文静之祸。为人主的,大都可以容忍勇力出己之上的臣下,却大都不能容忍智力出己之上的臣下。李渊以容忍著称,登基之后只杀过一个功臣,而这见杀的功臣不是别人,正是不愧“老谋深算”四字的刘文静。当然,刘文静之所以见杀,也与其好争风、强出头的性格脱不了干系。那一日,李世民的意思,原本是打算叫裴寂去见李渊,刘文静却坚执不可,道:“宫女既是裴寂进献的,还叫裴寂去说,能不尴尬么?”李世民心知刘文静的意思无非是要抢这劝进的头功,嘴上不便说破,于是转身问裴寂:“裴爷的意思呢?”裴寂是老子的信徒,深谙“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之道,顺水推舟道:“还是文静考虑得周全。”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既为刘文静日后见杀种下祸根,也为自己日后保全首领打下基础。嘿嘿!高!刘文静一向小觑裴寂,以为裴寂运筹帷幄的本事出己之下,其实,自己早在裴寂的牢笼之中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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