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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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辛岁月话南丹(7) /潘宗武

(2008-07-31 07:49:17) 下一个

艰辛岁月话南丹(7)

潘宗武

 痛盟机误炸六寨 

    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盟机机群大举轰炸南丹的六寨,当时河池已沦陷,黔桂铁路线上河池东北方数十里的小站六甲也被日敌占领,而南丹仍在我军手中,六寨在南丹县城之西北约一百华里仍算是后方,当时许多前方撤退的机关人员包括第四战区长官部仍集中在六寨,即黔桂边区总司令部和独山第四分校也有一部份人员在六寨,当防空单位据报有盟军飞机向六寨飞来时,许多人以为另有任务不予理会,少数人却很敏感的想到盟机为什么不在前方活动,而在后方的六寨上空盘旋?在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的领悟下,飞跑躲避.结果在毫无警报示警下,炸弹如雨落下,遍地火海,烟尘满天,一片悲惨哀号之声,震惊远近。事后检查死伤七、八百人,其中四战区长官部将官死亡者三人(据闻军训部步兵监杨正治中将[湘人]在此役亦被炸身亡)。当地买不到这么多的棺材,只好以木板装钉,将死者草草埋葬,伤者送医,造成南丹从未有过的惨案。事后调查,盟军奉令轰炸者实系黔桂铁路上河池境内的六甲,而非南丹境内近独山边境的六寨,两地相距约二百华里。六甲与六寨在我国平、上、去、入四声中,甲字系入声,而寨字系去声,把它翻译成英文,甲与寨的发音很难分别,他们又不懂我们的四声,在黔桂铁路上六寨系大站,在盟军疏忽大意下,竟造成如此错误的大轰炸,如此惨烈悲痛的冤枉伤亡,但不知事后对失职人员有无科以应得的惩罚。近日在台北市广西同乡会与同乡(已记不起是谁)谈及此事,他说当时他正在六寨,他就是少数敏感的人中灵机一动走避现场,侥倖逃此一劫,言下仍有不胜晞嘘之感。 

    在回南丹补办交接手续停留期间,得知我十一月十一日移交之日,柳州同日失守,日敌向宜山挺进,二十日占领河池,与我国军对峙于河池南丹之间。二十二日我西走疏散到吾隘乡。二十三日马县长也率领县级机关人员及团队警察前往黄江乡根据地。二十八日日敌陷南丹后,其中路继续沿铁公路,左路由罗富、黄江沿小路分别挺进会师六寨。日敌所过之处,残暴惨极。当他们由小路冲出马路时,见沿途公路上难民密密麻麻占满了马路,便密集火力扫射,大家突遭袭击,纷纷奔向山坡或水田逃命,有的横尸路上,有的死在山坡上,有的因水田泥深及膝,双脚深陷泥土下动弹不得,被乱枪射杀后仍直立田间,而受伤者哀号遍野,求助无人。如此一幅烽火中遭日敌屠杀灾难图,固然悲惨哀绝,但也激起一股同仇敌忾,热爱民族国家,反抗到底的勇气与决心。 

 监察使署丢大印 

    我们一行到天峨不到十天,两广监察使署全体工作人员由林主任祕书率领也到了天峨,再度与林主祕和陈礼传、廖毅松二兄见面,彼此无不感慨万分。他们问我来天峨的情形,我告诉他们沿途因有朋友相助,有惊无险,只是有一段路程惊惧与饥饿不堪而已。我问他们的情形,他们告诉我离开南丹后,走黄江乡沿小路走进入月里乡,必要时再由月里走天峨,想不到竟在走月里途中被歹徒抢劫,各人私蓄、自卫武器都被洗劫一空。据廖毅松兄说,他被抢去一支快掣驳壳;连监察使大印歹徒以为是金铸的也被抢去,真是艰险,幸好莫指挥官树杰追查甚急,然后失而复得。后来廖毅松兄对我说,他们认为我不接受监察使署总务科长职务为监察使署一大损失,假如我接受了可能避免月里乡的一场洗劫.他说:“第一,你在南丹两年半的时间相当长久,各乡村长、乡村公所的工作人员,和乡民代表都认识你,你对地方人事关系也熟识。第二,监察使署内没有一个地方人土或与地方人事熟识的人,真是吃了大亏;假如你接受科长职,必定由你先带一、二人沿途打前站,与地方人士打交道,他们见了你也要礼敬三分,有事也易于解决。第三,经过多天比较深入了解,地方人士相当讲义气、重诺言,如果有熟人打前站事先关照,或许不致遭此洗劫。”我也同意他的看法,因为我也曾经身历其境过,如果不是云榜村长父子护送我们一行到六排,很可能在经过六排乡属拉堡村时已经出事。但我认为只有可能避免,而不能打包票。我一再为我不能摆脱沉重的包袱而只身追随监察使深感遗憾,也颇能得到他们的谅解。 

    当我回到南丹补办交接手续停留期间,经过多方接触后知道抢劫监察使署不只是几个歹徒所为,如果严厉追究,牵连必大,在日敌败退社会仍是动盪不安之时,又深恐事情闹大,所以由莫指挥官树杰出面,给了六万元追回大印送还监察使署,为在自己地方丢大印挽回一点面子。这样的处置,各人见仁见智,各人各有说词。监察使署丢大印,原璧归赵费大钞,以后也就不了了之。 

 战乱鸳鸯似昙花 

    在日敌入寇造成难民潮期间,往往由于在难民群中被乱枪扫射,死里逃生的难民四处奔命,所以不少流落在黔桂铁路及西南公路两旁地区,分向偏僻地方移动,但望留得青山在,沿途靠随身余资及行囊摆卖衣物过生活,真是前途茫茫,不知更大的灾害何时来到自己身上。有的妇女带着儿女哀求当地居民收容做帮佣,不求待遇,只求温饱,因此而造成露水鸳鸯也不少。有的及龄结婚少女哀求与人成亲或做偏房,只求能逃生。我认识南丹天峨的朋友不少获此艷遇。他们可能出于怜悯之心,使他们没有沦于饥饿与死亡。从这一角度看,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当我要离开南丹往吾隘疏散时,一位广东台山妇人带着两个都达结婚年龄女儿,见我们与她们一样说粤语,苦苦要求我将她两女许配给随我疏散离职人员或我认识的其他朋友。我告诉她与我同行的人在家乡都有妻儿,而且他们也准备逃难,怎么行?她说:“下要紧啦,你许配给他们,我们母女跟着走,有人照顾,有饭吃就行了。”我们移交后也是没有根的一群,生活也动荡不安,将来处境如何变迁,行脚动定如何,实难于想像。我们不是地方人,实在不能帮上忙,深以心有余而力不足为遗憾。 

    日敌自贵州败退后,不久先后收复丹、池、庆、柳各地,次年日本无条件投降,这些因战乱求生存而结合的露水鸳鸯,因不适于当地农村务农生活,又因散失各地亲友已有联络,都纷纷求去;而收容她们的当地人士(包含我认识的朋友),因出于怜悯而结合,也因出于同情而分手,强求必将造成悲剧,所以彼此好来好去,喻快的分手。这种昙花一现的战乱姻缘,一时传为佳话。 

 天峨三月见闻录 

    1.一中学生五干生 

    南丹因享有黔桂铁路和西南公路之便,沿线附近民?/span> 比较见多识广,天峨距南丹行程三百华里,社会风气比较封闭。红水河虽流经其地,除了天峨的六排到南丹的吾隘一段九十里水路可通帆船得到运输之便利外,其余都得不到水路交通的好处,不能与南丹相比。 

    当时天峨人口不到五万,而面积可能比南丹还大。三十四年二、三月间我离天峨取道乐业往百色,走了九十华里住宿时,抬头一看门牌,竟然还是天峨城厢乡属地,真 惊讶天峨之地广人稀。当时县内没有中等学校,唯一的一位旧制中学毕业生,就是我们居停主人谢老太太的丈夫,早已去世。另五位广西民团干部训练所毕业生,他们分掌着县议长、副议长、党部书记长、税捐处长和县金库主任等职,为天峨地方上领导阶层。闲居天峨三阅月,因人少时相过从,彼此都成了好朋友。据说当时曾有若干子弟到宜山省中和河池、南丹国中读书,但未毕业。天峨县城仅有一条街,约一百零几户住家,都是旧平房,相当于外县的一个村落。县政府倒是新建不久,四周砖墙围绕,四角建有砲楼,中间的县府建筑。天峨的朋友自嘲到了南丹的吾隘,就好像到了大地方。他们也自嘲天峨人养肉猪,南丹人吃猪肉。的确,当我平时下乡自南丹经罗富到吾隘,常见天峨人一个人赶着四、五只猪慢慢的走着,问他们赶到何处,他们说赶到南丹或罗富出卖。猪走要比人走慢得多了,不知道他们要走多少天路程才得到达目的地,吃猪肉的人有几人知晓赶猪的人和猪所经历的艰苦? 

    天峨的墟日在十二生肖中属马,每逢马日各地村民从数十里以外的地方来赶墟,有洋杂货也有土产,因路途遥远,十一时才成市,下午二时即散市。逢墟日我们所关心的是猪肉。最初见别人一腿一脚的向屠户买去,而我们人多至少也要买十余斤却轮不到我们买。有时等到屠户卖剩下的才卖给我们。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他们大手的买去是受了附近村民所託,事先在上一墟期先向屠户预定好,所以屠户优先卖给大手的预定户。我们知道此中奥祕后也依样画葫芦,才解决肉食的问题。 

    天峨的妇女颇为勤劳,所有耕田种地的工作多由妇女操劳,而男人多在家管小孩,至少我在天峨县城所看到的是如此,这是一种风气,不是我们外地人可以想像得到的。我的居停主人的儿子谢君家中已有妻儿,还到别村入赘为赘夫,而谢老太太竟不以为忤,他的妻子也不以为妒,这真是怪事。 

    2. 以口传言代布告 

    我们一行到天峨不久,省政府派前南宁警察局长唐超寰接替吴代联出任天峨县长,跟着省政府又派省保警总队一个大队由平乐人周大队长率领来天峨驻防。先后两次见到城厢乡公所派出一人,手持直径约一尺铜锣在街头以木槌连敲三下,砰、砰、砰的响后,口头唸唸有词的将县府布告栏以口语报告:“县府布告:省府派唐超寰县长来接替吴代联县长,已经到职,请大家告诉大家知道。”走到街尾再循例报告一下。到周大队长到县驻防,他也一样敲锣后以口语报告:“县府布告:省府派周大队长带一大队警察来县驻防,请大家告诉大家,以后要安心,不要再怕。”这种以口传言代布告的做法,始自何时不得而知;但在民智未开,人口比较密集的地方,确实简单、省事,也相当收效。至于区域辽阔,人口稀疏的地方,这种方式恐怕也派不上用场。在南丹我却没有听说过以口传言代布告的做法。 

    3.医生医药两贫乏 
    天峨街上一百零几家住户中,仅有一家简陋的中药店,不但贵重的中药买不到,连一般的金银花蕊和白菊花也买不到,真令人寒心。当我到天峨不久,内人小产,使女阿二和随从吕本云发烧数日不退,内心甚为焦急,而当地又找不到医生。有的是道士赶鬼医病,或以土法用灯心草加油燃烧后点病人穴道,或以碗在病人身上刮背(本地人叫刮痧),或其他吃香炉灰,吃草药之类土法。后来辗转以电话打到南丹请西医陆医生帮忙,陆医生念在过去交情,决定放下自己医务不辞辛劳前来天峨一行,经三天长途跋涉,终于治好了内人,挽救了吕本云一命,而使女因病入膏盲较深,药石无效,埋骨天峨,终身引为遗憾。陆医生之爱心与友情,终身难忘。 

    请道士赶鬼医病,不仅天峨一县,附近各县都有此现象。我在天峨住处邻居小孩有病,曾请来道士赶鬼,一时密密摇铃,一时唸唸有词,一时又停下来将事主摆上供鬼神的热鸡熟肉用筷子夹鸡肾、鸡肝来吃,并饮供鬼神的酒。我们隔着竹篱笆看得一清二楚,而事主也不以为怪。结果是赶鬼医病病不除,愚民迷信至此,眞 令人啼笑皆非。这是农村社会迷信的一面,放眼现在的工商业社会,据说不少人以集股的方式筹建佛寺道观,请和尚道士主持寺观,制造各种灵验谣言,引诱迷信的愚夫愚妇进寺观烧香、添油,藉此营利赚钱。又有不少筹组大家乐地下公司,深入民间推动猜奖赌博,引起民间赌徒求神拜佛指点迷津的疯狂行为。不少人为了大家乐锄铛入狱,也有不少人为迷信求神佛参与赌注而倾家荡产。农村社会的道士愚民是个人行为,与工商业社会的集团组织行为相比较,又不啻为小巫见大巫,其为害程度更非小巫可比拟。 

    桂西一带流行的疟疾甚为猖獗,南丹、天峨也不例外。我离南丹时即买备五百粒装的治疟“奎宁丸”Quinine六大瓶,另外又买新出品治疟特效药“阿特平”Atabrine和“扑疟母星”Plasmoquinine各数瓶。新药虽贵,但为了特效治疟,不能不买来预防,使自己家人和同行亲友在防疟上多了一重保障。此外襟兄梁卓芹在南丹时曾在美军工程处服务,临行时也在该处买了好几瓶从国外运来新出的消炎特效药Souphadiaso,那时更新的消炎特效药Souphadiazine还买不到。买新药如买黄金,在偏僻地方药物缺乏,有黄金不能治病,惟有特效药才能药到病除。药价虽贵如黄金,为了保障生命,买了它就好像有了护身符。此外还带了下少成药如:保济丸、西瓜霜、六神丸、八卦丹、万金油、熊胆……等。在天峨期间,不少旧雨新知知道我们有治疟特效药,都向我们要,并将服药注意事项详告他们。想不到这三千多粒治疟药丸和其他成药竟治了不少病人。当三十四年八月间抗战胜利,九月间内人及梁卓芹襟兄率领眷属离开天峨路过六排时(我当时已到百色省训练团任职未同行),当晚寄居天峨县金库主任家,获知他儿子发高烧数日不退,其家人甚为焦急,当时卓芹襟兄还保存最后十二粒消炎特效药Souphadiaso,应否提供为其儿子治病,曾临时开了一次家族会议,因卓芹兄次女之病尚未痊癒,颇为犹豫。结果还是姨姊凤金充分发挥了爱心,认为次女虽未痊癒,但已无碍,别人发烧不退,生命垂危,应以救人为先,决定送金库主任半数六粒,并告知服药方法。次日清晨起程时,金库主任特来送行,并告其子发烧已退下,感谢不已。 

    天峨在医生医药两贫乏环境下,死亡率虽无统计,但相信一定相当惊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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